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主旋律的粤剧作品不少,力图借古喻今弘扬正气,却大多走不出“宣传品”的影子,粤剧《户部黎公》并没有停留在情节口号化、人物概念化的一般的反腐倡廉路子上,而是着力讲述粤剧味浓郁的故事,塑造有血有肉的人物。
黎正的成功在于,他绝不是一般反腐倡廉作品中标准化的大清官形象,他有贪杯爱酒,还带着几分惧妻,显得尤为可爱。他从知贪而不能治贪,到牢房换囚,最后巧奉圣旨斩奸,人物性格逻辑清晰有层次有转变有挣扎有铺垫,有情有义,有血有泪,从贪杯爱酒到举杯不饮,从隔埕闻酒到闻酒识毒,黎正是个常人,既是个酒痴“业精”,更是个有着非凡克制力的官员。正是这样一个黎正,虽正气凛然,但心中并非对权贵毫无顾忌,当灾民的哭诉一次次在他耳边回响时,目睹国舅多泰的恶性,他以文人官员独有的智慧与胆识,通过一段十问的唱段,把内心情感与治贪的决心显示得淋漓尽致。戏曲的唱情,可以说是戏曲创作最精髓的部份。
李渔在谈到戏曲写作时认为“头绪繁多,是传奇之大病也”,要求“减头绪、立主脑”。《户部黎公》这个戏始终围绕着黎正查办多泰罪恶,并最终将此人绳之于法这个事件开展。主线单一,“并无旁见侧出之情”。使得整个戏情节集中,层层紧扣,逐步揭开、一气呵成。这样编戏的手法,正是中国戏曲最古老、最经典的情节结构方式,它回归到戏曲的本源。这个戏紧紧抓住了黎正与多泰之间是为公还是为私的利益冲突,抓住黎正坎坷命运遭遇这些情节、矛盾进行设置描写。并把矛盾冲突不断激化,把黎公不断推向危机重重的绝境,让这些悬念很强的戏剧元素贯串整个戏的始末。
本剧前三场作为剧情铺垫部分,形式、趣味、人物皆如传统章回小说,越往后则越具有“现代精神”。这首先体现在主角黎公身上,他于反贪这件事,其坚决如同易卜生《人民公敌》中斯多克芒揭露浴场污染真相的不折不挠,他剑走偏锋,行贿入牢换囚取证,定要迫使卧藏私情的当权者就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他是不会撂挑子不干的,如斯多克芒一样,他豁出命去的激情开始时可能有冲动因素,然而随着剧情发展,变成有意的、理智的。这种人物性格及其转变,更近于现代人。
本剧中人物的现代化并没有减损戏曲的魅力,反而在情节发生剧变、演出回归到戏曲的抒情优势上时,让戏变得更感人。第六场,歹人假戏真做,要将假囚黎公处斩,死亡即将到来,夫妻无力承受这件悲剧,质问苍天,声泪俱下。然而随后斩首时刻逐渐临近,天人交战,悲极反笑,二人探讨起来世为人、为夫妻之道(此处也给结尾埋下伏笔),正义凛然、夫妻情深,乃知人事所必然,终于在情感上彻底进入高潮,这一段只看得如痴如醉,“心血为枯,不敢击节,惟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