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两个凶嫌
火柴盒是凶手“刻意”留在犯罪现场这一观点得到了证明,杜建平一时无话可说,狠狠瞪了两眼那个依旧蹲在墙角的呼延云,然后拖过一把椅子坐下。
“刚才,我要陈述一个重要的观点,现在可以说了。”林香茗把刚才被杜建平打断的话头给接上。他拿起荧光笔,在会议室的白色写字板上一边写一边讲,“我来把截至目前发生的几起案件,按照发生的时间顺序,进行一个简单的排列。”
A.通汇河北岸发现的无名女尸分尸案,犯罪第一现场不详。这起案件虽然是在6月29日才发现,但根据尸体腐败程度和火柴盒中只有一根呈现燃烧状态来推论,它很可能是系列命案中的第一起。
B.陈丹案件。6月19日发案。犯罪现场位于莱特小镇24号别墅的地下室。
C.柳杉案件。6月21日发案。犯罪现场位于故都遗址公园的一片小树林里。
D.6月23日发生的一起命案,犯罪现场位于学苑桥附近的学苑公园内。
E.6月25日发生的一起命案,犯罪现场位于智新桥以北的一座正在准备拆迁的居民小区内。
F.6月28日发生的一起命案,犯罪现场位于独秀公园。
“我建议,大家一起来分析一下,这六起命案的区别是什么,就会发现一个我们不能不正视的答案。”林香茗说。
专案组的成员们看着写字板上的字,各自陷入了沉思。半晌,郭小芬首先发表了意见:“A和B两起案件的犯罪现场或者埋尸地点,集中在城东的兴旺桥附近,而CDEF这四起案件,犯罪现场则集中在城北的学苑桥一带。凶手怎么会跨越这么远的区域连续作案?”
刘思渺说:“A和B的犯罪现场或埋尸地点,凶手都留下了火柴盒,而CDEF这四起案件提取的证物中,都没有火柴盒。而且,A和B案件中,凶手的反侦查工作做得很好,在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有利于警方侦破的证物,而CDEF这四起案件中,凶手犯案后,对现场不加任何掩饰和伪装,比如在柳杉一案中,甚至连凶器折刀都扔在距离现场不远的山坡上,而且还留下了大量的直接身体证据,比如精液、指纹等等,这些直接身体证据,经过鉴定,属于同一个人……”
林香茗微笑起来:“那么,大家能不能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呢?”
郭小芬抢着说:“AB这两起案件的凶嫌,和CDEF这四起案件的凶嫌,不是同一个人!”
这句话犹如电灯的开关,“啪”地一声,每个人的心头都是一亮。
蕾蓉说:“我同意香茗的观点。思缈早就有了一个想法,觉得这一系列案件中,除了A是分尸之外,剩下的5起虽然都出现了割乳,但CDEF案件的现场既表现出凶手的残忍和疯狂,也暴露了他在反侦查方面的无知,和陈丹案件中那种‘理性的疯狂’根本不是一码事。在A案的分尸袋中发现尸体缺少一条大腿之后,A和B可以并案了,而CDEF非常像另一个凶手实施的连续犯罪行为——但是,这一推论缺乏明确的证据。”
“直接证据是没有的,但通过行为科学的分析,可以使我们像在黑暗中戴上了夜视仪,窥知事情的真相。”林香茗深沉地说,“我现在就来对AB案件的凶手和CDEF案件的凶手,分别进行一个最初级的剖绘。”
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集中起了精神,仿佛看到舞台上的幕布徐徐拉开。
“暴力犯罪可以分为两种,一种人事先对罪行实施有着详细的规划、头脑冷静、做事有条理,称之为‘有组织力罪犯’;另一种人与前者正好相反,行事莽撞,缺乏起码的自控力,想到什么就干什么,不按常理出牌,这种人叫‘无组织力罪犯’。”林香茗说,“两者之间区别非常明显:有组织力罪犯通常拥有较高智商,能言善辩,他们对被害人经过刻意的挑选,不惜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寻找合适的目标,绝不‘滥杀无辜’。因此如果仔细分析,被害人往往具备某些共同的特征;而无组织力罪犯在选择被害人上,没有任何逻辑可言,碰上谁就是谁,对被害人的人格毫无概念,也没有任何兴趣,只想早点把对方杀掉了事——概括说,尽管都属于变态杀人犯,但有组织力罪犯往往是为了目的而杀戮,而无组织力罪犯完全是为了杀戮而杀戮。”
林香茗停了一停,接着说:“由此可以知道,在有组织力罪犯的心中,充斥着各种幻想或‘仪式’,做案后对现场处理得非常‘整洁’,尽量不留下任何线索或证据,如果遗留下什么,一定是幻想或‘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无组织力罪犯都是在仓促中犯下的命案,事先没有规划,事后也没有妥善的处理以逃避警方的侦查,现场往往是一团凌乱,凶手的指纹和足迹随处可见,给警方提供大量的证据。”
“还有,在性行为上,二者也有巨大的差别。”林香茗接着说,“对于有组织力罪犯而言,强奸是事先计划好的犯罪情节,是通过受害人产生某种反应——如恐惧、哭叫、曲意迎合等等,来满足自己控制欲的一种手段,所以在次序上一定是先奸后杀,否则就会丧失乐趣;而无组织力罪犯遇到受害人的时候,往往会趁对方不备之际,以‘闪电战’的方式进行偷袭,一击毙命——至少是让受害人完全丧失知觉之后,再实施性凌虐,在次序上往往是先杀后奸,换言之,他们即便是想性交,也大多是和死尸或奄奄一息的人‘搞’。”
这些知识,专案组的成员们大多很少了解,因此觉得特别新奇,都瞪圆了眼睛认真地听。
“那么,我们来尝试着对制造AB案件的1号凶嫌和制造CDEF案件的2号凶嫌进行比较,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林香茗一双秀美的眼睛炯炯放光,“1号凶嫌,无论是割乳还是分尸,对犯罪现场的处理都相当干净,使我们的取证相当困难,他也遗留了火柴盒,但目的是提示警方他还要连续犯罪;而2号凶嫌,在犯罪现场留下了凶器以及大量的指纹、足迹,尽管他连续作案,却没有留下任何提示物。1号凶嫌把陈丹禁锢在地下室里,割乳之后还给警方打电话,整个犯罪行动步步为营,有条不紊;2号凶嫌则每次都是在僻静地方用刀突袭受害人的要害部位。1号凶嫌是否对受害人进行过性凌虐,现在还不知道;2号凶嫌则几乎每次都是先杀后奸,第一次对柳杉犯罪时,还出现了体外射精这样典型的无组织力罪犯的特征——所有事实都指明一点,1号凶嫌是有组织力罪犯,而2号凶嫌是无组织力罪犯,他们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掷地有声。李三多和许瑞龙不由得点了点头,杜建平有异议:“难道不会是同一个凶手,为了扰乱警方的视线,故意做出两种行为吗?”
林香茗拿起一支笔,在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纸推到杜建平面前:“杜处,请您在这张纸上签上我的名字,尽量模仿我的笔迹。”
杜建平皱着眉头,拿着笔摹写了半天,却总也不像。
“同样的道理。”林香茗平静地说,“行为反映出个性。您摹写我的签名,可能某一笔很像,但每个字都像,是非常困难的事。犯罪比起签名要复杂得多,在这个过程中,想刻意改变自己的行为模式,混淆警方的视线,就如同让一只狼像狗一样把尾巴向上卷起,偶尔也许可以,不可能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多次犯罪,那条‘狼尾巴’还不垂下来。”
“还有,从时间上推理,1号凶嫌和2号凶嫌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郭小芬说,“因为1号凶嫌犯案在前,2号凶嫌犯案在后。种种迹象表明,2号凶嫌暴露出的破绽比1号凶嫌多得多。如果说是2号凶嫌模仿1号凶嫌割乳犯罪,还说得过去;如果说是1号凶嫌突然刻意变成2号凶嫌的行为模式,从不在犯罪现场留下任何破绽,变成留下凶器和大量的指纹、足迹——他这不是找死吗?!”郭小芬说。
这个推理很精彩,在大家钦佩的目光中,郭小芬扬起脸蛋,得意地笑着。
但是,那个呼延云耷拉着脑袋,垂着手坐在沙发上,仿佛又昏昏睡去。
“可恶。”郭小芬气愤地想,“他根本就没在意我的推理。”
专案组一致认定,系列命案的凶手为两个人,这就意味着侦办的思路和方向要做非常大的调整。
“当务之急,在于尽快定下先抓这两个凶嫌中的哪一个。”许瑞龙说,“1号还是2号?”
林香茗沉思了片刻说:“从长远看,1号凶嫌可能更危险,因为他的犯罪水准和反侦查能力明显比2号凶嫌要高得多,但是从行为科学的角度分析,模仿犯往往比被模仿犯的社会危害性更大。这是因为,被模仿犯大多是有组织力罪犯——就像1号凶嫌,这样的罪犯目标明确、计划周详,按照术语来说就是有一定的‘犯罪节奏’,他既要实施罪行又要避免被警察抓捕,所以谨慎小心,不会轻易出击,一旦达到目的,就会让犯罪行为停止和休眠。而模仿犯不一样,他们大多是无组织力罪犯——就像2号凶嫌,智商、情商都很低,是一群凭着兽性本能乱砍滥杀的嗜血狂,杀人没有明确目的,唯一能让他们终止犯罪的方法就是把他们缉捕或击毙!单单从眼下看,2号凶嫌的破坏性明显大于1号凶嫌,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连续杀死4人。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抓捕2号凶嫌上——”
话音未落,就被李三多打断了:“那1号凶嫌咋办,留着他继续祸害社会?”
“我只说重点抓捕2号凶嫌,没有说对1号凶嫌放任自流。”林香茗神态自若地说,“我们这个专案组已经集结了市局最精悍的力量,必须承担起同时缉捕这两个凶嫌的责任。”
此言一出,每个人的心头都感到沉甸甸的,尤其是杜建平,过去他的专案组一直对付“一个凶手”,就已经精疲力竭师老无功,现在要在短时间内抓捕两个凶手,谈何容易。
难,林香茗又何尝不知道,但他是个极深沉的人,于是很自信地分派起了工作:“当前重中之重的,是必须遏制住2号凶嫌的犯罪意图。无组织力罪犯一般都只在居住地附近作案,而且胆小敏感,所以——”他用手指在地图上一划:“杜处和林科长,你们的工作是把布警监控的范围,缩小在学苑桥附近的区域,声势越大越好,居委会戴红箍的大爷大妈,各个单位的保安,不分昼夜地轮班巡查,同时加强对可疑人员的排查,这样形成强大的震慑力,使2号凶嫌在短期内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和前一段时间自己主抓的工作有一定的延续性,杜建平很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老部下林凤冲自然也没有问题。
“思缈,由于2号凶嫌的作案次数多,犯罪现场留下的证据也较多,有利于你在鉴识中有所建树,所以你跟杜处他们一起,行吗?”林香茗问。
“无所谓,我跟着谁都可以。”刘思缈说。
林香茗看了她一眼,接着布置:“蕾蓉,我认为,1号凶嫌目前留给我们的所有物证之中,最有意义的两个:一个是火柴盒,一个是那具被肢解的尸体,案件的突破口很可能从这二者上打开。所以我建议你下功夫,把火柴盒‘剥皮抽髓’,找到凶手疏漏掉的线索;给那具碎尸‘穿衣洗澡’,让她亲口告诉我们,凶手到底是谁!”
蕾蓉点了点头。
“郭小芬,你的工作是……”
“等一等。”林香茗刚说了不到半句,就被郭小芬打断了:“我加入专案组给你们帮帮忙,指点一二的,当然没问题,但是我的正式工作毕竟是《法制时报》的记者,希望能够独立地开展调查……”
“这不行!”林香茗断然拒绝,“你一个人太危险。”
“所以,我要你给我派个搭档。”郭小芬狡猾地笑了。
林香茗一愣,哪里还有什么人手可派?
莫非——
林香茗猜对了,郭小芬一指呆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呼延云:“你让他当我的搭档,负责保护我的安全!”
这就是纯粹的胡说八道了。傻子都看得出,别说当保镖,你现在让这个家伙能站直溜了,怕都是个奇迹。所以郭小芬这一举动出于什么意图,大家就都未免云里雾里。不过,林香茗让郭小芬和呼延云加入专案组,就是想让他们起到参谋作用,眼下任其“自由发挥”,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至于我自己。”林香茗说,“虽然这个案件我此前有所关注,但是现在,我想从头把相关案卷、资料仔细研读一遍,争取早点对两个嫌犯做出准确的个性剖绘,所以我先在局里‘看家’,大家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这里汇总,便于我及时向领导汇报。”
于是各赴“战场”。杜建平带着林凤冲、刘思缈去分局,谈布警监控的问题;蕾蓉拿着证物袋回法医鉴定中心,做进一步的检验;林香茗和两位领导则留在会议室里,研究案情。
郭小芬宛如刚刚升了官,不客气地给呼延云下命令:“你,跟着我走。”
呼延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跟着她进了电梯。郭小芬摁下“1层”和“CLOSE”键,门正要合拢的时候,楼道里一个身穿警服的矮胖子冲上来就往里钻,只听“哐”的一声,被门狠狠地卡了一下,张口就骂:“操你妈的!”
郭小芬大怒:“你骂谁呢?!”
“嘿!”矮胖子扒着门,本来就有点歪的嘴巴,撇得老高,“见过拣垃圾的,没他妈见过拣骂的!”
郭小芬一瞄他的肩章,嘴茬子更刻薄了:“不过是个一毛一(三级警司),你横什么?!”
“我就横,你能把老子怎么着!”矮胖子扒着门不松手,郭小芬也下不去,两个人就在电梯门口对峙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吵,惹得许多人都聚了过来看热闹。
在会议室的许瑞龙听见楼道里吵吵嚷嚷的,很不高兴地对秘书周瑾晨说:“去,看看怎么回事,菜市场开到办公楼里来了吗?越来越没规矩了!”
周瑾晨一溜小跑来到电梯间,一看,立刻喝道:“马笑中!你撒什么野?!”
“哎哟,这不是周大秘书吗?”矮胖子立刻摘下那顶歪戴着的警帽,皮笑肉不笑地给周瑾晨鞠躬,“小的是乡下人,没进过城,不懂规矩,给您请安,给您赔罪……要不我给您磕一个,带响儿的?”
像风吹过水面一般,围观的人群响起了一片笑声。周瑾晨知道他是存心捣乱,要是和他纠缠下去,围观的人势必会越来越多,动静也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局长一句“这么点事情都摆不平”,吃亏的还是自己。于是对郭小芬说:“郭记者,我有点事找您,您先从电梯上下来吧。”
这是要明白人给混蛋腾地儿。郭小芬也知道和马笑中这号人掰扯不出个是非,就从电梯上下了来,呼延云跟在她身后。马笑中戴上警帽,大摇大摆地进了电梯,满脸都洋溢着胜利者的笑容。
电梯门关上,下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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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云,著名推理小说作家,原创推理届最具影响力和变革精神的领军人物。
代表作为《嬗变:推理者与杀戮者的顶级较量》、《镜殇:推理者挑战不合理犯罪》、《不可能幸存:推理者挑战密室屠杀》、《断死师:推理者挑战咒语杀人奇术》(出版名:《黄帝的咒语》)。
编辑: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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