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忆娘,男,23岁,胸无大志。大学毕业后,一直宅在家里,靠给别人代练游戏账号糊口。
从小到大,张忆娘被人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你为啥叫这个名字?”的确, 一米九二的糙老爷们,名字的确起的温婉了些。可张忆娘没有办法,他这个名字改不得,因为据说这事关张家几代人的前程。
其中原委得从张忆娘出生那天说起。
二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凌晨四点,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张忆娘呱呱落地,可张忆娘他爹的娘,也就是张忆娘的奶奶,那个身子骨一向硬朗的老太太,却突然在家倒地不醒,一命归了西。
这可吓坏了笃信神鬼的张忆娘他爹,在和几位不知道从哪招来的大仙进行了亲切而重要的会晤后,张忆娘他爹拍板决定,张家第十八代传人,姓张名忆娘。
大了以后的张忆娘,也从他妈嘴里套出了些故事,知道自己的爹其实是因为从没给那个不曾谋面的奶奶尽过孝,害怕老人怨气不散,附在后代身上作妖。所以就假模假样,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知道了这些后,张忆娘对他爹犯了恶心,平日里不愿再琢磨这些事。更重要的是,因为自己的胸无大志,他爹也和他断了来往,张忆娘不愿因为这名字,无故生出些念想。
为了省钱,张忆娘的出租屋里,除了常亮着的电脑屏幕外,没有其他光源。
坐在电脑桌前的张忆娘,正对着面破镜子刮胡子。还有几分钟,自己就又要老一岁了。想到这儿,张忆娘有些难过,看着镜子中自己棱角分明的脸庞,依稀间有了白发苍苍的模样。零点提示响起时,张忆娘嗓子突然发了痒,张嘴想打个喷嚏的功夫,嘴里却发出了一个怪里怪气的女声。张忆娘楞了一下,懵在原地,紧接着,又一个女声从自己的嘴里冒了出来,这次却听得分明。
“孩子,你爸是不是张爱民。”
张忆娘二十四岁的第一分钟,是在沉默中度过的,之后,房间里想起了他发情般的嚎叫。
张忆娘他爹确实叫张爱民,可这说话的声音是从哪儿冒出的鬼?
当自己的嘴里开始不断冒出“孙子”两个音后,张忆娘预感到,他爹当年的担心,可能应验了。
灌了半瓶啤酒后的张忆娘,重新坐到了电脑桌前,冲着空气吼了一嗓子。
“你是我奶不?”
张忆娘瓮声瓮气,说完后觉得自己宛如傻子。可房间里却安静的可怕,自己嘴里再没冒出稀奇古怪的声音。
张忆娘嘴上骂起了娘,对着桌上的镜子翻了个大白眼。
“我的大宝孙儿哎。”
这一句话,给张忆娘吓得差点儿坐到地上。十多年没有流过泪的张忆娘霎时泪如雨下,老天爷爱开玩笑自己是知道的,可玩的这么大,自己还真是招架不住。
“宝孙儿呐,别给奶哭啊,是不是奶给你吓着了?”
“奶是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我大宝孙成人,别哭了,大小伙子让人笑话。”
张忆娘的手不受控制的在自己的脸上抹了几把,摊匀了鼻涕与眼泪。
“你瞅瞅你,长得和你爹一模一样。”
许是张忆娘哭的太过难看,他那话多的奶奶也终于不再开口。眼瞅着天际泛了白,张忆娘跑去冲了个冷水澡后,又坐回到了椅子上,摆正了那面破镜子。
“奶,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张忆娘的奶奶也讲不清这事儿的原委,只说自己没有死,一直不饥不渴地住在一个白晃晃的地方里。今晚那白晃晃的墙上,突然出现了半面破镜子,他奶透过那镜子一张望,就看到了眉眼和自己儿子一模一样的张忆娘。
难不成这镜子是个时空隧道,联通了自己和住在另一个时空的奶奶?然后两人共用一个身体进行交流?
张忆娘把镜子反扣在了桌子上,觉得能想出这些的自己宛如天才。照这么说,以后只要自己一照镜子,这老太太就会跑出来和自己共用一个身子,然后自己就会时男时女,时老时少?张忆娘咂了下嘴,觉得胃里有些翻腾。抬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又想起今天可是自己的生日。
琢磨了好一会儿后,张忆娘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搬来一摞杂志,稳稳的压在了镜子上面。
“奶,我才24,你就别耽误我了。孙子在这儿给你磕头了。”
说完,张忆娘冲着一摞杂志,重重的磕了个响头。
楼下卖煎饼果子的女人出了摊,一阵阵混着葱味儿的豆面香气,从窗户缝里探头探脑的进来。没一会儿的功夫,窗外便热闹了起来,遛鸟的,送孩子的,取牛奶的。寒暄声顺着香气,一路攀到张忆娘的出租屋里。可还没等落地,就散的无影无踪。
一夜没有合眼的张忆娘,突然觉得自己像被封在一个棺材里,没人注意到他的喜怒哀乐,了解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可思议,就像,就像住在那边的奶奶一样。想到这儿,张忆娘坐起身子,直勾勾地盯着电脑桌上被杂志压得死死的那面镜子。
大概,她和我一样孤单吧。
当张忆娘重新立起了镜子,坐在它前面时,他的眼睛突然变得通红,泪珠止不住向外溢着。
“孙,孙子儿,奶还以为,刚才是奶做梦,奶还,还以为再也看不着你了呢。”
看着老太太哭的伤心,张忆娘没了主意,只能两手紧紧的环住自己,拍着后背给老太太顺气。然后趁着她闭嘴的时候,说上几句打趣儿的话。
张忆娘没有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就适应和他奶共用一个身体的生活。也没想到,自己竟这么喜欢这个从未谋面的奶奶。
在他奶的督促下,张忆娘重新拾掇了屋子,日子过得有模有样了起来。还买了锅碗瓢盆,做饭的时候,张忆娘就把镜子立在锅旁,老太太动作麻利,半个钟的功夫,保准一荤一素,色香俱全。就是有一件事儿,让张忆娘比较头疼。上个月因为不小心让老太太看了个广场舞视频,结果老太太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所以每晚都要求张忆娘对着镜子,让自己借着他的身体,跳上半小时的套马杆。这不,两月下来,张忆娘的身材也跟着变好了,加上三餐规律,烟酒碰到也少,样貌越发精神。
老太太也是瞅着这大孙子满意的不得了,成天念叨着让他赶紧找个好姑娘,领回来让她相相面。可张忆娘没这想法,毕竟,看着一大老爷们总照镜子,随意切换男声女声,还时老时少的,对谁都是件重塑三观的事情。
除了找对象的事儿,老太太还乐意念叨另外一件事儿,就是让张忆娘回家看看爸妈。这天吃饭的时候,老太太又开始絮叨这事儿。她一说话,张忆娘吃饭就受影响。咬了三四次舌头后,张忆娘把碗拍在了桌子上。
“你老提他干啥,他对你啥样你不知道啊。”
张忆娘他奶一下没了动静,张忆娘有点儿后悔了,觉得自己语气重了。老太太岁数是大,可内心深处还是一朝气蓬勃的少女。
“你要想见你儿子,明天我带你去看他。”
话音还没落,张忆娘又被他奶的笑给呛了饭。
算起来,张忆娘有一年没回过家了。
离家远是真的,不想见他爹也是真的。下了火车,张忆娘找了个卫生间,从挎包里掏出了那面破镜子。
“奶,咱快到了啊。”
“一会你先去趟儿高街庙,到你赵大爷那买点儿油布袋,你爸他就好那一口。”
“别惦记你那油布袋了,你可记着,一会儿到家别出来说话,也别乱动,听着没。让那老封建发现了,找大神再给你收了。”
老太太没说话,张忆娘知道,他奶是又生气他把自己当鬼看了。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事儿说出来不会有人信,保护他奶,保护这面宝贝镜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这个秘密藏得死死的。
七拐八拐绕了小一个小时,张忆娘可算在这城乡结合部的地界上,找到了那家据说有着祖传秘方的点心铺子。可惜的是,赵大爷早就不在人世,但他儿子赵大哥还在。听着乡音亲切,两人也就多聊了一阵。等出来的时候,云层中已经隐约露出了月亮。
张忆娘原本方向感就差,天色一暗,更是找不到回客车站的路。屋漏还偏逢连夜雨,手机也停电罢了工。走了几圈冤枉路后,拎着三斤油布袋的张忆娘决定,找个没人的地方,叫他奶上身。
老太太当年没少在这块儿转悠,肯定记着路,况且来的时候,导航显示的就和老太太说的方向分毫不差。张忆娘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转身闪进了个巷子。趁着周围没人,从挎包里掏出那面镜子。
“奶,我……”
话没说完,张忆娘嘴里溢出一股子血腥气来。
照理说,张忆娘一米九几的大个子,是不招绑匪待见的。可他今天却偏偏命里犯了冲,稀里糊涂的碰上了一伙儿正在分赃的亡命徒。
看着眼前这个鬼鬼祟祟的大块儿头,负责放风的亡命徒为了保险,二话没说,照着张忆娘的左胸来了一刀。在地上抽搐了没几下后,张忆娘就没了动静。
再醒来的时候,张忆娘身边围满了白大褂。为首的一个白头发,掰起张忆娘的眼皮看了半天后,带头鼓起了掌。
“奇迹,真是我国医学界的奇迹。”
张忆娘使劲儿又把眼往大里睁了睁,瞅见了一旁的张爱民,正哭的老泪纵横。
“我怎么了?”
“儿啊,爸就知道,有护体神符在,你肯定得大难不死。你啥也别说,好好给爸把身子养好。听着没?”
“我奶,我那镜子呢?”
“啥镜子?”
“就是镜子,那半面破镜子。”
张爱民迷茫的看了看张忆娘,把脑袋转向了白头发大夫。
“病人还是太虚弱,说些糊话正常,家属们都先出去吧,让病人好好休息。”
空落落的病房里,又只剩下了张忆娘一人,就像回到了自己的那个出租屋里。不过,屋里弥漫着的,不再是熟悉的煎饼香气,而是难闻的来苏水味道。
张忆娘闭上眼睛,回忆起亡命徒把刀子刺向自己胸口的一瞬间,是奶奶把他推进了一个四周白晃晃的房间里,墙上还挂着半面破镜子,但晃得让人睁不开眼。张忆娘只记得自己想要拼命睁大眼睛去看看奶奶怎么样了,可当他花了好大的力气终于睁开眼后,却发现自己躺在这里。
奶奶呢?镜子呢?张忆娘实在想不起来。
想到头疼的张忆娘,眯起了眼睛,放下思绪让自己的目光在房间里漫无目的的飘来飘去。墙上的电子万年历一闪一闪的,张忆娘仔细辨别着那些数字。
“这怎么,怎么明天又过生日。”
张忆娘小声嘟囔着,手指在床单上划拉,六,减去二,是四。张忆娘手停在半空,脑海中又飞快的加减了几次。
为什么,为什么明天,又是自己二十四岁的生日!
张忆娘颤颤巍巍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扯过挂在床头的一摞用药记录单。
十二月,七月,三月,二月……
原来,自己竟然已经在这病床上躺了整整一年,入院时间就是二十三岁生日的那天。
张忆娘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娘生下他后,就大出血咽了气。他奶担心媳妇魂魄不安,惊到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便请来神婆商量,拍板定下了这张家第十八代传人的名字就叫张忆娘。
被他奶一手带大的张忆娘,没有辜负老人的辛苦。大学毕业后,便凭着自己的本事,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二十三岁生日那晚,意气风发的孙子非要拽着老太太,开着新买的汽车去外环路上看夜景。可就在那一夜,外环路上发生了一起货车连环相撞的重大交通事故,坐在副驾驶上的老太太,在翻车的一瞬间,死死地把孙子护在了身下。老人当场离世,张忆娘虽然在老人的身体下捡了一命,但也因头部受到重创,成了长睡不醒的植物人。
终于醒过来的张忆娘,在脑海中疯狂拼凑着过去的画面。
老太太那时可真忙,既要照顾他,还要照顾瘫在床上的爷爷。而小时候的他,又像个跟屁虫一样,天天黏着老人。无聊时,还要学着老太太说话,一人在那自问自答。
泪眼朦朦中,张忆娘依稀看到病房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
“奶的大宝孙儿,你可算醒来了,奶也该走了。你都不知道你睡的有多沉,奶费了多大劲,才把你从那个醒不来的梦里推了出来。”
“奶,你要去哪?”
“去个好地方,然后踏踏实实的看着你,娶媳妇生孩子。以后出了啥事儿都不要怕,奶都给你挡着,一直挡着。”
“奶……”
“以后,记得常来看看奶,常来啊。”
万年历上红光一闪,零点报时,张忆娘二十四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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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梅艺璇
图片作者:
starry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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