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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点 | 除了那位“穿山甲公子”,你还应该知道这些

冰点周刊  · 公众号  · 社会  · 2017-02-07 11:39

正文



一不小心,穿山甲又火了。这两天,网名为@Ah_cal的博主被人发现,曾在微博上发表在广西考察期间由当地官员陪同在办公室吃煮穿山甲的图片。这位博主因此得名“穿山甲公子”。他还形容,“口感味道很好,已经深深爱上这野味了”。


穿山甲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冰点探索”前不久刚刚介绍了这种动物的保护。“穿山甲凭借它的保护穿过8000万年的岁月,最终在这个时代因它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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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让穿山甲无“甲”可穿

记者 | 王梦影

编辑 | 秦珍子


李川觉得自己会愧疚一辈子,因为她曾买过含有穿山甲成分的通乳药。

 

这位女士是中国南部边境省份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的救护员,但她一度并不清楚穿山甲正在经历什么。

 

过去10年间,全球超过100万只穿山甲遭到野外捕获及非法贸易。它们被视为最受走私侵害的哺乳动物。



我国是穿山甲最大的消费国之一。根据国际野生动物贸易研究组织的报告,2007~2016年,我国共查获209起穿山甲走私案件,其中活体2405只,死体11419只。

 

因为能钻山打洞,穿山甲的鳞甲被认为具有“疏通淤结”的作用。实际上,它的成分与手指甲相同,这项作用没有研究能直接证明。穿山甲凭借它的保护穿过8000万年的岁月,最终在这个时代因它而死。

 

2016年,第17届《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将全部8种穿山甲物种从附录II提升至附录I。这意味着,穿山甲制品此前仍可在少部分许可证下进行交易,此后一切与之相关的国际商业贸易都被禁止了。

 

这份自然生物保护性国际条约有很强的约束力,全部成员国都必须遵守。

 

李川和她的同伴为这个决策而高兴,但情势并不乐观。

 

根据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2014年的评估,没有一种穿山甲是安全的。其中,中华穿山甲和马来穿山甲已被列为“极危(CR)”物种,比大熊猫的评级“易危(VU)”还要高两级


守护穿山甲生命的“鳞甲”正在松落。


 

我国对穿山甲的需求量保持着每年200万只


2015年,李川和同事接手了一批森林公安查获的走私穿山甲。傍晚,一只获救的母穿山甲早产了。正值早春三月,“新生儿”就被命名为“春芽”。

 

白天,穿山甲躲藏在松软而深厚的土层里,晚上才出来觅食。拍摄它们的自然摄影师常说“一辈子才有机会见一次”。

 

它们是哺乳动物中唯一有鳞片的。这种有机骨骼结构,学名叫角蛋白,能经得起狮子的啃咬,犹如铠甲。

 

但这层铠甲在人类欲望面前不堪一击。

 

被海关查获的穿山甲常以吨计。它们被剥去鳞甲冷冻,保持着蜷缩的姿势,通体惨白。

 

春芽的母亲和同类被绑缚在硬尼龙网带里,严重脱水,浑身沾满粪便。肚子里填满玉米糊,这是走私者增加重量的方式。

 

大量捕猎使中华穿山甲的数量极速下降。根据2008年一项调查,我国穿山甲数量大约在2.5万~5万只之间。但近3年内,没有野生中华穿山甲被发现的可查记录。

 

在动画片《葫芦娃》里打穿山洞的小家伙,曾广泛分布在我国的落叶林中。眼看,它就要成为遥远的故事了。与此同时,国内也缺乏专门研究中华野生穿山甲的科研人员。



尽管如此,我国对穿山甲的需求量仍保持着每年200万只,国际走私因此猖獗。

 

装有秘密的集装箱从非洲和东南亚出发,最终被端上北京或绵阳的餐桌。

 

“野生动物的走私和武器、毒品的走私没有什么不同,有利可图就倒腾。” 国际野生动物保护学会野生动物贸易项目主管李舒说。

 

1990年之前,中国是野生动物资源的主要出口国,进口量很小。1990年之后,进口量直线上升,目前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动物资源进口国之一。

 

在我国,穿山甲的鳞甲有合法入药的配额。2007年11月发布的《关于加强赛加羚羊、穿山甲、稀有蛇类资源保护和规范其产品入药管理的通知》是这方面的最权威指导。它要求所有核准的库存甲片仅限于700多家定点医院临床使用和约70种中成药的生产。

 

10年过去了,没有人知道这些库存究竟有没有耗完,还能撑多久。国家林业局仅公开了年度消耗控制量,却并未公示实际用了多少、还剩多少、依据什么标准在用。

 

此外,国内共有10家单位获行政批准,可饲养穿山甲,但实际的养殖场更多。穿山甲交配和生产的视频常常在网络上流传。

 

根据世界动物园和水族馆联合会(WAZA)的公开信,“商业养殖穿山甲”根本无法办到。

 

即使在救护中心,获救的穿山甲也往往在几个月甚至几天内死去。

 

它们天性“倔强”,在遭受折磨后,怀疑周围的一切。纵使长时间没有进食,它们也拒绝享用端到眼前的食物。能否结束绝食,是它们继续存活的关键。

 

食物本身则是另一个难题。因为缺乏可查阅的野外研究,救护人员对穿山甲的习性并无深入了解,只知道穿山甲对蛋白质的需求很高。

 

他们只能不计成本地投入。将200元一斤的干蚂蚁或是高蛋白的粉末饲料调成糊状喂食。即使如此,还有非洲穿山甲营养不足。它们本该自己在荒野中寻找蚁穴大快朵颐。


 

救护穿山甲的人,也需要救护


李川从未把“春芽”的名字叫出过口。

 

在野生动物救护员陈月龙看来,野生动物本来就不该有名字,因为“救护不是养宠物”,而是让它们有一天能回到自然环境里去。即使对那些伤病太重再也不能野外生存的,也要保留它们野性的尊严。

 

陈月龙曾在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工作。最忙的时候,一天要照顾200多只野生动物,“豹猫就是豹猫,狗獾就是狗獾,大自然不会给他们起名字。”

 

在李川看来,送别时野生动物对人有眷恋,那说明救助不成功。救护中心的动物出于本能地畏惧她,她很高兴。

 

但她还是忍不住起名字,在心里默念。“它们离开很久后,我还记得每一只的样子。”李川说。

 

可能是因为虚弱和恐惧,母亲将春芽挡在了盔甲之外,拒绝哺乳。李川成了春芽的代理妈妈,把鳞甲柔软、泛着粉红色的它捧在手心里。

 

春芽出生的那一晚,李川第一次离开不到一岁的儿子,住在单位。

 

小家伙的保温箱直接占据了主任办公室。动物实在太多了,工作人员只能给它们腾地方。鸟儿飞走,鸟舍就改造成两爬(两栖和爬行动物)馆,蜥蜴放生,两爬馆又变成猫科动物的窝。

 

李川学兽医出身,毕业当上救护人员,她认为自己是名副其实的铲屎官。

 

这位年轻女士手机里的照片,一半是儿子的,另一半是穿山甲的。这其中,三分之二是穿山甲的粪便。

 

有一次,她像女伴晒包一样,在朋友圈晒出了一坨黄褐色的成形粪便。“我实在太高兴了,这说明穿山甲的消化系统恢复健康了。”

 

李川不认为自己是个喜欢动物的人,她觉得被一种更强烈的情感牵引——得对野生动物负责。

 

但很少有人会对这些救护者负责。李川一直没有获得正式工作编制。北京小伙陈月龙的月薪则一直没超过4000元。

 

2016年年底,陈月龙离开了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他的离别信这样写道:“我无法再为动物做更多事情了……我和我的生活,也需要被救护。”

 

母亲患癌病重,这个工作了5年的青年突然发现自己一穷二白。他从小爱动物,屋里的蜘蛛也要喂上两只虫子。生物技术专业使他本可以做一份收入更可观的工作。

 

陈月龙的失望不只在物质上。他开设了一个公众号,讲述救助动物的点点滴滴,想给同事介绍科学的救护理念和方法。但后来他发现,没有人关心。

 

“其实也不怪他们。”他说。

 

每个救护中心都太忙了。每次李川的单位接受大批量的动物,保安和保洁都得上阵帮忙。即便如此也不过是11个人,加班到深夜。

 

根据2016年的一项调查,全国共有115家野生动物救护机构。职工中近半数没有编制。大学及以上学历的仅占工作人员总数的29.6%。

 

“有想法的都在离开。”陈月龙叹了口气。


 

穿山甲消失,生物演化的大树就又失去一根枝干


春芽出生第3天,就因大量便血濒临死亡。几个救护人员焦急万分,想要给它输血,却无血可输。

 

春芽的鳞片已经有了硬度,努力要成为坚固的盔甲。那天夜里,它小小的身体最终凉透了。

 

“救护穿山甲有什么意义?我很难向他人解释。”陈月龙表示,“它不够萌,也不够红,它灭亡了,人类也不会马上跟着灭亡。”他只能不断地重复,“它们是鳞甲目哺乳动物唯一的后代了”。

 

这些隐居者远古时就在这颗星球上居住。它们消失,生物演化的大树就将失去一根枝干,而地球生态也会失去又一重盔甲。

 

“人类繁荣又怎么样?恐龙也曾经是地球霸主啊。” 陈月龙耸耸肩。

 

李川觉得自己变了。曾经的她“不是坏人”,却也会去购买穿山甲的药品。因为她“不觉得那些有那么重要”。

 

而现在她觉得,对动物的态度是原则问题。她会严厉制止和野味有关的玩笑,也不让孩子去观看动物表演。

 

李川惦记着台北动物园的小芎梧。它出生在CITES升级后的第二天,是全球首例人工孵育的中华穿山甲。它已经4个月大了,一身青色鳞甲闪着健康的光泽。

 

陈月龙曾用泥土、树桩、落叶和水缸给穿山甲搭建了小小的生态系统。夏天,它可以停留在较浅的洞穴中,冬天则能窝在更深处。叶间有好几种昆虫跳动,帮助土壤“活起来”,促进穿山甲的粪便分解。为了不让昆虫泛滥成灾,他又放进一只中华大蟾蜍。

 

他试着将食物藏在落叶里,让穿山甲自己去寻找,训练它的觅食本能。天黑下来,穿山甲悠悠出洞,他对着红外摄像头大气不敢出。即使这样,陈月龙还觉得不满意,认为自己“还能再做好一点”。

 

陈月龙已经离开,但直到现在,他救助的穿山甲仍没有回归野外。因为环境破坏和过度捕猎,穿山甲原有的自然栖息地已经所剩无几了。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李川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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