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公众号「好奇心日报」,是虹膜和好奇心日报联合策划的新年自由主题电影单元。
《青春万岁》这部老北京人王蒙写于 1953 年关于北京中学生生活的小说,却是由来自上影厂的第五代女导演,地道的上海人黄蜀芹在三十年后搬上银幕的。影片除了北海、白塔寺和故宫的部分外景之外,基本上也是在上海拍摄,这让它没有那样明显的地域特征,却带上了十分特殊的时代色彩。
电影《青春万岁》的气质也和同时代的其他国产电影迥然不同:八十年代初是文革刚刚结束的「反思」年代,对极左错误的揭露、对现实生活的体味和个人情感的抒发占据了银幕的主流,同时氛围轻松娱乐大众的剧情电影和带有鲜明探索风格的艺术电影也崭露头脚。
《青春万岁》剧照。图片来自:豆瓣电影
但《青春万岁》却逆这些潮流而动,它在向过往回溯的过程中,跳过了那些给无数人造成刻骨铭心痛苦的政治动荡年代,也忽略了对是非对错的反复纠缠讨论,而是乘着时光机穿梭回了 1952 年,聚焦于一整代青年人曾经对未来所抱有的美好憧憬。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不合时宜」,《青春万岁》一经放映就受到了一些来自知识阶层的质疑:经历了着么多的苦难,在对过去的思想、观念甚至制度的反省都还没有结果的前提下,是不是应该重新点燃这样说不清是理想还是「盲目」的热情?
《青春万岁》剧照。图片来自:豆瓣电影
要说五十年代初和八十年代初有什么相似之处,那就是它们恰好都处在新旧交替转换之际:人们斩断了与一个沉重悲伤带着激烈矛盾冲突的旧时代的联系而站在希望的入口处展望,把随着新时代到来的轻松释然兴奋喜悦化做对于未来的热切期待。他们所希望获得的不仅仅是安定祥和幸福快乐的生活,更是摆脱精神和肉体枷锁束缚后带着强烈理想主义色彩的自由解放。
王蒙在 1949 年才十五岁,却拥有两个不同身份:他既是一名还处在青春期的中学生,又是已经从事了两年地下工作的革命者。由压抑残酷的敌我斗争转入阳光灿烂充满希望的新社会,他敏锐地感受到了同龄人砸碎锁链而获得自由新生的内心悸动。
如果说这在 1949 年以前只是一个遥远的梦想,那么在革命胜利后的北京,它已经变成了近在咫尺看上去几乎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这是王蒙在四年后写就《青春万岁》的意图:在彼时的他看来,相比起被旧制度所压抑困扰的成年人,年轻人的心灵时常被奔放的热情所占据,他们更容易甩掉沉重的历史负担而抓住社会主义理想中饱含着「自由和解放」的部分。
写于 1953 年的《青春万岁》在三十年后的青少年中找到了共鸣:1982 年,它被全国中学生评选为「最爱读的书」。而黄蜀芹从中看到了某种独属于年轻人的活力,它有别于弥漫在八十年代初文艺知识阶层中的沉郁苦痛氛围,而是把年轻人的思想情感重新引向了革命的初衷:从旧制度和旧思想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主宰自己命运从而获得创造崭新快乐生活的自由。
《青春万岁》剧照。图片来自:豆瓣电影
于是我们在影片里看到了这样的场面:女主角积极份子杨蔷云和落后女同学苏宁的哥哥偶然进了一家北京的传统小吃店,杨蔷云一拧眉毛:「在这儿?」苏宁的哥哥害怕:「你不喜欢?」杨蔷云很共青团地一笑:「没什么,体验一下生活嘛。」
为什么到小吃店吃早点是体验生活?这个问题从我第一次看《青春万岁》起就一直在头脑里萦绕不散。反复思索后大概能给出的解释是:1952 年是一个崭新的年代,此时的青年们有充分的信心确信可以用崭新的生活方式和观念替代以前一切旧的东西。他们正站在一个新时代的入口处,只有扔掉累赘在身的陈旧行套才能轻装前行迈入时代的大门。
《青春万岁》剧照。图片来自:豆瓣电影
于是眼前的一切,包括这个小吃店里的龙嘴大茶壶油茶灌肠爆肚沙琪玛之类代表着传统的旧日吃食,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当然杨蔷云的态度相当宽容,做为一个团员她没有上来就把小吃店当「四旧」破了,而是心平气和地坐下先「体验」一下。
言外之意是「我们要把这店里的人一块带上,一块带到新时代里去,而为了做到这一点,我得先来看看你们是什么样儿的,你们是怎么和这些旧时代的产物一起颓废的,心里有了底才知道带着你们该怎么走」。这大概就是到杨蔷云到「小吃店体验生活」的内心活动。
《青春万岁》的整个影片几乎就是在这样的思路下展开的:影片中的两位主角,先进青年郑波和杨蔷云,深入身边每一个人的内心生活,仔细了解阻碍羁绊他们的到底是怎样的落后旧事物——它们可以是高傲自大唯知识论的旧知识分子习气,或者旧社会的糜烂颓废所散发出的腐朽气息,而更可能是某种蛊惑人心制造信仰监狱的宗教。郑杨二人为每一个人排忧解难,努力组织起冲破旧习俗势力迎接新自由生活的队伍。
与大部分同一题材但充斥着政治正确僵化说教的影片不同,《青春万岁》在「革旧时代的命」的同时还鼓励个人情绪情感的表达。影片中的少女们充满了情窦初开的幻想,互相夸赞美丽的言辞,追求幸福快乐的渴望,甚至连出现在跨年舞会上的也是卡通式西化的新年老人。
影片批判过去的同时,对未来却没有设限,而是将这些美好的个人追求同社会主义集体理想融为一炉,为观众描绘了一幅开放自由的图景。
片中的每个人物都对那个即将到来的、愉悦无比的、幸福到了顶点的未来如此确之凿凿地坚信不疑,以至于把谁落下了都是对集体对个人的极端不负责任。必须向前走,这是无庸置疑的。
《青春万岁》剧照。图片来自:豆瓣电影
《青春万岁》把旧时代新时代的代表人物都放了进去,最后下了一个无法辩驳的定论: 所有人都是可以甩开包袱重新上路的,未来就在触手可及的前方,我们就等着享受幸福吧。这个正在等候幸福期待自由的无限美好状态,才是《青春万岁》最吸引人的地方。
对于「自由」这个词到底该如何确凿定义,或者说人究竟达到了什么样的状态才算真正获得了「自由」,自古以来众说纷纭。而真正激动人心的,与其说是将自由纳入怀中,倒不如说是前进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
《青春万岁》剧照。图片来自:豆瓣电影
从 1950 年代到 1980 年代,限于政治意识形态表达和沉重的反思精神负担,能够体现年轻一代对自由的渴望和实践愿望的文艺作品屈指可数。而王蒙和黄蜀芹,这两位相隔三十年的创作者,在对社会主义制度毫无保留赞扬的外衣下,抓住了青年一代在现实中热切追求自由的纯粹精神状态。
很难说它本身是不是现实,但它永远是每个人精神生活的一个美好部分。「理想主义」在每个人内心的萌芽也许正是由此而生。
《青春万岁》剧照。图片来自:豆瓣电影
可惜的是,《青春万岁》中所渲染的理想主义自由之花还未等绽放,王蒙就在 1957 年因为另一篇作品《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所引起的轩然大波而被划为右派,而《青春万岁》直到文革结束之后的 1979 年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首次出版。
黄蜀芹通过摄影机重新拾起王蒙在青年时期的理想,意在对文革伤痕的反思之外,再次回味那个曾经激荡于胸怀的初衷,确认理想主义做为起点的价值。
不过,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其实都没有真正为我们呈现理想实现的幸福现在时。
它打动我们的,是一群革命时代的少女,面对理想主义将来时态下的自由和解放,严肃思考,真诚渴望,热切期待,奋勇努力。无论结果如何,这都在她们的生命中留下了灿烂闪耀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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