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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以痛吻我，那就翻个白眼：日常发癫的前朝皇室画家

国家人文历史 · 公众号 · 历史 · 2024-12-16 21:23

主要观点总结

本文介绍了八大山人的生平经历和艺术成就，包括其家族背景、坎坷人生、艺术风格等。文中还详细解读了八大山人的代表作品的特点及其背后的情感寄托。

关键观点总结

关键观点1: 八大山人的家族背景

八大山人是明朝宁王朱权的后代，家族显赫异常，但明朝灭亡后，家族地位下降，生活艰难。

关键观点2: 八大山人的坎坷人生

八大山人在年轻时经历了国破家亡的悲痛，放弃宗室身份，隐姓埋名，削发为僧。后来回到南昌，修建道观，表达对故国的思念。他的生活贫困孤寂，最终在晚年离开人世。

关键观点3: 八大山人的艺术风格

八大山人的绘画风格独特，作品饱含孤傲落寞、清空出世的情调。他的画中常有变形的山石、光秃秃的树和“白眼向人”的鱼和鸟，寄托着他的亡国之痛和对清朝统治者的鄙夷。

关键观点4: 八大山人的签名落款

八大山人的签名落款中，常有四字连缀的“八大山人”，也有形似“龟”字的签押，寄托着浓浓的故国之思。

正文

本文约 4100 字

阅读需要 13 分钟

“您这是新的，纯新的，毫无争议的新。”

“？您会不会看，我这是祖传的！”

“不可能，谁家好文物嘎嘎翻白眼啊……说是新P的表情包我都信。”

近来，一批鉴宝节目在网络空间爆红，如果万一明末著名画师“八大山人”的作品被拿去鉴定，说不定会出现以上情况。

为啥？什么翻白眼，别急，咱们一起来看几幅他的作品就知道了。

请欣赏——

是不是分分钟可以用来当成领导不敢委以重任的头像。

除了爱翻白眼之外，不难发现，八大山人笔下还总是残山剩水、老干枯枝。这超前的精神状态怎么回事？一切还要从他的坎坷人生说起。

文化世家

中国历史上常有商山四皓、竹林七贤等称号，用来指代某群特定历史人物。不了解中国绘画史的人，难免会误以为八大山人是指八位历史人物，但其实并非如此，八大山人只是一位画家的名号而已。

八大山人，又名朱耷（1626-1705），江西南昌人，是明末清初著名画家。读到这里，细心的读者可能发现了——他姓朱。没错，据《江西朱氏八支宗谱》记载，他原名（quàn），号彭祖，正是宁王朱权九世孙，授辅国中尉。

画家黄安平曾绘有《个山小像》，朱耷以儒雅文士形象出现其中，他谦恭谨慎，身着皂履素服，鼻骨修高，下颚尖削，活脱一副末代贵族之相。

在历史上，朱耷家族显赫异常。其祖先朱权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洪武二十四年（1391）受封宁王，两年后就藩之国，镇守北方重镇大宁。据史书记载，“燕王（朱棣）善战，宁王善谋”，朱权麾下“带甲八万，革车六千，所属朵颜三卫骑兵皆骁勇善战”，是当时极有实力的十三位塞王之一。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时，曾对其许诺“事成，当中分天下”，裹挟朱权造反，但登基后却将他改封南昌，予以严密监视。永乐时期，又有人诬告朱权“巫蛊诽谤事”，虽查无实据，但朱权就此对政治心灰意冷，不问世事，倾心学问，留下《通鉴博论》《汉唐秘史》《史断》《宁国仪范》《家训》《文谱》《诗谱》等数十种著作，堪称明初一代贤王。

值得一提的是，第四代宁王朱宸濠，也颇具文学才能，却不甘以一介藩王了此残生，于正德十四年（1519）发动叛乱，仅仅过了四十三天，就被赣南巡抚王阳明平定。后来，明武宗将朱宸濠废为庶人。不过，朱耷属第二代宁王庶子弋阳王分支，与成为“乱臣贼子”的朱宸濠这一支较远。

或许是继承了先祖朱权的才能，朱耷祖孙三代都有不低的文化造诣。朱耷祖父名为朱多炡（zhēng），字贞吉，号瀑泉，能诗工书，善于临摹，精通绘画，“山水得二米家法，花鸟及传神均工”。父亲号称“痴仙”，擅长山水花鸟，名噪一时，可惜明亡不久便撒手人寰。族叔朱谋垔（yīn）也精通绘画，著有《画史会要》。朱耷之所以能成为一代画家，与家族的熏陶息息相关。

坎坷人生

朱耷生于天启六年（1626），八岁能赋诗，十一岁能画山水。不幸的是，彼时大明王朝已日薄西山，外部后金崛起，内部起义不断，连年天灾，饿殍遍地，朝臣却倾轧结党，争权不休。

朱耷所属的宗室群体也日益膨胀，到万历时已高达十五六万人。按照明朝规定，宗室子弟坐拥食禄，不得参与科考、谋取官职，是纯粹的皇权寄生阶级。明朝晚期，统治者无力供养规模庞大的宗室，只好允许奉国中尉以下子弟参加科考，但必须主动废弃爵位，以平民身份应试。应试时也不允许使用谱名，只能使用庠名（即为应付科考临时取的名字）。

或是窘迫于生计日艰，或是无法坐视自家江山衰败，朱耷放弃了宗室身份，以乳名“朱耷”应试，在崇祯十六年（1643）考中秀才，获得诸生资格。然而，命运却与他开了一个大玩笑。就在得中秀才的次年——崇祯十七年（1644），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吊死煤山，清军大举入关，大明江山易主。朱耷的功名之路，也同大明江山一起，在马蹄声中被无情碾碎。据说，他曾与宁都邱邦士合谋起事抗清，但最后以失败告终。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南昌陷落时，他的家人也大多殒命。

清顺治五年（1648），朱耷隐姓埋名，在江西奉新削发为僧，释名传綮（qìng），自号雪个、雪介，潜心修佛，门下弟子达一百余人。为僧之后，他还取了很多名号，如个山、驴汉、人屋、书年、拾得、黄竹园、卧虎子，最知名的就是八大山人。据说，进贤县举办灯社时，朱耷偶然看到元代书画家赵子昂所写《八大人觉经》，爱不释手，亲为作跋，还说“八大者，四方四隅皆我为大，而无大于我者也”，从此自号八大山人。

顺治十八年（1661），朱耷结束了僧侣生涯，返回南昌，在城南十五里处，修建了一所道观，名为“青云圃”（嘉庆年间改称“青云谱”）。为表达对故国的思念，他取名朱道朗，字良月，号破云樵。据说，他的弟弟、妹妹也在青云圃附近静修。弟弟精于书画，改名朱道明，落款时常自署“牛石慧”（草书连写形似“生不拜君”四字）三字，以表尊明反清之志。此后，青云圃日渐扩展，形成了著名的青云圃十二景。

康熙十七年（1678），清廷开博学鸿词科，延揽士人。同年，胡亦堂就任临川知县，素闻朱耷之名，便将他请到府上。但不过一年光景，朱耷“意忽忽不自得，遂发狂疾，忽大笑，忽痛哭”，甚至将衣服撕裂焚烧，无奈之下，胡亦堂只好听之任之，将朱耷放回南昌。

回到南昌后，朱耷癫狂日益严重，“独自徜徉市肆间，常戴布帽，曳长领袍，履穿踵决，拂袖翩跹行”，市井百姓纷纷取笑。后来，他的侄子认出朱耷，方领回家去。经过精心调养，癫病才渐渐康复。

病愈后，或许是担心再次被强请入仕，朱耷将青云圃转让出去，自己则辗转在南昌寺院、道观内，后又隐居寤歌草堂。晚年的他贫寒孤寂，草堂破漏矮小，满布落叶灰尘，只靠种植瓜蔬度日，最终在康熙四十四年（1705）离开人世。

艺海孤舟

朱耷活动的时代，正是四王画派（王时敏、王鉴、王原祁、王翚）大盛之时。四王画派热衷仿古，笔法一遵宋元名家，在清廷提倡下，被尊为画坛“正宗”。但民间，特别是明朝遗民，并不完全认同这种画风，遂产生了四僧画派（朱耷、石涛、弘仁、髡（kūn）残），上述四人皆不愿与清廷合作，故落发为僧，将绘画作为排遣明亡之痛的工具。

朱耷绘画高峰期是六十三至八十一岁。据说，他七十余岁时，尚能“登山如飞”，可谓精力充沛。康熙二十九年（1690），文人邵长蘅寓居南昌，经澹雪和尚介绍，与朱耷相识。两人在北兰寺笔谈甚欢，通宵达旦。后来，邵长蘅写了一篇《八大山人传》，成为研究朱耷的重要文献。

据邵长蘅记载，朱耷擅长书法，行楷学王献之、颜真卿之余，别具特色，狂草也怪异而有气势。在绘画方面，他“翛然无画家町畦”，即自由自在，不受画家传统规矩限制，喜画芭蕉、怪石、花竹、芦雁、汀凫。

朱耷并不以画谋生，而是通过绘画抒发胸中愤懑与亡国之痛。他喜爱喝酒，总和百姓痛饮，辄饮必醉，醉后即泼墨相赠。即便寺庙中小和尚向他求取画作，他也有求必应。而达官贵人求画，纵然奉上诸多金银财物，他也不为所动，不挥一笔。以致权贵往往需求之于贫士、山僧、屠夫，才能辗转购得其墨宝。一旦被朝廷官员强抓去作画，他就装疯卖傻，时而痛哭，时而大笑，官员们无奈之下只好放其回家。

一天，朱耷突然在门楣上大书“哑”字，还在所绘书画上题写“相如吃”三字，自比于口吃的汉代文学家司马相如。此后，朱耷不再与人交流，却“善笑而喜饮益甚”。饮酒时，他缩起脖子，拍手哑哑大笑，游戏猜拳时，赌酒获胜也哑哑大笑，输多了就用拳头击打对方后背，更是笑个不停。但喝醉之后，却常常“唏嘘泪下”，暗自神伤。因此，世人往往将朱耷视为狂士。

其实，正像邵长蘅所说，世上知道朱耷之名的人很多，却没有真正理解朱耷的人，他还说：

山人胸次，汩浡郁结，别有不能自解之故，如巨石窒泉，如湿絮之遏火，无可如何，乃忽狂忽瘖，隐约玩世，而或者目之曰狂士、曰高人，浅之乎知山人也！哀哉！

这段话的意思是，自从明清易代后，朱耷心中情感激愤郁积，如同巨石阻挡泉水、湿棉遏制烈火，无法排遣胸中块垒，只能忽狂忽哑，潜藏玩世之态。仅仅把朱耷视作狂士、高人，这种认知太过浅显，令人可悲！

十九岁的亡国之痛，二十三岁的丧妻亡子之痛，不仅改变了朱耷的人生境遇，也就此形塑了他的绘画风格。清代文学家郑板桥曾赋诗一首，解释朱耷人生境遇和绘画风格的关系：

国破家亡鬓总皤，一囊诗画作头陀。

横涂竖抹千千幅，墨点无多泪点多。

朱耷自己的题画诗中，也曾解释道：

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

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摹。

在朱耷笔下，山石不讲求稳当，往往头重脚轻，山和树木光秃秃的，东倒西歪，荒凉萧瑟，可谓“残山剩水，地老天荒”。当然，最直观的就是鱼和鸟的眼神，它们的眼睛或为方形，或为圆形，眼珠被点得又大又黑，顶在眼眶正上方，展现出“白眼向人”的感觉，它们的身子则往往被拉得很长，或者紧缩一团，呈现出一种奇特怪诞的变形之感。朱耷作品饱含孤傲落寞、清空出世的情调，这一切的背后，正寄托着他的亡国之痛，与对清朝统治者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