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北岛《波兰来客》
她一朝遇人不淑,不仅毁掉了她的爱情,也毁掉了她的文学。
她就是本篇讲到的女主角——朱淑真。
她出生于杭州的一个富裕的官宦之家,过着舒适的小姐生活。和所有富家千金一样,朱淑真从小接受琴棋书画的培养。再大一点,父亲开始教她作诗填词,她在这方面的悟性很高。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朱淑真已然成长为一位少女。
这位读书太多的小姐,也开始期盼美好的爱情。她想象这样的配偶:
初合双鬟学画眉,未知心事属他谁。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郎万首诗。
她愿望中的意中人,不是盖世英雄,只是想能和她有一样的爱好,能有共同语言而已。
上天仿佛听到了她的愿望,真的把一位翩翩少年郎降落到她身边。
那是一位远方穷亲戚,寄居在朱家以便求学。虽然和朱淑真是同龄人,但是按辈分,那位年轻人可能还要叫朱淑真一声“姑姑”。
这个年轻人是如此好学,正如她在《贺人移学东轩》中所说:
旷轩潇洒正东偏,屏弃嚣尘聚简编。
美璞莫辞雕作器,涓流终见积成渊。
谢班难继予惭甚,颜盂堪希子勉旃。
鸿鹄羽丁当养就,飞腾早晚看冲天。
这位年轻人如此优秀,朱淑真像一位长辈一样在这首诗中对他给予了厚望,假以时日,这个年轻人一定会很有出息的。
然而,在某个瞬间,朱淑真恍惚间觉悟:眼前这位少年郎,不就是理想中的佳偶吗?
朱淑真大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喜悦,越看这个年轻人越心声喜欢,俨然忘记本来应有的长辈立场。
可是她不能拥有这份爱情。
除了二人的辈分之差,更愁人的是,男方家境没落已久。
中国式亲戚,自古而今。世俗赋予两个人中间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适龄的女儿朱淑真被父母许配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官吏。
朱淑真对这段婚姻努力过,但丈夫“从宦东西不自由”的执念,一次又一次消磨着朱淑真的热情。
这个热衷功名利禄,又对诗词歌赋丝毫没有兴趣的男人,让朱淑真越发觉得婚姻的无聊。婚内孤独,凄凉溢满心头。
也许,从出嫁那天起,就注定朱淑真开始了单人旅途。
人生的旅程,多半是需要一人独行的。
她的丈夫虽然是个粗人,但也能隐约感觉到妻子对自己的不满。一个女人,在遮风挡雨的家里吃好喝好,居然敢心生不满。
他动了休妻的念头,可是他找不到休妻的理由。那个倔强的女人并没有违反“三从四德”,况且,岳父家底深厚,不能招惹。
两个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人,在婚姻中暗自较劲。
她的《断肠集》,几乎全是她对婚姻的控诉以及对理想恋情的追求。
山色水光随地改,共谁裁剪入新诗?
原来,梦想终归是梦想啊。身边这个人,为了功名利禄,经常出门应酬。夫妻之间,基本的沟通都成问题,更不要提一起切磋诗文了。
不仅如此,后来丈夫升官,朱淑真随之宦游他乡。
朱淑真才貌双全,丈夫甚是欢喜,带这样的夫人出门应酬太有面子了。
丈夫在与显贵们交际时,经常令朱淑真和显贵们的女眷周旋。
好在,那个圈子里有几位夫人颇有文采。朱淑真在其中找到了共同频率的朋友,内心的焦虑得以缓和。
然而,贵妇人的生活圈不会日日都是清闲自在的。
我们今天调侃用的“直男”一词,有时候会包含着几分可爱。而真正的“直男”,在封建社会满大街都是,而且恐怕要比今天的“直男”恐怖不知多少倍。
那个时代,女子是依附于男子才得以生存的。所以,女子没有“权利”表示对丈夫的不满。
即便,男子在外花天酒地,女子在家依然要安分守己。
这样的安分守己,包括,不准写诗词讽刺、抱怨丈夫。
女子弄文诚可罪,那堪咏月更吟风。
这是什么天理?这就是天理!
朱淑真在词中表达对婚姻的无奈、丈夫的不满,不会有什么人理她。毕竟,像她这样的“奇女子”太少了。
她又提出“分居”,独自带着侍女住进了一间偏房,更让丈夫恼火。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
没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女子,真是反了!
既然大家都撕破了脸皮,丈夫索性不仅花天酒地,甚至公开纳了妾。这对朱淑真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官宦人家,纳妾本是正常的。但是,朱淑真不能忍。
她有着旁人所不能理解的婚姻观,也许放到现在看会很正常。
也许她的“分居”只是想引起丈夫的关注,没想到招来更多的嫌弃和侮辱。
一个人的战斗,太孤独了。
她像笼中鸟、像困兽。只是,逐渐显出病态。
起来不喜匀红粉,强把菱花照病容。腰瘦故知闲事恼,泪多只为别情浓。
最怀念的,还是在闺阁中的日子啊。那时,天很蓝,人没有忧愁。
孤独的时候会想家。她想到了,她要远离这个让人伤心的家庭,她要回家去。
去他的男人,去他的小妾。
丈夫再次宦游,朱淑真提出要回老家杭州养病。丈夫已有新欢,想摆脱她都来不及,当即应允。
只是,出了嫁的女儿回娘家便成了“客”。朱淑真忽略了这一点,冒然回去,才发现有些格格不入。
朱淑真的愁苦更重,为何世界对女子如此残酷?
她偏偏不信这个邪,她也要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开始打听昔日那个“少年郎”的消息,病体逐渐轻盈起来。
多年以后,兜兜转转,朱淑真再次面对自己的内心。
春节前夕,朱淑真约到了旧情人,久别重逢,两个已过而立之年的人像小儿女一样压马路,她把当时的情景记在《闲步》中:
天街平贴静无尘,灯火春摇不夜城。乍得好凉宜散步,朦胧新月弄疏明。
从春节到元宵节,整个新春期间,这对有情人几乎得以日日约会。
所以,分别成了一件很残酷的事情。情人不能在杭州待太久,他有他自己的生活。
于是,等待便成了一件美丽又无奈的事。朱淑真只是想拥有一份平凡的爱情而已,她顾不及其他了。
“情人节”七夕到了,朱淑真想过节,情人要编造理由去杭州。
巧云妆晚,西风罢暑,小雨翻空月坠。牵牛织女几经秋,尚多少、离肠恨泪。
微凉入袂,幽欢生座,天上人间满意。何如暮暮与朝朝,更改却、年年岁岁。
这首《鹊桥仙》正是出自热恋女子朱淑真之手。天长地久,是她的期盼。
可是相见还没到一天,情人又要离开。剩下朱淑真独自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