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花丛中手握马克沁想念家乡的一战士兵。图/千巨万
话说,马克沁在哪儿?文/饭饭
我喜欢有充沛细节,可以让我想象出另外一种生活的书。
法国人雅克·梅耶写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士兵的日常生活(1914-1918)》,是这种书。
托这份工作的福,这本我十年前就想看的书,今天看完了。
它比讲述黑帮分子的《第二号人物》要好看。但也没有像《水流云在》一样,好看到多数人都可能喜欢。所以,放心,你不感兴趣的话完全不用看,先听我说说就好。
这本书描述的虽然是一百年前的战争,但读完会发现,战争和人类一直都没有变。
它和弗兰克尔在《活出生命的意义》中描述的二战集中营生活是共通的。
人类在这种极端情形之下,放弃任何掌控命运的企图,随波逐流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在最后的时刻,弗兰克尔那些上了卡车,看似逃离了集中营的朋友,都被押送到另一个犯人营,锁起来烧死了。
一战的士兵们回到后方休整,他们苦难、疲惫、肮脏、麻木且令人恐惧的战场生活,反而让他们在后方受到嘉奖。他们成了人们眼里的英雄。
后方和前线,两种生活的巨大反差带来的荒谬和不适感,在电影《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中也有体现,一战士兵和九十年后的美伊战争士兵,也都是一样的。
战争从来没有变过。今天的战争绝不会比过去的战争“更好”。它和过去的战争一样残酷。
一战时期法国的士兵,书里写到的主要是步兵,里面有农夫、商人、手工业者、自由职业者、知识分子和政府职员。
无论战前是做什么的,在战场上都一样平等。所有的差异都被极度艰苦的生活抹平了。
书名叫“士兵的日常生活”,但其实是“最小化的日常生活”。他们只有随时随地的死亡威胁以及减到最低限度的生活满足:睡眠+吃喝。
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是最开心的。炊事员是士兵们连接外界的桥梁,他会带来很多的坏消息和很少的好消息,还会带来一丝丝普通生活的气息。
炉灶一般设在火线两三公里开外,每天炊事员要送三四次饭,要背一大锅由肉块、下脚料+面条、米或土豆煮成的粘稠的糊状物,被士兵们称之为“汤”,此外还有咖啡或一小罐兑水的劣质酒。
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可能有 40 公斤重,路上随时会遭到袭击,天气恶劣的时候,炊事员还可能陷入淤泥里。路上遇到任何意外,酒和咖啡都可能洒掉,“汤”也可能只剩一点点。
酒在战场上非常受欢迎,它不光可以让人身体暖起来,让人醉过去,还是一种相对清洁的饮品。但每天每人大约只有一杯酒。
士兵们总是很渴,经常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去取水。战场上的水很容易受到污染。有时他们好不容易背回清凉的水,第二天清晨路过水塘,发现其中浮着三具尸体。
香烟也非常宝贵。
抽烟的人形成了一个团体,可以说这是一种有着自己的仪式的宗教团体。其中最感人的莫过于借火的场面,军官与士兵就是在这个自发的动作中拉近了距离。
士兵们一天加在一起只有不到六小时的休息时间,一次睡觉很少超过两个小时。他们随时随地会睡着,躺在敌人或朋友的尸体上睡,甚至半截身体泡在淤泥和污水里也可以睡。炮弹就在身边爆炸,掩体门口烧起了火,他们也在睡。
战壕中到处是草草掩埋的尸体,战争若是持续好几年,去年秋天掩埋的尸体,或许会被今年春天的雨水冲刷出来。夜晚睡觉时,简陋的掩体上方是白蛆吞噬尸体的声音,像丝绸摩擦的沙沙声。它们会如雨点一般落在士兵们的肩上。
老鼠、苍蝇、蛆虫、蚊子、跳蚤,营地里到处都是。越小的动物给人带来的麻烦越大。有一阵子,军队后勤组织了灭鼠大赛,但用于奖励士兵的奖金却没有着落,无法从军队的日常开销中支出,那些经费要用来购买食物。士兵们就不再抓老鼠了。
士兵们在休闲时间,做的事情有写信、抓虱子、抓老鼠、看书、打牌,用炮弹壳、引信管、德军军装扣子等等做手工,雕刻戒指。
士兵们的战壕工艺品曾经风行一时。炮弹的引信管很适合做手镯。有天早上趁着大雾,大家就好像去海滩捡贝壳,纷纷涌出去找引信管。有个人战前是个箍桶匠,战后成了法国首席珠宝匠。
后方一些回收战场废品的奸商,也仿照士兵们的工艺品,制造了大量丑陋的仿制品。士兵们讨厌各种奸商,包括军需品奸商,分配给他们的军需品,简直没有一个好用。
1915 年柯达公司生产了一种小型相机,售价 65 法郎。士兵们很喜欢,每天随身携带。起初他们只是拍些日常合影,渐渐地,他们想要拍出更特别的照片,好在战场上到处都是不同寻常的事物。一名营地军医曾奋不顾身跑到火线去拍摄“一长串倒地的尸体”。
可能是这样的柯达相机,折叠后很小巧
图片来自 redbellows.co.uk
战争让人类回到依赖本能的原始人状态,视觉、听觉都被强化。士兵们生活在地面之下,他们可以看到草和花从眼前的土壤里生长出来。
前线没有猫,也没有狗,狗的吠叫会暴露营地。所有可爱的动物中,只有鸟类不怕各种枪炮声,只要有树林它们就会出现。云雀和黄鹂鸟的歌声,听到就会有很大的幸福感。
战壕中常年有尸体、死耗子、剩饭菜、排泄物的臭味(有时炮弹还会正好炸到粪坑上),但在所有这些臭味之中,春天铃兰的香气也可以被闻到。
偷猎是另外一种顺理成章的娱乐。士兵们会下套索,一枪打死套索中的兔子(后来为了节省子弹,这种行为被禁止了),或者往河里扔几个手榴弹,把河里的鱼全部炸到水面上,这会“使河里的鱼虾几乎绝迹,两岸的居民十分愤怒”。
寄往军队和从军队中寄出的信是免费的。战争中的书信让人们表达出了过去从未表达过的感情。甚至一些看起来貌合神离,勉强维系关系的夫妻,在信中也表达了爱。
战时女笔友,是士兵们在杂志上登启事征集来的。有些厉害的士兵可以同时维护 44 个女笔友,或是一次可以征集到 263 封来信。有个连长会把信件分门别类放好,照片和地址慷慨地分发给回后方休整的战友。
女笔友会寄来包裹和照片,包裹里可能会有毛衣、香烟和其他吃的,也可能会寄一本波德莱尔诗集。
等到休整期,士兵们回到后方,就可以和女笔友约会,女笔友会带士兵一起看电影,给士兵做好吃的,还有令人期待的其他很好的事情。尽管其中一些女笔友的长相不尽如人意,但有还是比没有强。
在后方休整时,士兵们深受妇女欢迎。军人身上自带荣誉光环,随时可能面临的分离和死亡更加深了妇女们对他们的感情。
他们不但在放荡女子那里颇受欢迎,还征服了那些浪漫的和爱好文学的女子。
若是后方军民关系良好,上校会组织一场阅兵式,或者一场军中汇演,为居民演出。
如果有特殊技能,可以得到很多好机会。
法国画家吉朗·德塞夫勒(Guirand de Scévola)原本在军中担任接线员,为了把炮及炮手掩盖起来,他利用自己的绘画才能,采用了立体派画家的表现手法(立体派的著名代表人物是毕加索),用帆布、粗麻布、纱网等把战地伪装起来。
Guirand de Scévola
图片来自维基百科 Lucien-Victor Guirand de Scévola 词条
他找到很多艺术家和他合作。团队中有个格外出色的画家,还向英军传授了军事伪装技术。到 1917 年,他的队伍已经增长到了 3000 人。
在军中他们具有很高的地位:他们有属于自己的一种闪色徽章,有自己的军歌,还有自己的战时女笔友。
此外,无论什么时候,多通一门外语,都有更多机会:
有些人简直幸运得无话可说,只要被认为具备出色的英语水平,就能被派去执行塔迪厄任务,也就是负责去美国培训美国的新兵。
但我猜,雅克·梅耶最喜欢的是那些农民出身的士兵。他们经常情不自禁地赞美脚下的土地,忍不住把土质和家乡的土质做对比,说:这土里能生出钱来。
他们看到无人收割的庄稼会感到可惜。行军时踩踏到田地会生气:这黑麦长得多好,真是可惜了!
在整本书正文的末尾,雅克·梅耶也写到了农民:
农民出身的士兵回来之后依然少言寡语。他在家的时候一边给葡萄喷农药一边对妻子说:
“你知道吗,玛丽,德国鬼子拿枪朝我们扫射,就像我现在用硫酸铜喷葡萄藤一样,那种狠劲儿一模一样。”
就这样,后方与前线,还有生与死,就像两扇百叶窗轮流着一开一合。
一战之后,士兵们希望这场战争是“最后一场战争”,这愿望显然没有实现。
战争会让人向往一个没有压迫没有战争的未来世界,因此,战争容易带来另一个结果:革命。
农民、知识分子、富有的城市有产者,在战场上都没有身份的差别。战争结束后,他们又回到了各自的社会阶层。
富有者继续富有,有人当上了红衣主教,有人成为了证券经纪人;穷困者或许在搬行李,或许在卖土豆。回去之后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本书就,大概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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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五(9 月 8 日)的推送,我会写《理性乐观派》,欢迎大家和我一起同步阅读,也欢迎继续给我们寄读后感:[email protected]。
参考阅读:
连岳:了解你自己(三本心理学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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