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联觉对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最大的影响,在于隐喻方面。每当他形容一项事物时,无论是随手拾来的物件,还是不可或缺的中心焦点,往往不仅带有奇思妙想,同时还带有某种色彩。为了不让这篇后记充斥着引人入胜但篇幅冗长的实例,我还是简单举几个例子好了。例如,短剧《爷爷》里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场景中,为什么绞刑架必须是蓝色的?我的父母都是联觉者,探究我的色彩感觉是否融合了我父母的感觉,倒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可惜除了字母f的一个非常模糊的变形以外,并无任何迹象。现在已经证实,一位联觉者的色彩联系,通常终其一生都是一致的。在我们家的例子里,很大程度上确实如此。父亲曾在我8岁时给我做测试,当我30多岁时又测了一次。字母表里的字母我都能感觉到颜色,而且都没有改变。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我所有与色彩有关的感觉上,以及身处某一特定场景中,或者回忆起某一事物时所出现的光环。
在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作品中偶尔会出现意外的色彩呈现,从较早时期就开始出现,但我发现在他的例子里很难建立一个始终一致的色彩路径。我刚刚把他的一篇非常早期,实际上有可能是他的处女,作从俄语翻译成英语和意大利语(目前我正在等待国会图书馆的一份彩色扫描件,或许能够帮助辨认出手稿中一个极难分辨的日期)。小说的女主人公,娜塔莎,在与一位追求者漫步经过一家空无一人的湖滨咖啡馆时,想象一支管乐队正在空空如也的演奏台上奏着一曲
“橙色”
的乐曲,乐曲是“橙色的”——白纸黑字清楚无误地在手稿上写着。而追求者自己的头部则被描述为
浅蓝色
,而且随着羞怯的小伙子的爱意越来越明显,其频率也越来越高。联觉现象在纳博科夫的作品中一再出现,也显示在他的两部主要的英语作品《洛丽塔》和《爱达或爱欲》中的人物身上。我父亲作品的这一特征使我对于其他作家作品中的联觉现象也比较敏感。以我父亲翻译和叙述过的俄罗斯大诗人秋切夫为例。在秋切夫的诗《前夜,陶醉之中的遐想……》中,就提到了一个
“红色的,鲜活的感叹。”
文学作品中曾经描述过各种各样的可能的联觉形式,或是清晰确凿的,或是不那么清晰确凿的,有些存在于著名诗人、艺术家,以及音乐家身上,有些则显现在籍籍无名者身上。由于我已经通过理查德·西托维奇、戴维·伊戈曼等人对于这一现象的描述,熟悉了联觉的分类,我暗自相信自己的联觉属于在查阅过的所有文献中都没有记载的类型。
首先,如果说人的发育成熟会使“扮演健谈的媒人的脑细胞”衰退,那么可以认为联觉也会随着年龄增长而衰退。但从我73年的经历来看,这对我并不成立。
更进一步的是,我曾在研究联觉的意义和用处上投入的大量心思,结出了一些有趣的创意果实。如何将原著美丽的文字语言转换成视觉形式,这个与生俱来的难题始终困扰着电影业者,也是横亘在改编拍摄纳博科夫著作的道路上一道看似难以逾越的障碍,对于其他作者而言也是如此,例如乔伊斯,除了有时过于啰嗦以外,语言和意象在他的作品中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就是为什么两部《洛丽塔》电影和其他根据我父亲作品改编的影片,尽管都是实力佳作,却都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如今,我正面对着《阿达》这本纳博科夫最复杂、最色彩斑斓的书,有没有可能改编成电影的问题。我不愿删减其富有诗意的描述文本,将其丰满的语言简化为普通电视连续剧里那种言简意赅的陈词滥调,也不愿接受美文无法用视觉呈现的所谓公理,我的构想——实际上确实会拍成一个系列——是一系列由凡、阿达,以及其他人物所感知到的图像,每个系列都有自己的色彩和形状的变化,每个都是通过各自的变形镜头,将作者故意拆散的原作构想的美丽碎片拼接和调整成为一个整体。调色板是无限的,创意只受到创作者自身想象力的限制。一个角色会看到另一个人被与其感情相对应的光环环绕,或者是表示厌恶的尖刺,或者是一种难以想象的蓝色,就像我们通过娜塔莎的眼睛去看伍尔夫那样。至于强烈的性高潮,则不但能产生头脑中几何形状的变形,更能够产生,比如说,一个看似无限长度的快感隧道,主人公在其中跑过时,感受越来越强烈,直至最终的释放。而随着我们对联觉感受越来越认可,或许将会有一种全新的电影脱颖而出。
(完)
本文选自《
星期三是靛蓝色的蓝
》
译/徐漪
编辑/小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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