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颠簸频率降低时,飞机开始进入平流层。你巡视了一下周围,起身打开行李舱,在写着“海南旅游”的老年旅行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坨暗红色的宝藏。
在耳畔嗡嗡的响声里,你缓缓地打开包裹着蒜蓉小龙虾的牛皮纸。几万英尺的高空上,牛皮纸的声音格外清脆尖锐。
在一瞬间,周围空气的密度仿佛都发生了变化,旁边刚刚还在喋喋不休的大妈突然安静下来,她眉头紧锁,咽了一口唾沫,你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是在缓解自己的高空耳鸣症状。
夏天是武汉人的噩梦,武汉人是小龙虾的噩梦。而如今,你成了全飞机乘客的噩梦。
在飞机上拥有一盒小龙虾,能让所有吃薯片嗑瓜子来打发漫漫长途的乘客都沉默不言。
当你用余光感受到周围眼神都在自己身上聚焦时,两百块小龙虾的价值显而易见,它赋予了你一年里为数不多的被众人瞩目的待遇。
“金钱不能买来快乐,但能买到小龙虾,这基本上就能和买到快乐划等号了。”
这只算成功了一半,如果你还懂得高空上吃虾的礼仪,就更能赢得众人的尊重和侧目。
要想让别人把你当成一个飞行老手,在打开小龙虾的包装之前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在小桌板上先垫一层从机场肯德基偷来的餐巾纸是必要的,它能在气流颠簸区及时吸收意外洒落的汤汁。
为了避免用沾满油渍的手套戳亮头顶服务灯的尴尬,当空姐推着小车过来问需要喝什么的时候,就要在橙汁咖啡可乐此起彼伏的回答声中要好一罐王老吉。
“注意,是王老吉,不是加多宝”
接下来你就能安心带上手套,从最肥的一只小龙虾开始,扒拉下来卡在虾身上的花椒和蒜蓉,一手抓住虾头一手把虾身慢慢揪出来,虾尾还不能断。就算这盘小龙虾做得齁咸,也得佯装淡定,把虾头的汤汁都吸吮干净。
如果没有把握个中精髓,就要在上飞机前去脏摊上多练几次,熟能生巧。
“一阵气流来袭,有些颠簸,我成功地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中锁住了一口鲜汤汁,此刻那些在地面上永远都让你锁不住心的男人女人们都不重要了。”
如果旁边有个干瞪眼的大哥,可以礼貌地问一嘴要不要吃。但大可放心,只要没有多余的餐纸和手套,正常人类都不愿在局促的机舱里弄得满手是油。
吃到最后你会发现座椅前方的呕吐袋是派不上用场的,你得把虾皮集起来塞进提前准备好的塑料袋,抓住厕所指示灯变绿的时机,起身穿过走廊,扔到厕纸柜里。
记得把口扎起来再扔,下一个进洗手间的人极有可能因为你没有吃干净龙虾钳子里的肉摇头骂你一句勺逼。
内心戏多的人除了能脑补出别人对他的态度,还觉得这事儿可以体会一把人体藏毒的仪式感。
“从北京买上三斤麻小,到天上吞进肚子里,顺利通过曼谷的海关,在机场的厕所里就能得到一坨带着花椒和牛油味的屎。当你凝视一粒隐约露出的红色辣椒时,得到满足的那一刻又突然会为那些身首异处的小龙虾感到惋惜。”
带小龙虾上飞机的人更多地抱有一种对高空生存的执念,那是对干瘪寡味的飞机餐的无声抵抗,同理可证那些吃周黑鸭、方便面和泡椒凤爪的也差不多。
一位空姐朋友曾经和我抱怨说“最怕有人在飞机让我们帮忙泡面,一旦有人成功,按服务灯的人就此起彼伏。”
飞机餐通常被认为是饿极了才能下咽的食物,除了有幸能体验阿联酋、新加坡航空这种良心投喂,飞机餐难吃几乎是每一个坐飞机的人都能达成的共识。
就算价钱比平时高出好几倍,很多人都会在机场提前买上一份盖浇饭或快餐。
“飞短途忍一顿也就算了,要是十几个小时的国际长途,想想你正忍受耳鸣和眩晕,这时候打开一盒屎黄色咖喱鸡汤饭是种什么感受?”
“有次坐飞机,我上卫生间的时候瞥见空姐在休息区啃鸭脖子。我能感到她发现我时眼里充满的歉意。”
飞机餐难吃其实也怪不得航空公司,因为在高空舱内增压,味觉和嗅觉都受到影响和冲击。很多飞机餐都是高盐的,尽量让乘客的味蕾觉得如履平地。这也是为什么吃重口味的小龙虾鸭脖子会更让人高兴。
尽管如此,当空姐推着小车靠近你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满怀期待地听都有什么选择,除非旁边的人在吃小龙虾,那“Beef or chicken”(牛肉还是鸡肉)的疑问句就失去了意义,只留下当初为什么不加几百块升舱的心灵拷问。
但就算拥有星空联盟的会员卡和机场贵宾卡,坐在头等舱的乘客都无法免除困扰,半封闭空间根本阻挡不了食物分子的扩散。
有一个坐美联航去纽约的朋友说,“起飞前乘务长忘了检查厨房,起飞时厨房的储物箱掉下来,杯子碟子和食物洒了一地,坐在头等舱还要用纸杯吃坚果。结果后面有人吃小龙虾,我的坚果都是小龙虾味的。”
那是经济舱乘客的一次高空胜利,所幸没有被强行拖下飞机。
头等舱乘客们一定怀念着上世纪七十年代,只有那时候的飞机餐才能彰显自己的尊贵身份。机舱中间有厨师台,乘客可以根据个人喜好让厨师为自己量身定制复合口味的海鲜拼盘,空姐会拿着调味瓶为你现磨胡椒,香槟还是不限量供应的。
那时候吃小龙虾是真正的VIP特权。
这一切都被日益降低的飞机票价和廉价航空打破了,当你不幸只剩下坐春秋航空一个选择的时候,就能瞬间回归七十年代,不过换成了绿皮火车体验。
空姐空少推着小车端着篮子,嘴里喊着“啤酒饮料矿泉水,鱼仔卤蛋火腿肠。”
红烧牛肉面调料包、麻辣小龙虾和榴莲蛋糕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让你感觉正在经历一场群体性的沉默报复。
“上次坐飞机碰见一个不停踢座椅靠背还把ipad音量调到巨高的熊孩子,父母也不管,他眼睁睁地看我吃完一整盒周黑鸭,然后把刚才飞机餐里的榨菜袋子拿出来又舔了一遍。真解气啊。”
飞机上最令人心痛的差距莫过于坐在靠窗位置的人吃蒜蓉味小龙虾,而坐在旁边的你只能吃蒜蓉味的龙虾片。
味同嚼蜡地嘎嘣几声之后,你只能收起零食。抬头发现连走过来的空姐鼻翼都煽动了一下。在“收起小桌板
,调直
座椅靠背
,
打开遮光板”的广播后,邻座人还能向你展示沾满油渍的手套,并满含歉意地询问可否帮忙拉一下遮光板。
但除了向空姐象征性地投诉一番或者换个位子以外,高空封闭式的环境让人无处可遁,只能在心里埋怨机场安检人员的消极怠工,后悔自己没能鼓起勇气干一票大的。
一个即将飞往尼日利亚首都格拉斯的乘客发文说:“有人把小龙虾带上飞机,乘务员和机长拒绝起飞,现在三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无论是十三香、蒜蓉还是冰镇小龙虾,只要汤水不溢出来就能轻易通过安检,不过能把活体海鲜带上飞机才是真本事。
没有什么比一盘穿越秩序和规则的小龙虾鲜活地摆在飞机目的地餐桌上更能显示自己的智慧与诚意了,经历万里高空锤炼过的情谊都能万古长存。
但我想说的是,带加工好的虾送朋友风险更大,一个没忍住就能吃得干干净净。抵不住诱惑的朋友都可以拉黑。
一个在缅因州吃爽龙虾的人,不忘与远在华盛顿的朋友分享喜悦,写下了一篇活体小龙虾飞行指南。
“卖龙虾的老板经验丰富,他指导我把龙虾放在一个硬纸盒里,下面铺上一层泡沫,上面再来一层厚厚的海藻,以便让它们感受到更舒适的旅行环境,挺上8个小时没问题。但盒子塞不进头顶的行李舱,幸好碰上一位好心的空姐,把盒子放在了员工舱。”
“那层绿油油的海藻让那些龙虾看上去就像是我的宠物,安检处的人甚至扬言要扣下它们。”
带宠物飞行想要蒙混过关的人又不是没有,净给工作人员和给海关增加工作量。
有个大哥想带自己的宠物乌龟去北京,担心不让上飞机,就把乌龟夹在肯德基的汉堡里企图掩人耳目。安检时X射线发现他的包里有块“可疑的凸起”,工作人员有充足理由怀疑是乌龟腿。在要求开包检查时,大哥仍坚持说:“没有乌龟,只有汉堡,没啥特别的。”
“养了一只寄居蟹想带回老家,提前打电话给机场客服问能不能上飞机,结果客服说,海鲜的话托运就可以,但你这个是宠物啊...”运乌龟的大哥表示,早知道就托运了。
带活物上飞机有风险,被海关扣下来的比比皆是。检验检疫处工作的朋友表示很无奈,考虑到外来物种入侵的危险,没收的水果会被切碎煮熟然后扔掉。至于龙虾,煮熟了再扔多可惜,给员工加个餐也没所谓。
一个从加拿大回国的中国游客,被海关截获10只活的加拿大大龙虾。最终还是没能通关,心疼得肝儿颤。
一只重达三公斤的活体澳洲大龙虾在宁波出入境检验检疫局被截获,经过严格的高温灭菌,这只龙虾被焚毁,说给海关加餐都是骗人的。
不管是带着活体龙虾满世界飞的人,还是成为全飞机乘客噩梦的非要吃麻辣小龙虾的人,终究是想在机场和高空的规则束缚里多一种选择。
贪图安稳从来就没有自由。当肚子里的小龙虾还没有消化殆尽,手中保鲜盒的冰块还没有融化完,你抬头瞥见同样从包里掏出一坨暗红色宝藏的那个人,然后你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无法使你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