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适野是参加此次阅读调查的媒体从业者之一,曾供职于界面文化。读她的答卷,鲜活、跳跃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对阅读本身的理解客观而不盲从,能够看到“有太多人虽然读万卷书,但对于现实世界和他者处境的理解仍然粗陋而肤浅”;同时也对大众的阅读焦虑有着自己独特的观察。而她提到的以韩寒、郭敬明、张悦然等为代表的“残酷青春文学”,更是不止一次出现在此次调查很多人关于阅读风潮的回忆中。虽然早已不必再通过青春伤痛文学勾勒成年的生活,《悲伤逆流成河》和《莲花》也成为了昨天的故事,但傅适野仍然相信那些都是她个人阅读史中不可抹去的一部分。
傅适野
,1991年12月1日出生(好记,发生过著名枪杀案,同时也是世界艾滋病防治日)。可能因为名字里带个“野”字,因此到处“漂泊”。生在内蒙古,9岁跟随父母到了广州,在自由散漫的武汉大学度过四年,读社会学。研究生去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读人类学。现在在北京工作和生活,曾任“澎湃新闻”文化课栏目记者和“界面新闻”文化频道记者,现在在和两位好友打理一档名叫《剩余价值》的播客。
“85后”的日常阅读
傅适野:我唯一亲历的阅读风潮是“残酷青春文学”
你认为阅读是必须的吗?可以想象没有阅读的人生吗?怎样看待父母辈信奉的“知识改变命运”之类的人生格言?
但对我个人而言,阅读是必须的。阅读是一种养料,也是一种出逃,能够让人在快节奏的、越来越以图像为中心的、越来越碎片化的当下,享受片刻的安静。
没有阅读的人生是不可想象的,但仅仅是对我个人而言。不阅读也没什么羞耻的,认识和理解世界的方式不限于阅读这一种。反过来说,有太多人虽然读万卷书,但对于现实世界和他者处境的理解仍然粗陋而肤浅。
“知识改变命运”,这个我相信,因为我父亲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他是兄弟姐妹中唯一读了大学的,后来又自己考取了研究生和博士。在那个上升渠道比较单一的年代,他确实通过教育一步步实现了阶层的跃升,改变了命运,也影响了我的人生轨迹。
但放在当下这个直播文化高度繁荣,网络媒介异常发达的时代,知识是否能改变命运,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不甚明朗。知识可以增加个人修养,但未必能改变命运。
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全民性的人文阅读与知识性阅读相比,你认为新世纪以来呈现出怎样的阅读状况与问题,未来的趋势又会怎样?
作为一个90后,我对于八九十年代全民阅读风潮的感知,其实是从我父亲的书架上获取的。那里有全套的商务印书馆皮书,也有当时风靡的人文社网格本,还有佛洛依德、尼采、加缪、萨特,这些当时风靡全国的阅读icon。
意识到那种阅读盛况不复存在,是在成年之后翻看父亲的书柜,发现其中绝大部分书,都被我划分到“听说过认为应该读其实一直没读过”的范畴。而八十年代那种火热的讨论氛围,那种地下传阅的混杂着私密与公共性的阅读体验,都荡然无存。
新世纪的阅读状况,我是不敢妄下结论的,只能根据自己短暂的工作经验,提供一些视角和观察。一方面,目前读书的人确实不多。人们将大量的闲暇时间花在手机屏幕上,公号阅读取代了图书阅读。阅读严肃文学、学术作品的人少之又少。我在日常工作中对这一点深有体会。以界面文化公众号为例,写社会热点类的文章阅读量往往是严肃文学类文章的三到四倍。在我的同事董子琪去年对于上海书展的报道中,曾提到2017年上海市民平均阅读7本书,而这在全国范围内位于前列。
有些吊诡但却也意料之中的,是大众不读书,却一直处于关于读书的焦虑之中。
在我和两位朋友&前同事的播客节目《剩余价值》中,时常有听众询问关于读书的问题:读过的书总是忘怎么办?在碎片化的时代如何阅读?一方面,这可能是基于听众对于文化媒体从业者的想象——每日与书为伍,不断阅读;另一方面,这也体现出碎片化的读图时代人们的种种焦虑——当知识变为信息,当网络变成散点,当系统变为碎片,我们与书本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阅读时间如何分配给不同类型的读物?专业与经典阅读、知识性和趣味性阅读、微
信浏览、网络文学、 漫画绘本、 电影电视等均可。
目前而言,工作阅读占据了我阅读时间中的大头。最新出版的学术著作,文学作品,我都会关注,遇到感兴趣的、要操作选题的,会精读。早上和晚上睡前的时间,会留给和工作无关的私人阅读。由于现在变成了晨型人,早上醒来之后我会尽量保持30-40分钟的阅读时间,然后再起床开启一天的工作。
你经历过哪些盛行一时的阅读风潮?其中透露着怎样的时代信息?
之前在《剩余价值》第20期节目,
我们聊过自己的阅读“黑历史”,比如韩寒、郭敬明、张悦然、安妮宝贝,我的同事林子人把这类作品称为“残酷青春文学”。
回想一下,这大概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唯一一个阅读风潮——以新概念作文大赛为依托的青春文学,在小镇想象都市,在懵懵懂懂的青春期勾勒臆想中的成年人残酷生活。这样的生活包括但不限于怀孕堕胎流产、他爱她爱他的复杂三角关系。这些元素和桥段仍然在当下面对中小学生群体的青春疼痛影视作品中不断重复。而
真正成年生活的真相却是,面对洒满狗血的人生时,你忙到连悲伤痛苦的时间都没有。
“剩余价值”第20期内容节选,长按二维码可收听整集
透露了何种时代信息我说不好。唯一能说的是那批文学反映和记录了这批80后作家当时的生活状态和心境。如今他们成长了,大部分人离开了文学,小部分人还在坚守,努力从青春伤痛文学转向更为严肃也更为宏大的议题,还有的人走上了灵修和信佛之路。而当年的那批读者也长大了,我不再是那个捧着《悲伤逆流成河》看得津津有味的人,也不再是那个会把安妮宝贝的《莲花》熟读多遍的人。但不管怎样,那些都是我阅读史中不可抹去的一部分。
郭敬明《悲伤逆流成河》与安妮宝贝《莲花》
“残酷青春文学”几乎存在于每个“85后”的课桌抽斗里
请推荐一到两部个人受益匪浅的书与今年读到的最满意的新书(品类不限)。
最近在读《巴黎评论4》,读到奥登的访谈立刻被吸引了。
《巴黎评论》:我想知道,哪个在世的作家,您认为担当了我们英语语言的完整性的首席保护者……?
奥登:嗨,是我,当然了!
接着往下看,奥登风趣幽默自信又有洞见。于是赶紧找来去年上海译文出的《染匠之手》。
如果奥登生在当下,绝对是微博上那种段子手大V,几乎每一句都是金句,超级毒舌,但又因为他说的过于正确而无法反驳。
比如:
没有诗人或小说家希望自己是有史以来独一无二的作家,可是大部分作家都希望自己是活着的独一无二的作家,而且相当一部分作家天真地相信这一希望已经实现。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而谈到诗歌时,奥登又展现出他正经、严肃又博学的一面,他谈论诗歌的技艺,谈论想象的几种形式,谈论名词的不同特性,也谈论诗人地位的衰落。这是我最近读到的一本开始阅读就完全停不下来的书,推荐给大家。
《巴黎评论·作家访谈4》,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
今年读到的最满意的新书,我想把这个问题改成,今年读到的最令人心碎的新书,是
李翊云的《无因无果》(Where Reasons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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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李翊云在她16岁的儿子因抑郁症自杀身亡之后写下的一本虚构对话录。在其中她不断与故去的儿子进行争辩,关于文学,关于词语,关于逝去的不可挽回的感情,也关于爱。在无数次的交锋中,李翊云总是处于下风,而她的儿子则体现出超乎同龄人的冷静、早慧、有时候甚至带着有点刻薄的洞见。但实际上,这些对话都是李翊云虚构出来的,因此这种来来回回的争辩与拉锯,从某种程度上又是自己与自己的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垒,伴随着对自己作为一个母亲、一个作者、一个华人无尽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