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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后实录 | 林鑫:我尽可能忠实地把生活转化为影像

导演帮  · 公众号  · 电影  · 2025-01-04 16:42

正文


《三里洞》回忆了三百多名年轻人响应建设大西北,被“骗”到陕西铜川三里洞,成为了煤矿工人的历史。《同学》描绘了改革开放三十年,小城市中普通人的命运沉浮。而历史的潮水,不止打湿同学们的裤腿衣角,也淹没了林鑫的家人。为了安放这种沉痛的情感,林鑫开始回过身直面家人。《河床》追溯了一家几代人的成长、迁徙和各自不同的人生经历。


12月13日-17日,我们以“历史的潮水没过生命”为主题进行了纪录片《三里洞》《同学》《河床》的线上放映活动,在17日的放映活动后,我们有幸邀请到了林鑫导演参与映后交流,让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导演创作背后的故事。


导演简介

林鑫,口述史纪录片导演、诗人和画家,曾担任云之南纪录影像展竞赛单元评委、第13届北京独立影像展(BIFF)选片人。他和丛峰等电影人一起创办了《电影作者》杂志。纪录片作品有《陈炉》《三里洞》《同学》《瓦斯》《传道人》《寇德卡》《陈笳咏》《河床》《单身女人》等,其作品曾入选德国莱比锡国际纪录电影节、日本山形国际纪录电影节和云之南纪录影像展等。
林鑫导演的大部分纪录片以口述史作为调研和创作工具,曾出版专著《三里洞:上海支边矿工的影像史》,2020年由《电影作者》杂志推出《铜川方志:个人影像的微观史》。他擅长将口述内容转化为影像脚本,娓娓道来的叙事方式构成了其影像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林鑫多年来用文字和影像档案纪录了家乡矿工及后代的生活状态,在《三里洞》拍摄过程中,他和妻子一起完成了数十万字的影像资料整理和编撰工作——其著作《三里洞:上海支边矿工的影像史》是中国当代纪录片基于田野观察的重要文献之一。
映后实录

幕课这次线上放映,陆续放映了您的《三里洞》《同学》《河床》这三部影片。您可以先跟大家简单介绍一下当时的创作背景吗。

林鑫《三里洞》是我的第一部长片。我以前是在银行工作的,原来也画了很多年的画,在创作上遇到了一些瓶颈,想有所突破的时候,我想到去尝试用影像手段。其实我拍影像之前,连摄像机都是没有碰过的,原来只用过照相机。

当时我拍了第一个短片叫《陈炉》(2004年,29min),是拍我们铜川附近的一个陶瓷古镇。但我依然是一种外来的眼光,比较表面,形式、艺术之类的会考虑的多一点。在拍的过程中,我突然意识到,我是一个矿工的儿子,我对煤矿更加熟悉。后来我就想可以去拍煤矿,可能对我来说,接下来要拍的长片和我的关系更密切。我父亲那一批人是1955年11月28号,从上海支援大西北建设过来的,他们当时是318个人。

那个时候我很年轻,自己一直在往前走,根本就顾不上往后看的。当我自己也有了孩子,也当了父亲,想了解他们的时候,爸妈都不在了。八十年代诗歌很盛行的时候,我也没有写过诗。到四十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有句子从脑海中涌出来,就抄下来。然后就会发现,有很多童年的记忆,包括煤矿的这些东西。

但也没想到在三年以后,2005年春天的时候,我又回过头,用另外一种媒介回到煤矿,去记录煤矿工人的生活。也是有一个切入点,因为我是矿工的后代,也怀着对父母的那种愧疚,释放一种情感,试图去寻找他们的工友们来还原那一段历史。 

其实那个时候他们的工友们在哪儿,我根本都不知道,通过几个邻居,开始就去找。到了拍摄的时候,很多东西和你想的是不一样的。《三里洞》是拍我的父辈,接下来拍我的同学们,矿工的第二代,再到2004年11月28日,陈家山煤矿发生的瓦斯爆炸,死了166个人。其实我不想拍那种新闻式,表面的东西,我还是想挖掘背后煤矿工人的生态,去剥开后面的一层层。

我的每一部片子,到真正去开始拍摄都拖了很久。因为基本上都是用周末和节假日去拍摄,(三里洞)三百多个人物找了连二十个都没找到。真正在矿上的,就十几个人,很多都不在了,有的去世了,有的反正就找不到了。2005年五一节,刚好放长假,把整个矿上的废墟,那些场景都拍下来,两个月基本上拍完。

《三里洞》剧照

那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在拍直接电影的纪录片,但当时我还要在银行上班,没有太多时间去跟拍,所以选择拍口述纪录片,是环境限制的产物,我没办法长期跟拍,只好做采访。 

过去五十年漫长的煤矿工人的生命史,也不可能直接去拍,只能通过口述的方式来纪录。除了口述以外,我也想拍下这种消失,一个矿山慢慢地衰落、破产,人证与物证,需要把它记录下来。实际上这是两条线。一个是技术方面的考量,我分头找人,也非常不容易,因为都是单个分开的诉说。一个人说的话可能是孤证,那么通过找不同的人去讲述,是交叉见证。

每个人的记忆,随着年龄增大,有些事记得不是很准,需要通过不同的人,来确认这个时间点,什么时候坐车来、到底有多少个人,这些也都是有出入的。作为一个作者,你要通过这些人物的口述,自己去判断、确证这个事情。

《三里洞》剧照

做后期非常慢,那个时候是2005年,全是用磁带拍摄的。拍完以后,把全部口述拿笔抄下来,抄了大概有一尺多厚的文稿。抄下来后再打到电脑里编辑。我刚开始打字的时候,一天只能打二十八个字。主要是我爱人帮着我打字录入,还有朋友帮忙。光是矿工的口述部分有二十多万字。影片做完花了差不多两年时间。这么大的量,后期剪辑是个反反复复的过程,先是录到电脑里,纸上剪辑,然后是文本不断删减的过程,删了很多。影片172分钟,将近三个小时,体量已经很大了。

后来还有一些单个人物是能单独成片的。像有些人物素材,几个小时的完整口述,把它放在一个群像的片子里,每个人物都是十分钟,二十分钟,基本上只剩了主干,很多细节、枝叶都不存在了。我后来也在反思,那些人物,一个个人的影像史,是一个人的生命史,是个人视角的社会史和发展过程,非常完整。

事实上你就忠实地把整个做下来,就是非常好的一个口述史。但在做一个群像的过程中,就必须取舍。事实上我当时的条件很差,电脑也没那么大的空间。《三里洞》素材是71盘带子,我导进去把一个人物剪好,成片导出,把素材删掉,才能导进第二个人物。 

十几个人物都是这样做,最后再拼接到一块儿。那个时候非常的笨拙,也是我第一次拍长片,技术上各方面都不是很熟练,再加上条件的限制,我是一段一段做的。不同的文本讲同样的事情,我尽量选择他们讲的不同角度来反映。希望通过这些来还原历史,我作为一个后来者,还是想能够准确真实的描述他们的生活。尽可能忠实地把他们的生活转化为影像。

林鑫《三里洞》工作照

幕课您当时关于影视知识的一些学习,是怎么做到的,还是您凭借着一种本能创作的欲望冲动,逐渐地在创作过程当中自我学习,自我提升的。

林鑫我们是普通人,不是天才,所以都是有一个学习的过程。事实上在我开始拍纪录片的时候,我基本上没有看过任何纪录片,根本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做。当时是像《陈炉》拍成像艺术一样实验性、文献性的作品,用几种方式去做合成影像。那个时候在绘画,也是对当代艺术这方面比较关注,但纪录片非常诱人的一点是设想与带到生活中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完全改变了我的想法。

专业影视方面的训练我没有接受过一天的训练,这也是后面在课程中我要推荐的书,都不是影视专业方面的,那些东西在帮助你,更多和社会层面建立关系。我拍纪录片的大量积淀是来自于我在DVD时代大量的观影,电影史上的重要作品我基本上都看过,实际上自己完成了自我的学习和教育。

后来云之南影展放了《三里洞》,包括选片人都说这部片子应该还没完成,他们是交叉剪每个人物。我说,我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了,我现在的能力就这样,因为我想塑造一个人物单个的肖像。很多时候是一种直觉的跟进,因为有好多时候拿着摄像机去的时候,你是空空的,你不知道能找到什么。

铜川有点像深圳,它其实是移民城市,因为有煤矿,有的从东北来的,有的可能从好多地方来的。那么我的切入点是我父亲,上海来的那批人。我就去找他们,像邻居都很大年龄了,都认识我父亲,他们从小看到我长大,所以我去拍摄的时候没有什么障碍。想找别人,他们就告诉你大概在哪,住在哪里,我就一个个去摸着寻找。有的人找得非常的艰苦,有的人最终也没有找到。

《河床》剧照

幕课因为您拍这个片子的时候同时也是DV摄影比较盛行的时候。后来您也在持续的拍摄,影像的技术、媒介各方面也都在进步和发展。想了解一下,您在拍摄的过程当中,最初使用的一些器材设备,后续的拍摄中会有一些设备的更换吗?

林鑫我开始拍摄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我在剪辑《三里洞》的时候其实一直在恐惧中,因为我不会弄,随时担心电脑崩溃。所以一直是很小心谨慎的。最早拍《陈炉》的时候是借电视台的设备。是用索尼PD150。我拍《三里洞》和《同学》是用了索尼PD190,其实设备一直在换,电脑、软件也一直在变,每次在不断学新的东西。

后来我儿子学的是影视专业,遇到什么技术问题了都问他,包括前两天做PPT遇到问题,也是通过他线上给我指导的。不然我待在这个小地方,遇到问题没有人能帮你的,就我一个人在做,完全是孤立的状态。偶尔朋友从外地来看我,我呆在这就是一个人。没有任何的社交。把所有的生命全耗在拍片子里了。

提前退休以后,也不上班了,我爱人就说用经济的损失赎回八年的生命时光。那十多年时间里,我做了那么多片子,那后面就很难了。现在体力各方面,没办法和以前相比了。但是在体能非常好的时候,该拍的都拍下来了。

幕课您好几部作品都是用磁带拍摄的是吗。

林鑫《陈炉》《三里洞》和《同学》都是用磁带,《同学》拍了二百四十多盘。

幕课到拍《瓦斯》的时候,都开始用高清的设备,开始进入到数字化了是吧?

林鑫对,那个就用储存卡了。在拍《沉默的风景》的时候,我拍整个地形,拍这个城市,因为我原来画画,对影像上要求还是比较高,我就觉得高清不太够,后来就换成4k的。整个是地形和地质的东西,它的清晰度还是很重要的。

幕课您的片子基本上也都是自己摄像和剪辑吗?

林鑫完全的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像我妻子一直在帮我,那是免费的“义工”。拍了那么多年片子没有什么收入,我最高的收入就是在北京宋庄影展拿最高奖,独立精神奖,给了五千块钱,那个是我拍纪录片最大的收入了。

其实制作过程费用也不需要多少钱,大部分是付出劳动、时间精力和体力,因为每一部片子做下来基本上都是两年时间。在两年当中,几乎所有的生活都在这个片子当中。

本来觉得拍完了,我可能还回去画画,但我二十多年了没有画一张画。没想到纪录片的坑那么大,你跳进去再也没办法出来,直到六十岁了,我腰不好,有时连摄像机都拿不动,所以就觉得必须把节奏放慢。

虽然这个过程很累,但后来彼此也是可以得到释放,可能这些东西没办法跟别人说的。刚开始做口述史,一些拍摄对象会不想说,但我从来也不会去勉强,让他自己考虑,觉得能讲的告诉我。很多东西我也是会留下,不会传播的,这有一个纪录片的伦理,至少像《单身女人》,现在是没办法广泛传播的。

用几十年生命来做这件事,我想对自己的工作负责,对得起信任你的这些人和自己的作品。他不讲的东西,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如果是一个口述的采访,因为人面对摄像机刚开始还会不自然,我一般都让他从童年讲起,每个人讲童年都有话说,会一点点去讲下去。后来有一个被采访者,直接越过去了童年部分。你愿不愿意回头讲起?她就很犹豫,只要讲就崩溃了。

慢慢地退一步,这也是一个拍摄时候的方法,摄像机打开后,拍几个小时都是很正常的。所以说,最后他的一生,经历了那么多,很多其实我也记不住,都有七八万字,就像一本书一样,最后的表达也是浓缩了个人完整的生命。所以我们只能说“纪录片作者”,不说“导演”的,生活是导演不了的。

林鑫《同学》工作照

实际上我们只是一个生活的记录者。我们的作者性实际上是拍完以后,最后这部影片是你自己来架构起来去剪辑的。因为人物的素材非常大,那么多的细节,在一个群像里头是没办法完全放下的。 

那么我去选择哪些内容,怎样去组接叙事,而且不能篡改它,需要忠实地去连接起来。所以在脚本的过程中付出努力也比较大,比如几十万字,反反复复去过,最后才考虑剩下的东西能不能组接,是不是合适。然后当你在文字脚本上已经很顺的时候,觉得它能够成立,那么到影像带入的时候,影像画面和文字还是不一样,还需要有一个再调整的过程。

幕课您不光有影像的创作,基本上每部影片还会生产一个文本的口述史。文本的内容和影像又有很多不同之处,可能在片子里面有被删减到的内容,或者是一些不太方便在影像里展现的内容,可以在文本层面可以补充到。这两种操作方式有什么不同之处吗?以及在做这两种形式的记录时,是按照怎样的流程去处理的。

林鑫最开始的想法,是影片删减了那么多,但我的文本可以对它还原。尽可能忠实、准确地将生活转化为影像。对影像来说,重要的是还原的准确度和深度。做一个大量素材的口述史,变成影片,它的准确性,别人的质疑可以有文本对照。整个变换成文本以后,它本身就是个口述史文本。 

事实上在那个过程中它已经成立了。所以当时觉得除了影像以外,还可以有一本书,是他们的口述史。我在抄了一年后,其实它是个书稿。云之南的郭净老师在出这个书的过程中,给我一个建议,你自己可以写一部分,包括像一个学术专著,这些东西我也慢慢的学。其实等到《三里洞:上海支边矿工的影像史》书出来的时候,好多矿工都不在了。因为出版社要求签授权协议,我去找他们的时候,很多是他们的儿女和老伴儿帮我签的授权协议。 

《三里洞:上海支边矿工的影像史》(林鑫著)

所以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意图,文本和影像同步,能互相验证的,包括影片是一个精华的截取部分,更丰富的细节在文本当中是几十万字的,这些东西都可以通过影像来印证的。所以说我作为一个口述史影像作者,我没有权利去把它胡乱修改,所以说我都尽可能的保持原型。 

包括《同学》,后来的《瓦斯》《传道人》,这些都是口述。《单身女人》还有其他一直做的影片,慢慢地群体在变化。刚开始是直觉去拍,后来意识到我要记录的是一座城市的口述影像史,是关注“记忆”从过去到现在,最后做一个影像地图,《沉默的风景》,最后整个框架搭起来,像一个建筑一样。

我的工作方式和手法,也都在一直变化。我经常说,你俯下身去,生活必为你绽放,它给你的一定比你想要的更多。这句话是我切身的体验。生活的强大远远超越作者渺小的个人,尽我的能力去忠实地去记录它。所以这都是一个逐步完善、推进的过程,拍摄的群体也慢慢在在延展。从题材、拍摄方面,甚至本来做口述,都是一种自然的发生,同时我也不拒绝任何的可能性。

观众提问

观众1想问导演怎么看待片长问题?从剪辑的角度来说,个人认为有些镜头可以剪辑掉。比如环卫工人给了很长的镜头,在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街道上扫,想知道导演是什么用意?

林鑫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影片很长,我已经竭尽全力在精简时长了,像《同学》,我是从五个多小时压下来的,压得也有点狠。有的人故事很长,内容比较多,对那个清洁员工来说呢,它就是扫地,从早上两三点等到天黑的,时间绵延的那种过程,实际上我依然是尽量忠实地把每个人的一天去纪录下来。

它是有一个时间的过程,这是我比较关注的。包括清洁工那部分,可能有人不会注意到,比如说她在这边扫地的时候,有个白色的车停下来,下来一个人。两个人相遇,但没有交集。那个人就是片中的二哥,那个混混,所以这里头会有些重合。

《同学》剧照

那些细节我都会放进去。好多人物也还会出现在我后面的片子当中。事实上也有些,我还在做一个文献片子。可能由于个人的能力有限,压成三个半小时。我觉得已经我够狠了,但是让我删掉那些人,差异挺大的。

在删减的过程中,我不太考虑它的观赏性,不是说非要做一个标准长度。我保留的十部书稿有几百万字,从《三里洞》和《同学》来说,这是我前两个长片,可能技术上的能力还有个提高的过程,慢慢地到后来拍《河床》的时候就游刃有余了,我自己的对影像的掌控能力就比之前要熟练得多。

观众2《三里洞》以煤矿为线索把人物串联起来,《同学》是非常纯粹的口述史纪录,但感觉比较散,有点像在堆砌这二十个人的文本。导演是不是在试图用这二十个人的文本在讲铜川的故事?以这二十人同构这个时代地点,给人感觉有点漫无目的?

林鑫:这是拍摄者的身份问题。拍《三里洞》,我是个矿工的儿子,只要说我爸名字,他们基本上都不太拒绝我。当然也有不愿意拍的。《同学》里面的很多人,实际上也没有啥来往。我们市非常小,原来在老区,只有十里的一条长街,连十字路口都没有。我又在那个市中心区上班,天天来回都在街上过。但我大部分同学是三十年都没有碰见,所以说有时候更别说来往,基本上都没见过。

像我第一个人物,那是哥们,他又是作家,一直关系特别好,那我就说第一个先拍他,他又是在街上做生意的,然后慢慢地去收集其他同学的电话号码。也经常电话也打不通,打通了可能是另外一个人接的电话,一个推一个,这就是“滚雪球”。 

《同学》剧照

自己还要不断地读书,不去读书,没办法提高的。特别是从艺术转去纪录片,和社会关联又比较密切,这是个不断提高的过程。所以拍《同学》,可能也主要是同学这种身份,会规避掉一些障碍,他们很多的心结也需要有一个安放的机会,通过这个机会,其实我才知道其实我们对彼此的生活根本都不太了解。 

通过拍《同学》,我才真正的理解了我们这一代人在三十年里的不同命运与挣扎。生活的模样,我把它转换过来,我也没有权利去给它描红或抹黑。我只是一个记录者,很多东西我们都是感同身受的。

后来在《河床》的时候,是把我自己的家庭生活,我的父母、子女整个又放进去。那是后来的一部家庭史了,也是口述史。

观众3您当年拍独立纪录片的时候,有没有签署过肖像权的使用协议。如果遇到有的人不愿意被拍,或者说对这方面比较顾忌,有什么好的建议和处理方法?

林鑫我那签署协议是《三里洞》书出版的时候,出版社要求必须要授权,其实都过了十多年以后了,再去一个个去寻找都非常困难,都不知道人去哪了,也没有什么联系,一点点去找到这些人签授权协议。但是也有两个人没拿到签名,最后书里头就把这两个人去掉了。

我从一开始拍《三里洞》,其实原来也没有这种意识,就直接拍,拍完就走了。按专业角度来说是应该签署这样一份协议。但我后来发现即便是签了协议,他不同意怎么办?我也有遇到过拍完了不让用的情况,我拍《单身女人》的时候,有一个拍摄对象后来反悔了,我说我做个片子两年,然后现在这样子,又不让用了,我也没有办法,那就算了吧。

实际上我觉得纪录片是人和人之间的一个信任,包括《河床》我弟媳妇看到就在说那个东西最好不要放,它还是有很多私人隐私层面的东西。

包括《同学》拍完了,还想着同学聚会的时候可以放,后来拍完发现根本不可能放的。事实上,他在影片里给你的形象,和他在同学这个圈子的形象是完全不一致的。后来慢慢地我发现,只要一个人物愿意接受你的采访,当他打开自己,都会忽略掉摄像机的存在,能得到一些释放。 

《同学》剧照

观众4想问问导演的拍摄是从哪些方面入手的?

林鑫我四十岁的时候写了些诗歌,关于这些情感的,当时是电子版发给我弟妹。我大妹看了以后,她马上给我打了电话,说我们从来没谈过,但我们心里的感受是一样的。我那时就意识到,这种痛苦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们姊妹们都存在的。因为我爸是《三里洞》最后一个人物。当你想拍这其中一个人的时候,那拍我们自己家是最合适的,拍一个家庭史,去拍几代人,深入下去。 

我拍《河床》的时候,我是五十五岁,是我父亲去世的年龄。当时我过马路都很小心,怕出车祸啥的,我说我必须活着把这些东西拍完。每个家庭是不一样的,但生存的本质在这种挣扎中,那种感受是一样的。要有相同的生活经验,相似的这种体验才能够共鸣。

特别是我大妹,她的婚礼和我母亲的葬礼就隔了一天,根本就没办法问那么直接,实际上她也很艰难。拍得很沉默,说得也很慢。拍了很长时间,最后其实我想要的问题,她全部说了出来,拍得也非常痛苦。

当我进入我姊妹们的生活,我才理解那么多年,我们每个人生活经历的是没办法完全了解的。我拍她们在跳舞时候,其实我都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影片它都是和你的生命在一块儿。这都是每个人没办法越过的东西,也是家庭史影像的意义。 

《河床》剧照

这些东西记录下来,实际上就是当代普通人的历史。像过去的历史,它是英雄的历史、帝王的历史,普通人不存在。那么,当一个技术发展到现在,我们一个人独自可以拿摄像机去拍。每个人的书写都是有可能的,这也是记忆的保存,对每个家庭这些记忆都是非常重要。 

再到血缘上,可以从身边去做起。我一般觉得从熟人开始,从熟悉容易的地方入手。有些地方不熟悉,很难进入,也很难驾驭。像我拍《瓦斯》的时候,就是碰到你不熟悉的地方,怎么去?它需要一个向导带领你,能够化解很多的阻拦的人。像我拍《传道人》,我爱人是基督徒,那么我跟着她去了,能通过这些“搭桥”的东西可以去认同你。当然也需要知识的储备,在这样一个时代的这种信仰者真实存在,我记录的是他的真实状况,去和传道人对话,能让他去接纳你,那么这后面的拍摄才能够进行下去。

观众5在业余生活当中,如果兼职做口述史记录的话。有什么建议吗?对于做这种家庭口述史的记录方面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林鑫除了从身边熟悉的人开始做起,可以通过周围和他相关的人来还原,通过这口述来还原。另外的文献也很重要,《三里洞》里用了大量的一些文献物料,《同学》也用了一些老照片之类的。都是一种图像的物质。像我拍《河床》都回到那个火车上,比如到特定的空间去采访,在那个环境中去重建记忆。我觉得这个东西非常值得做,特别是已经不在的,正在慢慢消失的,像我之前拍我的绘画启蒙老师,当时要拍的时候,很多人熟悉他的人都不在了,后来是得到了他的第一手影像和档案,才重建了这些部分,特别是口述史料上,时间非常重要。

观众6可以分享一下您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或者是一个创作的状态,还有在创作哪些影片和项目吗?

林鑫工作不会停下,只要是有可能,工作一定会进行下去的。工作量很大,一直在做,没有停,依然是没有任何社交,都完全投入到工作中。因为这个东西更多的是在做一种历史,是我们当下生活的一种记录,哪怕会慢慢消失,都要尽可能地做下去。


  文字整理 | 王多鱼
 排版编辑 | XueZ
责任编辑 | 孟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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