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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1《收获》选读 | 长篇:夏摩山谷(庆山)3

收获  · 公众号  · 文学  · 2019-01-17 21:08

正文

2019-1《收获》,庆山长篇《夏摩山谷》

长篇小说  《夏摩山谷》(庆山)简介:

庆山(曾用名安妮宝贝)的写作一直与旅行有着密切相关。她的这部最新长篇依然从旅行开始,前世今生,山谷一梦,小说文字依然洁净优美,不丹、印度、喜马拉雅、隐秘山谷、湖水、寺院、幻海、惹觉、犀地……在这些相对于地理坐标的旅行之外,小说还呈现了在更广阔时空概念里进行的“旅行”,一种基于生命、死亡,一次次不断明灭的更为漫长的“旅行”。


庆山用文字建造了一个层层跃升、盘旋而上的立体结构。大量充满象征意味的物品、对话、意象,是这座建筑物里隐匿的秘密通道。小说设置了多重人物关系:净湖和远音突破常规与世俗的情感,如真和不同身份的男人的正面与负面的关系,雀缇与无量的感情……但情欲世界的泥泞幻境不再是主角。小说里充满直面自我的剖析,各种隐秘而深刻的记忆,包裹的潜意识、直觉、情绪与理性,对关系、死亡、灵魂伴侣、信念、真我、爱……这些永久的问题的思考与讨论。


小说里的时间、空间被打碎并重置,在时空以及真幻的不断流转变迁中,他们探讨“爱”的本质,但他们真正需要处理的是如何去发掘自心、本性,如何净化自己的生命,去除心结束缚。他们面对的是归宿问题。这种发掘也许要穿透背景、身份、历史以及无尽覆盖的伤痛与记忆。


对于庆山来说,完成这部作品的意义也许就在于:让自己的书写获得了某种完整性。它很难在现有小说写作标准内被轻易对标。从这个角度来看,《夏摩山谷》是一本充满光亮的“爱之书”,也是对各种主流观念提出疑义的“叛逆之书”。

夏摩山谷

庆山

他提起母亲。

说,那年我小学毕业,母亲来学校参加毕业典礼。她穿一件茜红色缎质连衣裙,看起来很美,只是面容憔悴,失魂落魄。结束后她说天气好,与我一起去公园看荷花。一湖白荷开得正盛。她问我要不要吃雪糕,我说要,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

我等在那里。深绿色湖水之上柳树浓荫映照,野鸭子扑动翅膀,湖中波纹在风中扩散,霞光逐渐西落。我希望这一刻凝固不再往前走。此时母亲出现,手里拿着雪糕,眼睛看着我温柔怜悯。我读懂她的眼神。她在默默对我说,这是她和我在今生的缘分。她能给我的只有这么多。

母亲生下弟弟之后,偶然发现父亲手机里一条短信,知道他在经常出差的深圳早已有女人,买房子同居且已偷偷生下两个孩子。她暴怒,与父亲激烈地争吵三天。父亲逃去深圳,打电话给她说,一定要离婚。至死不会再回到家里。那天凌晨,她抱着我未满一岁的弟弟从十七楼跳下。一切发生得太快。大小两个当场毙命。母亲当时神经衰弱,有严重的抑郁症。我因为考试复习需要安静在祖母家里寄住。

她火葬之前我去看她。我抱住她,感觉她的肉体僵硬得像石头,失去所有的柔软和温暖。她的心识连同对我的爱已远行。不知道她的心识最终会去哪里。如果人这样无助而愤怒地过尽一生,不快乐,不原谅,能够去的地方应该不会太好。她的灵魂离开现世的容器,肉身成为被遗弃的行李袋,因为无用需要被烧毁。不知为何我一滴眼泪都没有。

父亲就此再也不回家乡,在深圳做生意越做越大。我由祖母带大很少跟父亲见面。祖母去世之后,他来接我。他那时已有新的家庭,不酗酒不放荡,新生活让他改头换面终于能够获得幸福。他问我要不要去印度,他在印度有生意。我说,愿意。

我再没有梦见过母亲和弟弟,仿佛忘了他们的样子。

你在心里要给母亲和弟弟留出位置。要承认他们的存在。

我做不到。记着这些事情让我有罪恶感。

他们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到哪里,这些记忆跟到哪里。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要接受。他们需要你接受和承认他们所感受过的伤痛,这样才会平息。

如果我无法接受呢。

这伤痛会一直漂浮,寻找归宿。

那你是否已接受自己的一切记忆。

是。我全部接受。

她看到自己站在一幢白色大屋前面。门前有两棵榛子树,一棵大枫树成伞状覆盖。她打开门走进玄关,对面是白色的厨房,小客厅楼梯拐角小圆桌上放着一只大玻璃花瓶,插着迷迭香、九里香、丁香、鼠尾草等药草和鲜花。她绕过它,走上木质楼梯。楼上有两个卧室,两个洗手间。未打磨的老橡木地板花纹质朴,旧的丝绒沙发,陶瓷台灯,樱桃木老家具。一间小书房铺着素净草席,案几上有黑陶罐插应季花枝,也许是受到日本文化的影响。旁边洗衣间里的洗衣机在滚动,发出有节律感的噪音。

她又下楼去厨房。柚木餐桌摆在水晶蜡烛状吊灯下面,椅子大多在跳蚤旧货市场挑选。桌上摆满物品,摊开的书页,未洗的咖啡杯子,烟灰缸,可乐,威士忌酒瓶,橙子与无花果,刚刚从烤箱里撤出来的杏仁蛋糕。推开门走到室外,烈日炎炎的花园野草蓬勃,木桌上有一只景德镇制的旧碗,画着绘银边的石竹花,碗底有编号。碗里装着几颗烂熟的黑红色樱桃。

戴着巴拿马草帽的男人站在樱桃树下,穿着旧T恤,人字拖鞋,仰头看着硕果累累的树枝。熟透果实砸在地上迸裂暗红色浆汁果肉,还未被路过的喜鹊吃尽。他的手腕上戴着扁宽的银镯,雕刻羽翼纹路。老鹰羽毛在印第安人中具有特别含义,可以赋予至高能量。这只印第安人手工做的羽毛造型的镯子,栩栩如生,精细美丽。但她在很久之后才明白它的寓意。

这是亚瑟去寻找印第安人给他们拍照时,当地酋长赠送给他的。他戴着它,拿着他的哈苏相机,后来遍游喜马拉雅山脉周边地区,寻找残存而古老的文明。

他说,花园里的樱桃树根长得太快,很快爬进厨房,到时根系会把地板撬开。

那是说,在我们的房间里会有可能长出一棵新的树吗。

也许。我考虑是不是需要砍掉树。我们一个月后要出门远行。

我不想砍树。房间里长出一棵树也是很好的事情。

这是她小时候与亚瑟住在西海岸的家。这幢房子是亚瑟的父母留给他的。她只有十岁,有东方面孔,是被领养的孤儿。窗外古木参天的森林常传来群鸟鸣叫,松鼠沿着木头篱笆窸窸窣窣地爬过来,野鹿逡巡觅食。她清晨起来打开窗帘,看到的总是一条无人的小径。

亚瑟是摄影师。他渐渐年老后开始长时间隐匿在家里,看书、画画、做园艺。有段时间他研究阿育吠陀和婆罗门教,种植荨麻、圣罗勒、各种草药。每个月有一个星期他举行斋戒,除喝特殊的自制饮料,什么都不吃。

在家里连续住久有些发闷时,他开车带她去海边。亚瑟提前做好三明治,把法棍面包分成四片,淋上橄榄油和醋。铺一层菲达奶酪,放上西红柿和洋葱丝,再撒上盐渍山柑、盐、胡椒粉、新鲜罗勒调味,最后浇上橄榄油。这三明治是她年少时吃过最多次的食物。

她离开家之后,他与一位男友同居。那也是他最后一段情感关系。她暑假回家见过他们。艾伦剃平头,穿蓝白条纹T恤,是欧洲与中亚的混血,长相俊美。他们经常早上牵着金毛犬菲斯去山林里散步,两个人光着脚踩鹅卵石路,都喜欢穿白色衬衣。亚瑟为他阅读鲁米的诗歌集。艾伦做好吃的印度菜,花很长时间用各种草药和香料炖煮一锅扁豆汤,配白米饭,是印度南部的食物。也许因为他曾在迈索尔修习瑜伽生活过很长时间。

那个时期家里人来人往,经常有时运不济的艺术家朋友们过来白吃白喝,住一段时间告别。这些身份不清的人,装束怪异但都别具一格。他们在家举行派对。亚瑟和艾伦共同生活两年。某天,艾伦不告而别。亚瑟再没有得到过情人。


未完待续



庆山长篇

《收获》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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