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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 | 他的妻子是一只妖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2-16 12:01

正文

 

图/ 饼子会飞





 

丁家公子死了,他的夫人守在灵堂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口棺材,三天没说一句话。

 

前来吊唁的人看了,都纷纷摇头叹息。

 

“你看吧,我就说这不是桩好亲事。难得丁夫人这般深情贤惠,那男人却——”

 

“话说,你知道丁公子是怎么死的吗?”王二郎一边偷瞄着丁夫人,一边小声与旁人说话,露出一点暧昧的神色。

 

“不是说暴病?”

 

“哎,什么暴病,这话你也信?你也知道姓丁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了,我听说,他是死在倚红楼小红芍的肚皮上的!”

 

一个男人,死在艳冠京城的花魁娘子身上,换了别处,总有人说上一两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灵堂前的人们却纷纷露出不值当的神色。

 

因为丁公子的正室夫人,姿色远胜京城诸女千倍,任谁见了她,再看什么小红芍,根本就是不能入眼的一株野草。

 

更何况丁夫人的强处,可不止容貌。

 

王二郎特意提高了声音,去觑那一身孝衣的美丽女子神色,丁夫人却恍若不闻,依旧默默地望着棺材。虽然一滴眼泪都没流,却没人会觉得她薄情。

 

满京城谁会说丁夫人薄情呢?但薄幸丁郎却是叫得的。

 

这城里但凡叫的上名字的秦楼楚馆,都有丁公子的相好,那可真叫一个满楼红袖招。甚至有传言说,他连那些不入流的暗娼们都已经摸了个遍,近些年还包上了戏子。

 

更别提此次干脆死在花魁床上,吓得人家姑娘至今还没继续挂牌接客。且那之前,他也已流连倚红楼整整半月不曾归家。

 

死法这般不光彩,再怎么隐瞒消息,哪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偏偏即便丁亚晨薄幸至此,他的夫人却始终情深如一。

 

他的死讯传来后,丁夫人更是伤心至极,此后再没说话一句话、再没露出一个笑颜,仿佛灵魂已经随夫君去了一般。

 

王二郎几次试探,见丁夫人果然不理不睬,也只好歇了自己那些寻香猎艳的心思,收起轻浮的态度,正经给亡人上了炷香。

 

七七转瞬即过,丁夫人仍旧未发一语。

 

儿媳如此哀恸,就连她的公公婆婆看了都觉得心疼。

 

丁公子下葬那天,丁老夫人执了她的手,安慰地摩挲。

 

“月隐,你是个好孩子,我儿待你如此无情,你却视我们如生身父母,勤谨恭敬,无一日懈怠,无一句怨言。如今,我儿他……一去无归日,你若有心别嫁,丁家必然为你准备最丰厚的嫁妆!”

 

丁母此言一出,四周立刻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在亲子墓前,扬言要送儿媳改嫁,甚至为她准备嫁妆,本是多么惊世骇俗之事。然而看着一身孝衣当风欲折的女子,众人交头接耳,却无人震惊。

 

如此深情纯孝之人,谁能觉得不应该呢?只怕是她自己不愿意吧。

 

丁母牢牢握着儿媳的手,果见对面的女子抬起头,盈盈向她看来。

 

虽然没说一句话,然而那双妙目里蕴含的情思千回百转,如荡漾在水波间的曲折月色,叫人心旌摇动,不由得让她想起初见月隐时的那一天。

 




 


最初无人看好这桩亲事。

 

因为丁夫人月隐,是被丁亚晨某天外出郊游踏青时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

 

“真的,我再没见过比那天晚上更动人的月色;也再没见过比那树桃花更艳丽的花朵;更再没见过比那一树花下那名女子更美丽的人。”

 

带回月隐之后,丁亚晨曾经不止一次对周围的人那样说。

 

那个晚上本来很寻常。

 

丁亚晨与一帮狐朋狗友在郊外喝得酩酊大醉,不觉夜深,照旧搂着偎翠楼的小翠袖准备归来继续彻夜笙歌,却忽然在如沐的微风中,闻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花香。

 

“什么东西,好香。”他摸了一把小翠袖的脸,凑近了笑道:“这又是哪家胭脂坊新研制出来的胭脂,怪好闻的。”

 

小翠袖顿时一脸的不高兴,“公子还说呢,昨儿你说不喜欢姑娘家那些庸脂俗粉香气,今儿我可是什么都没擦。”

 

“真的?”他怀疑的掀开帘子问别人:“你们闻到什么香味没有?甜丝丝的,清雅得紧。”

 

一群公子哥儿全部哄笑起来,争先恐后地说他们可没闻到香气,莫不是丁亚晨被什么山精水魅迷了心窍,叫他小心夜里妖精要找他。

 

丁亚晨酒已经多了,顿时大笑:“若真有什么绝色妖精,能共度良宵那也不枉此生呐。”也是趁着醉意心血来潮,他跳下马车,非要去寻什么妖精。这群纨绔们本是嬉玩惯了的,不仅没人拦他,还拼命起哄。

 

于是,等他略清醒一点时,已然孤身一人,而神秘的香味却浓郁了些。

 

此时只见身后是如黛的重重远山,身前是弯曲不知通向何处的幽幽小径,而周围居然泛起了微微的薄雾,连月色都显得那么朦胧。

 

鬼使神差地,他觉得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等着他,不知不觉便顺着那条小径和香气走了下去。

 

小径的尽头,有一株桃树茕茕孑立。

 

明明已经不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唯有这满树繁花盛极,在月光下嫣然可爱,有一位素裳女子盈盈侧坐于花下,纷繁花影里,远山眉、小花钿,肤色皎洁胜过一地月色,明眸顾盼间情思缱绻,动人心魄。

 

她对着丁亚晨嫣然一笑,让流连花丛无数、自认为见过天下美人的丁公子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明艳不可方物。

 

“公子,妾途径此处,不小心误入了猎户陷阱,不知公子肯否相帮?”

 

他这发现原来那女子却不是坐于树下,而是一只素足被猎户的捕兽笼子夹住了,渗出一抹血色,衬着那洁白衣衫,更显惊心动魄。

 

“当、当然,你,我是说姑娘,千万别动,我这就来。”万花丛中过欠下风流债无数的丁公子,居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样,红了脸庞。

 

那捕兽夹在他眼里就变得分外可恶,这种东西最是坚固,兽王入彀尚挣脱不得,何况这样的娇美女子?

 

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去掰兽夹,额上沁出了细细汗珠也不管不顾,女子掩袖轻笑,目光温柔多情,“多谢公子,妾名月隐,请问这位好心的公子,尊姓大名?”

 





 

丁亚晨把月隐带回京城,带到父母堂前,告诉他们他要娶她。

 

一个身份来历不明、自称父母早逝独居山中的女子,自然不可能是丁家满意的儿媳人选。

 

身为家中独子,丁亚晨虽然纨绔,却并不糊涂,也明白父母不可能轻易妥协。

 

月隐并不执着,她温和地望着来回踱步思考对策的男人,柔声道:“有缘得公子青睐,已经是月隐的荣幸。妾身份低微,不求正室之位。“

 

原本有过一刹那犹豫的丁亚晨看着她的浅笑,缓缓挺直了脊背。

 

“不,我只会娶你为妻。并且从此以后,只有你。”

 

很快,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丁公子简直疯了,向来对美人热度不超过三天的他,这次对自己不知从何处带回来的女人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在意。

 

他用了最无理,却最有效的办法,绝食。

 

整整三天,水米不进。

 

月隐独自一人来到丁老爷和丁夫人面前,跪下,“公子如此,都是因我而起,我会离开京城,请二老不必忧心。”

 

丁老夫人岂不知外头那些女人,最擅长以退为进,蛊惑人心?然而月隐抬头,微微含泪地望着他们时,她却在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一点算计,甚至没看出一丝凡尘。

 

她真的很美,纯净得像九天的仙子,还带着三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老妇人狠了狠心,还是冷冷地开口:“你现在走,是真的要害死我儿?”丁老爷在一旁,深深地皱着眉,把月隐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

 

绝食到第四天,月隐来到丁亚晨身边,陪着他一起跪在了祠堂外。丁亚晨本来已经接近昏迷,月隐偷偷从袖子里笼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

 

顿时,他好像又有了无穷的力量。

 

第四天傍晚,这桩亲事终于勉强得到了首肯。

 

虽然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进门让丁亚晨沦为满京城的笑柄;虽然而丁父丁母在喜堂上也没有给新媳妇什么好脸色;然而新婚夫妇两人,却甜蜜异常。

 

唯有见过月隐的那些男人,全都非常理解丁公子疯狂的执着,因为她真的太美。

 

这样不属于凡间的容颜,让戏文中所谓的冲冠一怒为红颜有了真正的寄托。

 

在此之前,京城的男人们全都认为,无论是名满天下的江南第一美人,还是勾栏教坊里最当红的头牌,都还够不上让人愿意用全天下去换的程度。

 

那天与丁公子一起出游的人们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那天晚上的奇遇,好像他们才是亲眼所见,有因的无理的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是妖吧,丁夫人,她一定是妖吧。”

 

“丁家肯定很快就会被祸害完的,不过,如果能被这么美的妖精祸害,换了我我也愿意呀,哈哈。”

 

“丁亚晨这下可收心了,这么漂亮的妻室,啧啧,就怕他守不住。”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大街小巷,伴随着丁家洞房中堪堪燃尽的红烛。丁亚晨对着晨曦微光里盈盈浅笑的月隐,忍不住执笔为她画一笔远山。

 

而月隐依然用那天晚上相遇时那样温柔而深情的目光看着他,含着无限情意唤他:“夫君。”

 




 


她是妖!

 

虽然朋友们跟他各种调笑,丁亚晨自己也有过怀疑,但每次念头一起就被他按捺了下去。

 

只是成婚一年后,他们还没有孩子。

 

那天晚上,丁亚晨轻轻揉着月隐的腹部,温言细语:“一定能生的,到时候,我们生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最好都像你,都会很好看。”

 

月隐若有所思:“夫君,孩子,是不是很重要?”

 

他顿时笑了,他差点忘了,月隐在山中独自长大,性情纯净天真,连自己都还有点像孩子呢。她大概还不明白孩子的意义吧。

 

“当然,有了孩子,我们的一切就都完满了。”

 

于是半夜当丁亚晨突然无端惊醒地时候,发现月隐居然匍匐在他身上,一道玫红色的亮光,正从他的眉心,被吸入月隐的唇中去。此时此刻,月隐的容颜在这诡异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有些狰狞。

 

丁亚晨惊叫一声,一把将妻子撞开,几乎有些颤抖地喊:“你!你是什么!你在干什么?!”

 

月隐歪了歪头,“夫君,我想给你生孩子呀。”

 

她双眸中红光一闪,随即恢复了往日容颜。丁亚晨不安地在自己额头上摸了一把,只觉入手温暖,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夫君,你怎么了?”

 

“你是……妖精?”

 

月隐微笑着摇摇头,在丁亚晨几乎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正正经经地给他解释道:“妖和精是不一样的,三十年有缘即可成精,但修行两百年以上,才能称妖。我不是妖精,是妖。”

 

妻子是一只妖。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床柱,目呲欲裂,他心爱的、当做珍宝的妻子是一只妖,每天半夜在偷偷吸取他的阳气,榨取他的精髓,等他油尽灯枯而死,又会去找下一个男人……

 

会去找下一个男人!

 

丁亚晨忽然冷静了下来,“你为什么不直接吸干我?”

 

“吸干?”月隐万分不解,“你想要孩子,但我是不能直接怀上的。不过只要你的一点点元阳,我就可以利用天地灵气,在腹中孕育出你我的孩子来,一男一女,你说可好?”

 

她的目光明亮,眼神中带着无限欣喜。

 

“孩子?”丁亚晨慢慢的松开了手,“你不是想杀了我,再去找下一个男人?”

 

月隐看上去十分委屈,“我为什么要去找别的男人,我已经有你了。”她捏着衣角,“还是,夫君不喜欢我是妖?你放心,一点点元阳不会影响夫君的,等有了孩子就好了,孩子也不会受影响的。”

 

他看着对面的女子,时光似乎没有在她的脸上做任何停留,甚至在这一年里变得更加风姿绰约。眼神依旧那么温柔又明亮,让人……无法不去相信。

 

丁亚晨知道,自己不可能不去相信,哪怕已经亲眼看到了,月隐是妖。

 




 


月隐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女孩子长得像她父亲,男孩子长得像他母亲,都是一团玉雪可爱。

 

丁老爷和丁老夫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候,丁亚晨已经与月隐成婚两年有余。

 

最初,所有的男人都希望月隐是个风流人儿,会出现在他们寂寞难耐的良宵里;所有的女人都觉得月隐是个吸人精血的妖精,会把丁家上下全都害死;而丁家的家长,自然还是都对儿媳的来历不明耿耿于怀。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城的风向终究是变了。

 

月隐无日无夜地伺候公婆、照顾弟妹、将丁家上上下下打理得妥妥帖帖,又始终与丁公子如胶似漆、恩爱无两,诞下一双儿女。

 

在一对龙凤胎的满月宴上,所有人都看到,丁公子的目光几乎时刻不离妻子左右,就连孩子都要靠边站。他看着月隐的样子,似乎始终在担忧,始终在占有,始终在深究着什么。

 

人人都笑说,媳妇太漂亮了,丁公子这是怕上天收回这个仙女般的媳妇。面对此情此景,对这桩亲事的质疑声终究消失无踪。

 

好像一切美好的开始,准备走向白头偕老的尽头。

 

就在这种时候,丁公子却突然又开始流连花丛。丁家好郎君不知道为何又变成了薄幸丁郎。

 

开始,只是一两日不归家。然后三五日、七八日、半个月、一个月。他日日流连酒肆勾栏,与娼家女当街调笑,直至客舍似家家似寄。

 

到最后,他甚至开始把那些女人带回家里。

 

丁亚晨带着那些女人从月隐面前走过,目光漠然地扫过自己的妻子,仿佛在看一件精美而毫无感情的摆设。

 

而月隐一脸的天真和疑惑,同时温柔微笑着,眼波仍然缠绵多情,向他欠身问安,为他斟酒煮茶,替他与他带回来的女人准备房间和洗澡水,询问他是否喜欢那些女子,要不要纳上一两个为妾。

 

然后依旧日日夜夜,伺候公婆、照顾弟妹、养儿育女、打理丁家上上下下,丝毫不改深情地注视着她的男人,无论丁亚晨多晚回来,她都清醒着等他,摸摸他的脸,然后才睡去。

 

从不伤心、从不发怒、从不吃醋。

 

丁夫人的贤淑大度,再一次引起了全京城男人的惊叹和称赞。一个如此美貌又如此贤德还如此知情识趣的女子,简直是最完美的存在。

 

就连丁老爷和丁老夫人,都不断对儿媳刮目相看,开始觉得自己的儿子实在不堪。

 

那一天,丁老爷第一次对自己娇生惯养的独子动了家法,就连当初他执意要娶月隐时,丁老爷都没有请出那根鞭子。

 

“啪!”鞭子狠狠的抽在丁亚晨背上,丁老爷怒目而视:“你赶紧给我收起那些风流心思,好好地与月隐过日子!”

 

丁亚晨目光复杂地望着远处有些急切地望着这边的月隐,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去。一脸倔强,一声不出,始终不肯应许。

 

最后,看着儿媳小心翼翼地把遍体鳞伤的儿子扶走,体贴入微地照顾,就连舀到儿子唇边的汤,都要先试一试温度,丁老爷实在觉得,再没有比月隐更好的儿媳。

 

他的混账儿子,怎能如此滥情?即便割舍不下外面的莺莺燕燕,至少也该给自己亲自择选的妻室一些尊重。即便不情意燕好,至少也相敬如宾。

 

然而丁亚晨却变本加厉地风流,到最后,甚至不再看月隐一眼。

 




 


京城的风向又变了。

 

人们觉得,到了这种时候,丁夫人总该不那么温柔体贴了吧,谁能忍受这样的夫君呢?

 

然而月隐却对丈夫的荒唐行为始终不置一词,总是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甚至越来越孝悌、越来越和顺、越来越温柔。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谁再记得当初对这桩婚事的恶意和冷眼了,尽管现在他们一样摇头。

 

只是当初恶意,是针对来历不明又太过美貌的月隐。而现在摇头,是针对薄幸之名甚至传出了京城的丁家公子。

 

终于,当丁公子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死在倚红楼之后,丁老夫人在独子的墓前,说出了愿意准备嫁妆帮儿媳改嫁的言语。

 

众人一起摇头叹息,他们知道,她是不会答应的。

 

她如此深情地爱着她的夫君,在听闻夫君的死讯后,甚至伤心到失声。再没有人听到过她清雅软糯令人心醉的声音。

 

但她的眼睛还是会说话,她看着自己的婆婆,轻轻摇头,拒绝改嫁,然后抬起手。

 

顿时,原本已经下葬完成的坟墓忽然剧烈摇晃,封好的泥土山崩般抖落,露出纵横的缝隙,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只见一袭白衣一闪而没,如坠墓中。

 

丁夫人消失了。

 

而丁公子的棺椁深处,却有一抹绿意迅速生长,直至破土而出,终成一株桃树,上有繁花满枝,嫣然可爱。树枝环绕丁亚晨之墓,仿佛在保护着什么,极尽温柔之态。

 

她是妖。

 

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却没有人去计较。

 

“难怪,难怪,他当年说见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桃花,我们后来去寻,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原来丁夫人,就是这株桃花。丁兄何德何能,居然能得花中仙子如此青睐,连死去都不离不弃。”

 

面对如此墓中有树的奇景,丁亚晨的朋友喃喃道。

 

原来妖真能对人如此深情,以她的能力,想杀死身为凡人的丈夫是很容易的事情吧?丁亚晨那样的言行,分明很容易触怒花妖。可花妖这一生对丁公子,却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这样的深情,无人能不动容。

 

所有人都知道,月隐这么做,自然是要陪着她的夫君,生同衾死同穴。

 

儿媳决绝若此,即便是妖非人,丁家也不会从墓中移树,丁老爷与丁老夫人干脆命人在爱子的墓旁立起衣冠冢,书以月隐之名,让他们相依相偎。

 

丁家公子曾经有幸得娶一位情深旷世且容颜倾城的花妖这故事,在京城里流传了很久,所有人都赞叹月隐的痴情,叹息丁亚晨的薄幸。

 




 


很多年以后,丁亚晨的墓前来了一个少女。

 

她只是路过,却听说了这个传奇,有人告诉她,这棵桃花至今仍旧开放着,四季流转,从未凋零。于是她来到这里,看看这个传奇话本中,深情不悔的花妖。

 

只一眼,名叫苏暮颜的少女就笑了。

 

“你根本就不爱他啊。”她说。

 

仿佛要在墓中伫立到永恒的桃花在无风的夜晚晃动起了枝丫,转瞬,化作一名白衣如仙的女子,她的目光仿佛带着无限缱绻与温柔,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少女,问:“你是谁?”

 

“我只是个过路人。”

 

月隐微微侧头,脸上带着七分纯洁的天真,三分追思的神色:“不,我爱他。”

 

“那,你为什么爱他?”

 

“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没有什么前世,也没有什么因果,没有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也没有前缘误。他当时走到那里,我看到了,很喜欢他,想看着他,就是这样的感情而已。”

 

苏暮颜摇头,脸上不知是同情还是无奈,轻声道:“这不是爱啊,花妖。你若是爱他,又怎么会面对他与别的女人放肆调笑时而视若无睹?”

 

花妖皱了皱眉,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那样……是不可以的吗?我不知道人都是什么样的想法,我喜欢他,所以我看着他,至于他做什么,与谁在一起,有关系吗?”

 

她转头看了看丁亚晨的墓,依然充满了爱怜。

 

“我以为没有关系的啊,人的寿命如此短暂,他会死,尸骨也会腐朽,会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但我不会,在几乎没有尽头的生命里,我会遇上新的人,喜欢新的人,目送新的人死去。我的时间是无限的,为什么要计较人类短暂的一生里都在做什么呢?”

 

今晚的月光依旧很美,月色下美人的容颜光辉依旧,而丁亚晨的白骨,不知还剩几何。

 

所有人,都以为月隐对丁亚晨是如此地深情,深情到什么都可以忍。而其实,花妖是如此无情,根本不明白对人类来说,爱是什么。

 

也许,丁家公子,丁亚晨,月隐的夫君,才是唯一真正明白了这一点的人。

 

因为他如此执着地爱着月隐,所以才能从月隐的眼神里,从那些温柔深处,看到了对心爱布偶一般爱怜而悲悯的注视,没有独占、没有牵挂、没有私心。

 

他并非无情,而是对月隐太过深情,深情到即便看出了这一点,也不想承认。

 

月隐说过无数次爱他。可他无法向月隐解释,妖的爱,与人的爱,与哪里不同。

 

于是只能通过那样的方式,一遍一遍希望月隐能表现出一点点的在意,让他找出微小的、他的妻子虽然天真,但懵懂中却也真正爱着他的证明。

 

丁公子最后失败了,无论那株桃树,多么温柔地环绕着他的坟墓,他们的心,却从未真正靠近过。

 

苏暮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流浪了太久,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但看到对面月隐天真又残忍的表情,她仍觉得冷。

 

“真无情啊。”她轻声说。

 

月隐眨了眨眼,看着这个奇怪的少女,她满身风尘,仿佛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还要再走很远很远的路,她的眼神,完全不像她少女的面容。

 

花妖忽然在月光下转了个圈,向着对面说:“你不一样吗?你跟我是一样的呀。”她笑起来,又摇摇头,“不,不对,你比我更加无情。因为你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活下去吧,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找到答案的。”

 

是啊,所有不能解决的问题,都可以交给时间。月隐想,她在这里,也待得够久了,久到可以去寻找新一个“喜欢的人”。

 

于是她和苏暮颜背对着背,双双离开了这里。

 




 

 

墓中树的奇景是一夜之间消失的。

 

当开春慕名而来的游人来到墓地的时候,只见到两座相依相偎的坟冢。而传闻中绚烂至极的桃花,无影无踪。

 

唯有丁公子坟头滞留的几片残花,证明这里,曾经确实有一棵桃树存在过。

 

丁家两位年迈的老人不知道这是什么预兆,立刻请了城中最好的阴阳先生来看。

 

那久历人世的阴阳先生捋了捋胡须,摇头晃脑地说,这是因为丁氏夫妇都已经投胎去了,并且据他测算,两人今世虽然未能同白头,来日却将成就三世姻缘,恩爱到老。

 

丁老爷和丁老夫人在独子与儿媳的墓前搀扶着彼此,闻言,终于热泪盈眶。











文章作者:夜书

图片作者:饼子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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