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天看戏,太苦,然而太苦之中也找得着乐,法子是逢下阵头雨去看,取其生意必然推扳些,一定坐得着风扇底下的位子,将长衣脱去,再带一把九方的扇子,自己扇扇,必定自然凉。这般看戏,还不失其为乐。有人说戏院里装着冷气,这简直是纳凉至乐,我们该趋之若鹜,还怨什么呢。至于台上因为生意推扳,懈着劲敷衍了事,对不住看客。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他们照定价购票,没有打一九扣、二八折,你们倒如何减成演出呢。
热天演戏,才太苦。花旦粉擦不上,画眉膏(这是新贡献,名字多么典雅,老法是将柳条一端烧黑画眉),当场随汗往下流,流成一脸黑杠。花脸本来五彩分明,不到半出戏,不管三块瓦、整脸、碎脸、粉脸、老脸、元宝脸,一律被汗化成揉脸。尤其是花脸衬胖袄,武生系绦子鸾带,得比别人多热五十度,这比看客的苦乐又有霄壤之别了。所以或许因热而演得不够精彩,看客也该担待一二。
梅兰芳所特制之隔汗竹衫
夏天唱戏之苦,已经谈过。扮戏有一定的规则,不论春夏秋冬,着肉穿老布小褂,特制,扯襟小袖,外衬胖袄,再罩老布水衣,也特制。扯襟大袖缀水袖,然后穿褶子、官衣、蟒、披不等,显出有身骨,否则上身瘪夹夹,就难看了(当然啰,箭衣戏、靠子戏、短打戏不必再衬大袖水衣,水衣意思就是汗衫),另外再有胖袄,汗就不至于湿透行头,这是冬天的话。倘然在夏天,胖袄里头再衬细竹管做的水衣,汗照样将行头湿透,岂非太苦。赵松樵发明用雨衣料代表细竹管做水衣,照样挡不住汗向外推进。如是一夏天要揭(北京话,汗出透叫揭),坏多少行头,更是大苦。下身最多衬一条单裤,《挑华车》霸起完,彩裤当然出透,一出戏下来,弄成两靴筒汗,尤其大苦。这还好哩,像《越虎城》《八大锤》等箭衣戏,两条湿腿,毕露得痛快淋漓,观瞻上似乎伤雅,简直没有法子补救。
谭鑫培 王瑶卿之《南天门》
有一出戏,夏天可以唱死人,死得啼笑皆非,是《南天门》。行头湿透,倒还不显,因为是青海青,那一头大汗却如何解释?在广华山前跌雪跌出一身大汗,而至于冻死,这像话么?所以《南天门》最宜歇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