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说说依附理论

正文

虽然在黄小邪这样的左翼知识分子圈广受欢迎，Dependency Theory 在主流经济学界一直是非常边缘的学说，基本没有被经济学家严肃对待。原因也不是主流经济学范式的霸权——虽然要让受过正统训练的经济学家严肃对待“国外投资降低增长率”，这一依附理论的直接推论的确很难——而是因为依附理论家很少认真给出被经济学家认为合法的证据。

依附理论家要么使用轶事证据代替系统检验，要么他们用少得可怜的数据证据支持一个复杂的推论。例如普雷维什定理的基本假设，即后工业社会的长期贸易不利于原料出口国，实际上建立在对区区几种大宗商品价格的短期观察上。所以不奇怪的是，这个“经济学理论”的主要阵地都在政治学和社会学刊物上。不得不为政治学家和社会学家感到遗憾。

在主流经济学家来看，依附理论所想要解释的一切现象都能在现有的经济学主流范式中得到解释。例如到60年代末，许多发展经济学家就发现：贸易条件恶化、分配不均更多是进口替代工业化策略的后果（恰恰是拉丁美洲国家为了摆脱贸易依赖和“剥削”所采取的发展模式！）不过这些证据并没有得到认真对待 (经济学家的解释可见Hirschman（1968）).

虽然经济学家缺乏为常识争辩的动力，但和依附理论家处于同一生态位的政治学家和社会学家还是对这一理论提供了系统的检验，结果都对依附理论不利(Kufman et al., 1975; Jackman, 1982; McGowan & Smith, 1978；Firebaugh, 1992)：外国投资居然带动了经济增长！惊人的发现！

然而，这些系统的检验从未被依附理论家认真回应过。最后让依附理论丧失信誉的并非学界的争论。经济学界不屑于介入这种争论，社会学和政治学界总有一批意识形态化的研究者选择性地相信他们想相信的理论。而由于方法论上的“多元”，这些研究者仍然能长期在社会学、政治学系占据一席之地，而依附理论甚至在社会学一度成为主流理论。

让依附理论彻底边缘化的是经济现实。依赖贸易和国际投资的东亚出口经济体开始崛起，而拉丁美洲的内向型（一定程度上受到依附理论影响）发展策略却带来了停滞、债务和贸易危机。到上世纪80年代，即使曾经的依附理论家也难以坚持他们的理论了。例如曾经依附理论的重要学者费尔南多·卡多索就承认了拉丁美洲内向发展战略的失败，并主张稳定财政、采取开放、鼓励出口的发展战略，而这些不过是正统经济学的古典智慧罢了。

费尔南多·卡多索后来代表右翼成功当选巴西总统，并在任内推行了正统的经济改革。同时，在拉丁美洲其它国家，基于相同的债务危机和经济停滞的压力，不少国家也于80年代末到90年代开始了正统化的经济改革。然而，受限于民主制度下的政治压力，这些国家的改革在某些方面并不彻底，最主要是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尤其是锚定汇率制度。在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不当的货币政策让一些国家陷入了短期的经济危机，这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正统经济改革的信誉——虽然锚定汇率制实际上被多数正统经济学家所反对（Edwards, 2010)。

21世纪之后，由于国际市场需求的增加，各种大宗商品价格急速增长，拉丁美洲的原料出口国迎来了一阵大宗商品繁荣期，许多当权的拉丁美洲政府又走回了老路。无论是阿根廷基什内尔夫妇的新进口替代，还是巴西的所谓新结构主义，再到委内瑞拉的21世纪社会主义，实际上无非是对上世纪信誉破产的旧发展策略的模仿物。结果。。。相信这两年关注国际新闻的也都知道了。

然而，作为一种知识传统的依附理论不会死亡。由于依附理论将落后根源归咎于西方发达国家的剥削，这种理论仍然会受到不愿为自己的政策失误负责的政客的青睐。而由于依附理论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思想渊源，以及其激进主义的政治含义，这一知识传统在各种缺少基本政治经济学训练却认为自己无所不知的人文研究者那里会继续得到继承、发扬，随着这些知识分子智识生命的终结而走向永生。

参考文献

Edwards, S. (2010). Left behind: Latin America and the false promise of populism .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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