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3日傍晚6时许,长春开始飘雪,
最低气温零下20度。
环球人物记者就在此时见到了刚刚结束训练的武大靖。
化妆师有些欣喜地率先发问:“大靖,你是不是瘦了?”武大靖微微扬起下巴答道:“看着是瘦了点儿哈,你看我最近皮肤状态是不是也更好点?”
此前的一个多月里,武大靖的生活再次被训练填满,这是他自2022年北京冬奥会后宣布休整以来再度出发,这期间,他的首要任务是唤醒身体,进入训练状态。
重启身体所需的训练强度很大,武大靖对记者分享他的训练时间表,“上午从8点练到12点,下午从3点半或4点练到6点,多个项目同时进行”。
谈及进行如此高强度训练的原因,武大靖操着一口东北口音浓郁的普通话调侃,这并非是某个宏大目标带给自己的动力,而是“最近没训练,身材有点走样儿,而且我一胖就先胖脸,感觉就像充了气儿似的”。
从10岁开始练习短道速滑算起,武大靖从事冰雪运动已有21年。身体在休整期间的轻微发胖就像一个信号,昭示着他已经与这项运动达成了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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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时期的
武大靖(右一)
。(受访者供图)
武大靖收起戏谑的语气,缓缓对记者说:“我突然闲下来就会胖,身体还是比较适应高强度的训练状态,所以我闲不住。”
这不禁让人想起,北京冬奥会后,武大靖在社交媒体发布的一条动态中写道:“曾经有考虑过北京冬奥会之后是不是退役,但当我真的站在赛场上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说再见,舍不得离开这个我深深爱着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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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北京冬奥会后,武大靖在社交平台发文,“只要身体允许,我还会一直站在冰场上”。这条微博被他置顶至今。
今年,武大靖31岁了,来到这个普遍认知中运动员应该退役的年纪,他的“舍不得”与“闲不住”仿佛是一种婉转的宣告——在未来,武大靖的身与心还将继续属于冰雪运动。
“超越”
2024年1月,由哈尔滨市花丁香花、舞动的飘带和短道速滑运动员形象同构设计的会徽“超越”亮相,会徽设计参考的运动员原型就是武大靖。
武大靖是在一次采访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我很喜欢‘超越’这个名字,因为它代表着竞技体育的精神,要做到在赛场上超越对手,平时就要努力超越自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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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届亚冬会会徽“超越”融合了武大靖的形象。
作为短道速滑男子500米世界纪录的保持者,武大靖曾凭借平昌冬奥会上两度打破世界纪录的高光表现,拥有了“短道速滑界的博尔特”之称。
已经站上过职业成就之巅的武大靖,“渴望新的转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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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底,他转项速度滑冰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为他所追求的超越和转变提供了新的注解。
短道速滑更注重技巧与对抗性,而速度滑冰则更注重速度与耐力。即使是武大靖,做出这一决定也并非易事。
“真是得下定决心,因为把任何一个项目做精、做好都不容易,更何况我是从一个项目跨到另一个有点相同但也有很大不同的项目中。”武大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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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靖的训练“路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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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机能是首先需要面对的问题。
武大靖不再拥有十几岁时的体能和精力,他坦言:“我得需要更多时间去恢复身体,得比年轻运动员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跟得上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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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期在家乡训练的武大靖(中)。(受访者供图)
在陆地训练场,武大靖与形形色色的运动员一同训练,他见过4岁半的小运动员,也见过业余训练队。
他的出现经常引起人们的注目和惊呼——“那是武大靖吗?”“真的是武大靖哎!”
“很多人都管我叫哥,还有很多小运动员喜欢我,我一说要喝水,他们立马主动帮我拿过来,他们记得我的成绩,赋予我光环,但我在这个项目中其实是个实打实的‘小白’,是去学习的。
”
训练场上的注目和高强度训练并没有给武大靖带来压力或困扰,因为在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反而觉得“疲惫中又觉得有点快乐”。
坐在环球人物记者对面,武大靖往前倾了倾身子,有些自豪地说:“每天训练我都第一个到,像打了鸡血似的,因为我还有能力可以继续训练,说真的,有点开心。”
谈及当下的小目标,武大靖说:“我现在的目标就是跟上‘大部队’的进度。”谈到“跟上”的具体时间计划,他脱口说出这四个字,“越快越好”。
价值
2024年,武大靖解锁了多个新身份——5月,拟聘为吉林大学体育学院教授;6月,拟被录取为体育教育训练学博士研究生;10月,任吉林省体育局冰上运动管理中心运动员兼教练员。今天,武大靖又以解说嘉宾的身份亮相哈尔滨亚冬会短道速滑项目的比赛现场。
环球人物:您这次以解说的身份亮相亚冬会,感受有什么不一样?
武大靖:最大的不同还是身份的转变,我记得上一次我参加亚冬会还是2017年,那一届是在日本札幌举办,我担任中国代表团的旗手。
时间过得很快,这一次我从参赛选手变成了参与人员,挺感慨的。但竞技体育运动员一定会有身份转变的这一天,我觉得我还挺幸运,至少我还依旧在从事自己的喜欢的行业,也还没离开冰场。
环球人物:是什么让您在2024年做出读博、当教练这些新身份方面的尝试?
武大靖:“卷”嘛,就是自己“卷”自己。哈哈,其实也不是。
就拿读博来说,这其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但我闲不下来。我心想,我从事了20多年的体育实践,也算是半个专业人士,如果我要转行的话,可能就浪费了自己的经历和我对项目的理解和认识,所以我觉得我得去进修,去继续学习和深化这种认识。
如果我能把自己的经验和研究结合到一起,应该能够为项目发展做一些贡献。
至于参与教学工作,我是希望能更加精准地帮国家培育下一代运动员,对我自己而言,也借此机会继续释放自己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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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靖在吉林大学
。(图片来源:吉林大学)
环球人物:您目前的研究方向是什么?具体聚焦了哪些问题?
武大靖:我之前想弄一个大课题,但后来想想还是回归自己本身,回归冰雪项目本身。
我们现在所做的研究和训练都是在为了中国冰雪运动的发展而努力,比如我们聚焦器材、训练服和训练模式应该如何给运动员提供保障,为项目注入发展活力。
我最近还在想,万一我要是转项成功了,我就研究短道速滑与速度滑冰之间的关系,其实有很多国外的运动员都在进行类似的转项。那么,对于本土而言,我自己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案例。
环球人物:“28岁的武大靖有一双50岁的脚”这一词条曾多次登上热搜,许多人都知道您有一双伤痕累累的脚,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您脚部的伤病是如何累积的?
武大靖:每个人的脚型不一样,当年我们那批运动员大多数人穿的鞋不是定制的,冰鞋又特别贵,一两年才换一双,还没办法修。
鞋不合脚,我们只能扛着疼,小时候我们经常开玩笑说,要不就是你把鞋征服,要不就是鞋把你征服。
我小时候一觉得鞋子硌脚,就开始流眼泪,很多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我:“你为啥每天训练前都得先哭一下?”
其实就是因为鞋
硌
脚,我那时候只能等到脚疼到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的时候,才能上冰正常滑。
时间长了,我的脚
硌
出了一个洞,是可以看到骨头那样深的洞,训练完袜子一脱下来,整个袜子上都是血。
环球人物:您曾经用“我们赶上了艰苦年代的尾巴”来形容小时候训练的这段经历。这些年,作为中国冰雪运动发展的经历者,您见证了哪些令人欣喜的变化?
武大靖:中国的冰雪运动真的是在我们这几代运动员间发生了很好的转变。
我前几天跟乔波姐(叶乔波,曾任中国女子速滑运动员,她在1992年冬奥会上,为中国实现冬奥会奖牌零的突破)聊天,她说“你们现在都要‘幸福死了’”,我说在我们看来,现在的小运动员们才是“幸福死了”。
我们会很羡慕现在的小运动员,他们能有很合脚的鞋,很先进的冰刀和室内冰场。最重要的是,现在他们一旦觉得鞋硌脚,就可以在咱们国家自己的厂家进行维修,哪里存在不合脚的问题,第一时间就能处理掉,真的很方便。
我们常常感慨,中国冰雪运动的发展不能缺少每一个时代,或许正是因为有了前辈们的经历,现在的运动员才有了更好的训练环境和训练装备。可能在10年之后,现在的小运动员看更小的一辈运动员时,也会和我们有相同的感受。
环球人物:作为行业前辈,您想对现在刚刚爱上冰雪运动的孩子们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