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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书，有些音乐，有些电影，以及它们后面的有些人，我们可能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只想自己默默保有。仿佛别人要是知道了，有什么东西就变得不再完整，就像是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声响破坏了那种惬意的沉默。伦纳德·科恩就是这样的人，为他的音乐单独购置一套音响都是值得的，只要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听就行。
今天，死亡打破了这种缄默。歌手、诗人、小说家、词曲作者、禅宗修行者伦纳德·科恩去世了，享年82岁。几天前，当鲍勃·迪伦获得诺贝尔奖的时候，科恩还致辞祝贺。如今，我们却要开始缅怀他的一生，让人深切地感受到无常的迅捷，也越发珍惜科恩曾经在这个世间的显现。
对于从未接触过科恩的人，不要因为他离世才开始听他的音乐而感到羞愧。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科恩作为一名佛教徒，想必他也会赞同自己的死亡成为人们和他的音乐结缘的机会。不过，我不建议你立即去听他的音乐。相反的，你可以从另外张专辑开始，容易一点的一张专辑，去接近这位音乐家---Jennifer Warnes那张著名的蓝色封面专辑《Famous Blue Raincoat》。在上个世纪90年代，这张专辑的CD是中国音响发烧友的天碟，里面所有的词曲作者都是伦纳德·科恩。有趣的是，它卖得比科恩的任何一张专辑都好，所以不如你从这里开始吧。
对于喜欢科恩的人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别人什么情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科恩让我着迷的地方是他的人生。科恩拥有极为漫长的一生，从生到死一直都过着纯粹艺术即人生的生活。在这漫长的一生里，他一直在做自己的音乐，因此他也有一张漫长的曲单。这正因为这样，我不推荐人们直接去听他的音乐，而是从Jennifer 的专辑开始。因为单独听科恩的几首歌并没有任何意义，你得让自己像长河里的一条小舟一样，顺着科恩的音乐而下，欣赏完一路两岸的风景，才不至于错过那些美好的地方。
不过，我觉得所有艺术家的命运都是被误解。因为创造者的想法很难为人所理解，人们得到的从来都是创造的结果，从结果看过去那么一切皆有可能。最广泛的喜爱，也许建筑在最大程度的误解之上。比如说科恩那首著名的《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一向被视作是一首甜蜜的情歌---许多人对科恩的诟病也来源于此，认为他空负诗人的头衔，但是只是写了一系列爱来爱去的情歌而已。如果你了解了科恩的身世，也许想法会完全不一样了。科恩出生于1934年，来自一个犹太人家庭。9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次年，他看到一张集中营的照片，受到了极为深重的刺激。在写这首歌的时候，科恩所想象的是在集中营的焚尸炉前，人们在演奏弦乐四重奏。处在绝大的恐怖之下，因此美有了一种别样的激情，别样的甜蜜，达到了完美的程度。
科恩自己在接受访谈的时候曾经这么说过：
II's curious how songs begin because the origin of the song, every song, has a kind of grain or seed that somebody hands you or the world hands you and that's why the process is so mysterious about writing a song. But that came from just hearing or reading or knowing that in the death camps, beside the crematoria, in certain of the death camps, a string quartet was pressed into performance while this horror was going on, those were the people whose fate was this horror also. And they would be playing classical music while their fellow prisoners were being killed and burnt. So, that music, "Dance me to your beauty with a burning violin," meaning the beauty there of being the consummation of life, the end of this existence and of the passionate element in that consummation. But, it is the same language that we use for surrender to the beloved, so that the song — it's not important that anybody knows the genesis of it, because if the language comes from that passionate resource, it will be able to embrace all passionate activity.
当你沉溺于《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优美的旋律，和奇妙的意象---“燃烧的小提琴”的时候，大概想象不到它是来自科恩内心深处关于死亡的意念，他竟然如此奇妙地把死亡和爱情联系在了一起。这又让我想起了王小波的小说《舅舅情人》里，女孩子在终南山的浓绿长草深处，遇见一副雪白的骸骨，于是爱从纯粹的恐惧里升起来。
死亡的阴影一直缠绕着科恩，他那一代人对世界的理解和我们今天完全不一样。科恩目睹过世界崩塌，战火连天，经历过父亲的死亡，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童年。对于科恩来说，世界是一个异常残酷的所在。10岁的时候，当他看到犹太人在集中营里的照片，对整个犹太教的信仰都因此崩塌。他转而相信女性，认为女性才是世界之光，希望女性来管理世界，并且表示他更愿意生活在一个母系社会。上大学的时候，他认识了诗人欧文·莱顿（Irving Layton），很快认同了诗人关于性爱才是灵魂救赎的唯一之道的说法。并且，在这个基础上发展出一套极为怪异的爱情观---他把女性作为一个整体来爱，所以，他不对任何某个女性说“我爱你”。对于他来说，热爱女性就必须不断恋爱，恋爱才是科恩一辈子的事业。
科恩离开加拿大去了伦敦，又从伦敦去了希腊小岛Hydra定居，再逃离小岛回到加拿大。一路上都在恋爱，一路上也都在分手，一路上写了无数歌曲。即便是在青年时代，肯恩也是个极为阴郁的人，作品总有一种让人觉得他在渴望着衰老的感觉。等到这一天终于到来，科恩在60岁那年正式出家，跟随杏山禅师修行。五年之后，科恩还俗下山。这时却发现自己的经纪人已经卷款而逃，自己重新变得一无所有。于是，科恩65岁高龄再次上路，在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对于新的世代而言，接触科恩就是因为他的这些巡演，因为看到一个老头用沙哑的嗓子演唱歌曲而感到新奇，从而走进了科恩的世界。
如今，科恩一生都在努力逃避的死亡终于追上了他。曾经为他驱散死亡的寒意，带来人生温暖的女性之光也再不能笼罩在他身上。但是，在逃避死亡和追寻爱情的一世之中，科恩留下了无数音乐作品。就像是一只受伤的蚌，希望和爱情是不断下落的尘世之砂，而音乐就是他结出的珍珠。愿他安息！
伦纳德·科恩，1934.9.21---2016.11.10
题图来自：伦纳德·科恩官方网站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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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定时刻
广而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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