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卖不卖?你到底卖不卖?”
三个人围着雄县男子陈大星,咄咄逼人。
陈大星在雄县县政府附近小区购买了一套“小产权房”,120平米,30万,今年“十一”拿钥匙。
而突如其来的政策,让他有诸多担忧:买的房子是否作数?将来拆迁,小产权是否给补偿?
而一个从北京开车来的、一个从深圳连夜坐飞机来的,一个从保定搭顺风车来的,3位炒房客,却团团将他围住,让他无暇思考。
“这样,我给你翻一倍,60万,卖给我,如何?”深圳人说。
“我再给你加10万”,北京人罗玉明说。
陈大星应接不暇:“行了行了,1平米低于1万,我都不卖”。
在持续10几分钟的讨价还价后,罗玉明直接按住陈大星:“我100万买了,我去拿现金,都别和我抢”。
“我带了400万现金过来,要抢房,拼的是速度,哪还有时间去银行取钱?” 罗玉明说,况且银行每日取款还有限额,“那些小钱,怎么够抢房”?
4月1日晚上6点多,新华社发布了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通知,决定设立河北雄安新区,并称之为“千年大计、国家大事”。
而被画入圈内的,就是以白洋淀为中心,环绕的三个县:雄县、容城县、安新县。
罗玉明在朋友圈看到消息后,就知道这是一个“千年一遇”的契机,他准备了400万现金,放进小箱子中,塞进后备箱,连夜开车来买房。
而和罗玉明一样看到消息的,还有何红玉一家。
在东北国企上班的他们,也算衣食无忧。
看到新闻后,却让他们坐立不安。
“我们错过了无数波红利,这一波,无论如何都不可错过,”他们带着7岁的儿子,连夜开车赶到这里。
而45岁的朔风,实在见证过太多“房产奇迹”。
12年前,他本来有机会花200万买一套杭州的房子,却错失良机。12年后,这套房涨到了2个亿。
“从此,我就踏上了炒房之路”,朔风称,他这12年间,在二三线城市辗转,倒腾了几十套房,获利数千万。
在中国疯狂的楼市面前,一向都是大胆的人有肉吃,而胆小的人被悔恨吞噬。
他们被无数次教育过,再不容错过。
“行动!马上就要行动!”何红玉说,光想没用,必须马上行动。
于是,我们在雄安,看到了一幕幕的疯狂——也许,在这里才能读懂中国。
雄县的主干道“雄州路”的两侧,是残旧而斑驳的三四层小楼,这里曾经只是一个被遗忘的小角落。
而一纸通知过后,这条路变得拥堵不堪。京牌、内蒙古、东北、江苏、河南,全国各地的牌照,都出现在这里。
全国各地驶往这里的火车票,几近售罄;上百家小宾馆,几乎满房——这个2015年人均收入只有2100多元的小县城,正在被癫狂的人群和席卷而来的惊喜所淹没。
实际上,一切早有风声。
去年上半年,在坊间就有流传,说要成立一个比保定级别还高的“白洋淀市”。
“大家当时并没上心,以为只是捕风捉影”,房产中介云翔说,直到去年11月,北京来了一个炒房团,出手阔绰,一下就买走了110套房。
彼时,雄县大产权房房价还未超过4000元,首付只需20%。
换句话说,在2016年11月份,那群“一定是得到内部消息”的北京人,最多只需付8万,就能买到雄县一套100平米的新房。
“当时觉得他们疯了,现在想来,这些都是有内部消息的人”,云翔称。
4月1日的晚上,一个异常热闹的愚人节。
70多个楼盘,挑灯夜战,连夜售楼。
“深圳、福建、上海,甚至香港的人,得到消息后都连夜坐飞机飞过来”,云翔称,从未见到如此疯狂的场面。
在容城县,一个新开楼盘卖到了凌晨2点,人山人海,县长开着车,拉着特警,驱赶人群,紧急封了盘。
“在雄安地区,80%都是小产权房”,云翔称,开发商通常的手段就是,取得了一栋楼的产权,搭配着建四五栋楼一起卖。
当然,价格上也会相差很多。
比如,一位购买“丹威花园”的业主称:“有产权的是4500,没有产权的是3300,大部分人都会购买小产权房,因为这里的人只是为了住,不是为了买卖”。
而4月2日上午10点,所有的中介、楼市都被贴上了封条,大产权的楼盘难以寻觅。
而一些小产权的楼盘,偷偷开个小门,还在接待顾客,和政府打着“游击战”——政府的车一到,就关门,车一走,就接客。
很多楼盘直到4月2日下午6点,才被紧急封盘。
而中介从明面,转战暗地。
中介李炜称:“活动在雄安新区周围的地下中介,大概有五六万人。”
他们紧急在各大租房网站上挂出信息,“我今天手机快被打爆了,一分钟一个电话,全国各地的都有”。
而现在中介销售的,大部分都是小产权房——唯一的购房凭证,就是和开发商签订的协议。
“原本2300元的房子,现在卖到了6000元”,李炜称,即便是这样,大家也疯了一样过来买房。
“政策这么好,即便是小产权,也肯定会涨”,但李炜直言不讳地称,风险也不小。
比如,现在坊间传闻,容城县的政策是,拆迁时只有当地户口的小产权房才有补贴,外地户口不能补偿。
“你6000元买的,再1万找到接盘侠,就能赚,如果卖不出去,就砸到手上”,李炜称。
也有大胆者,拼死一试。
罗玉明当场拍下了一百万的现金,要和陈大星私下签订过户“协议”。
“我还要去公证处公证,确保万无一失”,罗玉明称。
政策的不确定性,让大部分炒房者,对小产权房不敢出手,而朔风对此的态度,也是坚决不碰。
朔风的经验丰富,很快他就成为炒房者的首领。
4月2日下午,他带着一群车队,浩浩荡荡从雄县杀到安新县。
朔风穿着一件黑色的马甲,实在不符合他身价“上亿”的身份。
这群炒房客,丝毫没有流露出“富贵”来——甚至一不小心,就让你误以为他们是当地人。
他们低调,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此行目的”,更不喜欢“炒房”这个名号。
没有人愿意被扣上“投机者”的帽子——当地人问他们,来炒房吗?他们大都扭捏难堪之后,再承认。
朔风带领大家,一路向西。
只要看见楼盘,他们就靠边、停车、打听。
而一路过来,各个楼盘均被封。
朔风身经百战,每到一处,只要确认没有大产权房后,就马上离开,“绝不恋战”。
但走之前,他会留下当地中介或市民的电话,“有房源就和我们说,我给你丰厚的报酬”。
“只要遇见一万元之下的,闭着眼睛就要买,绝不迟疑”,这就是朔风在雄安的“出手逻辑”。
前往安新县的路上,朔风看到路边停着一辆车,上面贴着两张房产信息的纸。
这两张不起眼的纸,却让所有的炒房车队驻足——这是一些私自售房的中介正在守株待兔。
人群聚集,很快有售楼小姐出来,疏散了人群。
明里暗里,多股势力在博弈。
每到一个炒房团聚集之地,大家都会相互加微信,拉群,“大家组团买啊,团购更便宜”。
但这个表面上的同盟,却有着随时分崩离析的风险——利益链条,从来都不是稳固的。
入夜之后,出了县城,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朔风带领大家,寻着灯光走到了一片小树林,看到一排“京牌”的车,车下聚着一大波人。朔风一走近,他们就再无声息。
朔风敏锐地察觉,这附近一定有房。
“是有房吗?”朔风问。
“没有没有”,所有人避之不及,一脸嫌弃。
朔风愤愤带着大家离去。
在微信群里,有人说找到一处房,准备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透露地址,“怕人多,来抢”。
所有的人,就如夺食的野兽般,为了围猎而聚集,为了独食而撕咬。
最终朔风还是放弃了雄安三县。
多位中介透露,大产权房的二手房,居然从几千,生生炒到了“3万”。
“据说温州炒房团也过来了,在这里租下了一个大院,带着几亿的现金,准备打个持久战”,李炜称。
“这已不是我们的战场,我们这样的散户,既没有关系,又没有那么多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朔风准备带着大家转战周边城市“霸州”。
雄安三县的周边,房价也在嗖嗖往上涨,用惊人地速度。
朔风打听到,霸州的房价已从8000元,涨到了1.2万。
而离雄县只有20公里的白沟,昨天才七八千的房子,今天最高要价1.4万元。
而火焰已燃烧到离雄安新区70多公里的涿州。
中介宋小峰今天接待了一个内蒙古老板,在知道雄安三县没有大产权房之后,开着一辆玛莎拉蒂,带着会计直奔涿州。
就在4月2日晚上10点,内蒙老板一口气买下了涿州一个楼盘的8层楼,60多套房,总价7200万。
“今天晚上已交了120万的定金,明天付清首付50%的3600万”,宋小峰称。
而宋小峰的同事,大多也从雄县撤离,转战涿州等新区。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不论是朔风,还是宋小峰,都陷入极度兴奋之中,他们准备通宵备战,为了这个“千年难遇”的时机,向夜间偷偷开盘的楼盘进发。
这种极致而荒诞的大戏,就在这个曾经无人问津的小县城中,疯狂上演。
这场集体的狂欢,如此“食利”的疯狂,实在是一种悲哀。
这背后,正是房价一波波的疯狂,才让炒房客们失了理性,被利益搅动的儒雅全失、吃相全无。
在这个小城,一眼看尽了中国万象。
夕阳西下之时,在雄县周边的一片农田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田头锄地,小城的疯狂,似乎还与他无关。
他成了这个小城,最后朴实而静谧的剪影。
他突然抬起头来,被蜂拥而来车流的一声喇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