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账旧账一起算？

跨大西洋奴隶贸易被普遍认为是历史上最残酷和血腥的事件之一，是一个充满暴力和非人道行为的历史悲剧，给无数家庭、社区和国家带来了迄今仍然无法愈合的深刻创伤。

近年来，前殖民地国家对英国及其他相关国家提出奴隶贩卖索赔的呼声愈发强烈。

萨摩亚首都阿皮亚中心车站，乘客准备上车。新华社记者 郭磊 摄

10月26日，英联邦峰会在南太平洋岛国萨摩亚举行，奴隶贩卖赔偿问题再次成为焦点。来自非洲、加勒比地区和太平洋岛国的领导人纷纷要求英国及其他相关国家就历史上的奴隶贸易和奴隶制进行赔偿。

这回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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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1501年，第一批非洲奴隶被葡萄牙商人运送到美洲（巴西），自此拉开了跨大西洋奴隶贸易。随着时间的推移，欧洲主要殖民国家全部都参与了跨大西洋奴隶贸易，形成了一个持续数百年的庞大奴隶贸易网络，直到19世纪才逐步废止。

2024年6月19日，加纳海岸角奴隶堡地牢墙边摆满了人们寄托哀思的鲜花。新华社记者 李亚辉 摄

跨大西洋奴隶贸易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强制性迁徙。据估计，在持续三个多世纪的奴隶贸易中，约有1200万至2000万非洲人被殖民国家强行运输到美洲，沦为奴隶，死在异国他乡。这些人普遍经历过虐待，相关数据显示，在跨洋运输过程中约有15%至26%的奴隶因疾病、饥饿和虐待而丧生。跨大西洋奴隶贸易的影响仍在持续，许多奴隶后裔至今仍然面临种族歧视和社会不平等的问题。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1791年8月22日，海地北方平原的20万黑人奴隶击鼓为号，发动起义。1804年1月1日，海地宣布独立，成为第一个由黑人奴隶推翻殖民统治而获得独立的国家。

海地独立影响深远，对奴隶制和奴隶贸易的终止产生了重要推动作用。随着反奴隶制运动的风起云涌，各国逐步禁止奴隶贸易。到19世纪中叶，奴隶贸易大致废止，奴隶制则在19世纪晚期大致废止。

奴隶贸易可以说是一本万利的行当。在17世纪和18世纪，奴隶贩子从非洲购买奴隶的成本相当低。例如，17世纪时，一个奴隶的成本约为25英镑，而在美洲出售时可以获得150英镑，利润率高达500%。到了18世纪，这一比例甚至达到了800%。随着美洲种植园经济的发展，对廉价劳动力的需求不断增加，奴隶成为一种极具价值的“商品”。这一需求推动了奴隶贸易的扩张，使得参与者获得了巨额财富。

2019年8月24日，美国弗吉尼亚州汉普顿，人们在海边参加仪式纪念1619年第一批被奴役非洲人抵达英属北美。新华社记者 刘杰 摄

奴隶贸易通常采用三角贸易模式，欧洲商人从非洲购买奴隶，运往美洲后出售，再将获得的商品（如糖、烟草等）运回欧洲。这一模式，使得商人在每个环节都能获利。纵使在运输过程有奴隶死亡，商人仍然能够确保盈利。

以18世纪时最为强大的殖民帝国之一英国为例。在1660年至1807年间，英国的奴隶贸易商从非洲向北美贩卖了约300万奴隶，获得的净利润约为1.59亿英镑，相当于今天的数十亿英镑。奴隶贸易的巨额利润成为英国工业革命资本积累的主要来源之一。例如，当时英帝国棉花的生产几乎完全依赖于奴隶劳动，而其棉纺织业因此得以迅速发展。奴隶贸易促进了与之相关的银行和保险业的发展。英国多个港口城市如利物浦和布里斯托尔因奴隶贸易而繁荣，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经济体系，进一步刺激了英国的工业化进程。

奴隶制使得英国在加勒比地区和北美的种植园经济蓬勃发展，进一步推动了其殖民扩张。奴隶为种植园提供了廉价的劳动力，使得这些地区的经济迅速增长，从而增强了英国的全球影响力。

奴隶贸易不仅为英国创造了巨额财富，还深刻地影响了其经济结构和发展轨迹，为后来的“日不落帝国”奠定了血腥而坚实的基础，其流毒至今仍存。

再以美国为例。需要指出的是，虽然独立之前的美国本身是英国的殖民地，但随着北美殖民地的发展，奴隶贸易在北美迅速增加，尤其是在南方的种植园经济中。美国开国元勋即所谓的国父们，便有多人是奴隶主。

1790年美国第一次人口普查显示，当时有大约70万名奴隶，占总人口的约18%，到1820年时已增长至约153.8万名，到1850年暴涨至约320万名，到1860年南北战争爆发前夕再涨至约400万名！奴隶主要集中在美国南部各州，如弗吉尼亚、南卡罗来纳、佐治亚、阿拉巴马、密西西比和路易斯安那等。

奴隶制不仅促进了美国农业的发展，还推动了与之相关的工业化进程。南方的种植园经济为北方的工业化提供了原材料，形成了紧密的南北经济联系。黑人奴隶为美国创造了大量财富，推动美国经济快速崛起。1850年，美国80%的出口产品都是由奴隶生产的，而棉花的生产几乎完全依赖于奴隶劳动。到1860年，美国的棉花产量达到了1800年的130倍，棉花成为美国经济的重要支柱。据统计，奴隶主从黑人奴隶身上压榨的劳动价值以现价计算高达约14万亿美元。

在此次英联邦峰会上，以巴巴多斯为首的15个加勒比国家提出，要求英国就奴隶贸易的历史罪责进行赔偿，金额高达2000亿英镑（约合2690亿美元）。这些国家认为，奴隶制的遗留问题导致了当今社会中持续的种族不平等，西方国家应对此负责并公开道歉和赔偿。

加勒比国家的赔偿诉求，主要基于以下事实：

首先，是奴隶贸易的残酷历史。

跨大西洋奴隶贸易期间，数百万非洲人被强行掳走并运送到加勒比地区，成为奴隶。这一过程不仅导致了巨大的人员伤亡，也对加勒比地区造成了长期的社会结构和经济发展损害。

国际法院2023年底发布的报告指出，奴隶贸易造成的经济损失可能高达131万亿美元。这其中，葡萄牙应赔偿约21万亿美元，英国应赔偿约24万亿美元，美国的赔偿责任为26.8万亿美元。这组数据，为前殖民地国家进行索赔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

其次，殖民统治的深远影响至今仍存。

奴隶制使得殖民者能够以极低成本获取大量劳动力，从而实现巨额利润。这种经济模式导致了财富的高度集中，殖民者和少数精英掌握了大部分资源，而当地居民则生活在贫困之中。  

奴隶制的建立使当地形成了以种植园经济（尤其是甘蔗、咖啡和烟草的生产）为基础的社会结构，这种结构至今仍对加勒比地区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产生影响。

尽管许多前殖民地国家在20世纪中叶实现了独立，但仍面临高贫困率和低教育水平的问题，这与历史上的殖民剥削密切相关。

最后，加勒比国家的赔偿诉求是基于国际法和道义责任的。

前殖民国家理应对其历史行为负责，承认并赔偿对受害者及其后代造成的伤害。加勒比共同体（CARICOM，加共体）设立了赔偿委员会，旨在通过法律途径追求赔偿。

加共体的领导人们一致呼吁前殖民国家，特别是英国，承认其在奴隶贸易中的历史责任，并进行赔偿。他们强调，赔偿不仅是对历史不公的反思，也是对未来社会公正的追求。

联合国消除种族歧视委员会的成员，呼吁欧洲国家正视历史，进行赔偿和道歉。他们认为，赔偿不仅是经济补偿，更是对历史伤害的承认和修复。

作为英国最早的奴隶殖民地之一，巴巴多斯在索赔申诉中，扮演了关键角色。近年来，巴巴多斯积极推动对英国等前殖民国家的赔偿请求。2021年该国转为共和制后，又重新发起了赔偿运动。

巴巴多斯总理米娅·莫特利表示，奴隶制不仅造成了巨大的人员伤亡，还对巴巴多斯的社会结构和经济发展产生了长期影响，并导致了种族歧视等问题。在此次英联邦峰会发言中，莫特利强调，巴巴多斯应获得高达4.9万亿美元的赔偿，以弥补奴隶制带来的损失。

巴巴多斯不仅加大了索赔的力度，还在国际上积极寻求支持。

2023年，巴巴多斯举办了多国会议，呼吁前殖民国家为奴隶制及其后果进行赔偿，得到了非洲和加勒比地区多个国家的支持。

2024年6月19日，加纳海岸角奴隶堡。新华社记者 李亚辉 摄

2023年11月16日，非洲联盟与加共体在加纳召开了奴隶制赔偿问题峰会，决定设立全球赔偿基金，旨在促使西方国家对其历史性罪行进行正式道歉并提供赔偿。这标志着全球奴隶制赔偿运动的进一步深化。

此外，巴巴多斯政府还考虑向一些与奴隶制有直接关联的个人，如英国保守党议员理查德·德拉克斯，提出赔偿要求，进一步引发了国际关注。

理查德·德拉克斯的祖先詹姆斯·德拉克斯在17世纪参与奴隶贸易，并在巴巴多斯建立了多个大型种植园，由此获取了巨额财富。巴巴多斯政府计划与德拉克斯进行会谈，讨论赔偿事宜，如果沟通无效，则会提起法律诉讼。巴巴多斯国会议员特雷弗·普雷斯科德表示，此案涉及数百年之久的奴隶制历史，赔偿金额可能远超相关土地的价值。

巴巴多斯政府还考虑将德拉克斯家族的种植园改造成博物馆，并将部分土地用于低收入家庭的住房建设。近年来，非洲和加勒比国家的联合索赔行动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关注和支持，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在多个场合呼吁各国正视历史真相，开展教育活动，并对奴隶制的受害者进行赔偿。

然而，让开口“人权”、闭口“自由”的殖民者后裔道歉或赔偿，谈何容易？

英国首相基尔·斯塔默在多个场合明确表示，英国政府不会支付任何形式的赔偿金，也不会在国际会议上为奴隶贸易的历史道歉。在此次峰会上，斯塔默明确表示，“没有关于赔偿的任何讨论”。他声称，英国当局更希望关注未来的挑战，如气候变化，而不是耗费时间来谈赔偿问题。

在同一会议上，英国国王查尔斯三世承认英国的“痛苦”历史，但并未就奴隶贸易道歉。他声称，无法改变过去，但可以通过创造性的方法来解决持续存在的不平等问题。

必须指出的是，英国王室不仅是奴隶贸易的有力支持者和直接受益者，还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奴隶制的合法化。

英国王室参与奴隶贸易，至少可以追溯到16世纪。当时，伊丽莎白一世支持海军指挥官约翰·霍金斯进行奴隶贸易。伊丽莎白一世不仅授予霍金斯“皇家特许权”，还对他的奴隶贸易活动进行了直接投资，为其提供了700吨的大型海船“卢卑克的耶稣”号用于贩运奴隶。霍金斯首创的奴隶贸易模式即是后来所谓的“三角贸易”。这一模式，不仅极大地提升了英国在奴隶贸易中的参与度，还做到了“无往不利”，即商船任何航程都在盈利。这不仅为他个人带来了巨额利润，也为英国主导奴隶贸易奠定了基础。

在17世纪和18世纪，多位英国君主与奴隶贸易有直接的经济联系。例如，詹姆斯二世是皇家非洲公司的主要投资者，该公司专门从事奴隶贸易。王室成员不仅支持奴隶贸易，还通过投资和股份获得了巨额利润。

近年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前殖民地国家对殖民历史尤其是奴隶贸易和奴隶制的重新审视，英国（王室）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

2001年，法国通过“托比拉法”，正式承认奴隶制和贩卖奴隶为反人类罪。法国政府还将每年的5月10日定为“奴隶制纪念日”，举行全国性的纪念活动。随着对历史不公的关注，奴隶制赔偿问题恐将成为国际舆论的焦点。2022年12月，荷兰首相马克·吕特正式为荷兰在奴隶贸易中的历史角色道歉。他在荷兰国家档案馆发表演讲时指出，荷兰在过去几个世纪中“促进、鼓励并从奴隶制中获利”，并将奴隶制称为“反人类罪”。在道歉的同时，吕特宣布设立一个2亿欧元（约合2.12亿美元）的基金，用于支持与奴隶制相关的社会项目和教育倡议，但并未计划向奴隶后代提供直接赔偿。

尽管英国政府目前拒绝赔偿，尽管英国王室仍然拒绝道歉，随着全球范围内对历史正义呼声的增强，这一问题恐会继续引发广泛关注和讨论，甚至可能影响未来的外交关系和政策制定。正如巴哈马总理菲利普·爱德华·戴维斯所强调，“现在是时候就如何解决这些历史错误进行真正对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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