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
红配绿,赛狗屁。
打小儿就听大人们说起过这话。
念起来顺嘴,琢磨起来又好笑,所以记得特别牢靠。
一想起村儿里姑娘们,人手一件的红绿碎花儿大棉袄,就觉着,特别有道理。
后来有了美术课,才知道,这俩是互补色。
搁到一块,红的更红,绿的更绿。
就俩字儿,扎眼!
开车出门儿,最不愿意瞧见红色。
堵车排队不在话下,要一不留神,闯个红灯,扣六分,罚两百。
来上两次,一准儿扣你驾照,请你回炉再造。
炒股票不一样,见了绿字儿,当时就歇菜。
一分一毛都是血汗钱,搁谁谁也肉疼,连熊三天,直接能犯了心脏病。
有人不喜欢红,有人不待见绿。
科学告诉我们,这俩是一对儿冤家,在一起,总掐架。
2
直到看了《红楼梦》,我才发现,居然被科学骗了二十几年。
大观园里,宝玉住的地方叫“怡红院”。
一进院门儿,左右两条游廊,院子中间有几块儿山石,一边儿种了好几棵芭蕉,另一边儿有一株西府海棠。
园子刚完工的时候,老爸贾政揪着儿子,来给各处景点题匾额,写对联。
宝玉说了四个字儿,“红香绿玉”。
红是海棠红,绿是芭蕉绿。
后来贵妃娘娘贾元春,也就是宝玉的大姐,回娘家探亲过元宵,又题了个“怡红快绿”。
说来说去,姐弟俩的中心思想很统一,就是红配绿。
仔细想想,这事儿其实很合理。
苏州拙政园,听雨轩的池塘边儿,是一排芭蕉配上一棵桃树。
海棠春坞的主景,是两株海棠配上一丛慈孝竹。
扬州瘦西湖,直到现在,岸边儿上还是桃柳间植。
红花儿配绿树,天经地义。
到了第四十回,贾母带着刘姥姥逛大观园。
逛到林黛玉的“潇湘馆”,老太太有点儿不高兴。
因为宝贝外孙女的房里,窗纱旧了没人换,颜色选的还不讲究。
按照贾母的说法儿,如果院子里种上几棵桃树或者杏树,用绿纱糊窗子,倒也合适。
可偏偏,黛玉不喜欢花花草草,院子里除了湘妃竹,别的一概不要。
绿窗纱配绿竹子,打眼一瞧,绿蒙蒙一片,竹不青,纱不翠,着实不耐看。
用什么好呢?
老太太大手一挥,翻出了压箱底儿的宝贝,银红色的“软烟罗”。
这料子软厚轻密,糊上窗,远远看去,如烟似雾。
所以得了个别名儿,叫“霞影纱”。
纱绿衬桃红,斑竹借霞影。
说到底,好看的,终归还是没能离了红配绿。
3
曹雪芹笔下的青年男女,算得上那个年代最时髦儿的一群人。
家境好,文化水平高,对穿衣打扮的讲究,几乎代表了中国传统审美的最高水准。
和这些人一比,现在的服装设计师们,统统得下岗回家卖红薯。
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
既然叫红楼梦,就得穿红,各种各样的红。
主子奶奶小姐们能穿大红,丫头们只能穿水红,银红,或者海棠红之类的。
红色配什么颜色呢?
青和绿。
王熙凤是荣国府的管家奶奶,老爸又是九省统制,在这一帮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里,最精明,最世故,也最能干。
她出场的时候,曹雪芹足足用了一百四十个字儿来写穿了什么,戴了什么。
这是整本儿《红楼梦》里,写的最细的一次,别人没这个待遇。
“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褙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大红的袄,石青的褂儿,配一条翡翠绿的裙子,琏二奶奶隆重登场。
宝玉房里的大丫头袭人,基本上算是半个主子,回家探亲当然要穿红戴绿。
桃红的褂子,配上葱绿的裙子,够体面,也够漂亮。
至于其他小丫头。
海棠红的小袄,配绿绸撒花的夹裤。
水红绫子袄,配青缎子背心。
葱绿小袄,配红小衣,红睡鞋。
一时间,大观园里,无数种红配上无数种绿。
如果不是曹雪芹的审美有问题,那只能说明,红配绿,其实很美丽。
4
这年月,随便去个稍微正式点儿的场合,抬头一看,满眼都是黑白灰。
要是敢穿上一身儿红配绿,保准把你当成杀马特,分分钟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