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霾人 | 我变成了颗粒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5-02 12:02

正文

图/Col



01



清晨七点,云还是灰的。


出了地铁,我看着茫茫的大雾,雾中藏着数以万计的人。


穿过两个街区,终于到了办公室。看前台小玲的眼神就知道,客户已经来了。


“这个项目拖太久,对方总监没预约就直接来了,说今天一定要定下来。”


讨论的是一个空气清新器的投放方案,东西本身一般。但现在的环境下,大方向肯定是没错的,剩下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阿青,把方案给王总看下。”


老板一直在赔笑。


“嗯,王总,我们想了很久,还是想把广告的第一波投放在地铁里。除了数字广告和隧道面的投放,还可以在各个站用不同的气味来布置。我们第一波上市七个花香味嘛,那可以在七个比较大的站......”


我听到甲方的人窃窃私语,心里一下没了底。


“因为,还是希望借助地铁来表现,哪个区域都可以有‘第二空气’这款产品。还有就是,我们会在站下摆放一些......”


“我认为你们很业余。”


对方总监涨红了脸,憋出这样一句来。我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天,明白今天又是十一点的节奏了。


“我认为你们真的很业余。”对方又重复了一遍,“我方希望借助你们广告公司的力量,花钱花在点上!三个月了,你们做了什么!”


我终于意识到,王总并不是来讨论方案,是来兴师问罪的。


“咳咳咳。”


“咳咳。”


争执间,他咳起来,身体幅度越来越大。


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口罩。身体还是忍不住地抖动,白色的口罩里映出一些黑渍。他摘下口罩,擦了擦嘴。期间,我注意到王总口中呼出的气是黑的。


“王总,您没事吧!”


老板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居然从肩上拍下来一些颗粒物。


“没事没事,继续。”


会议继续,老板接过我的话,谈到一些实际执行和落地的东西。我则有意无意地看向王总。


一直忘不了他刚才呼出的黑气。


是的,最近越来越多的人有了这种病,呼吸吐出的气颜色浑浊,更有甚者,会在口腔分泌出一些颗粒。


这种呼吸道的疾病叫做‘雾霾症’,有这种症状的人被称为‘霾人’。这种病现在暂时还没有办法治疗,而王总吐出的气,黑色素已经相当深了。


“咳咳咳,咳咳。”


王总咳个不停,老板帮王总拍背。后者想要推脱,但老板愣是没看出来,重复并加重手上的动作。


我想上前阻止,却看到老板一拍之下,王总整个人化为一团颗粒,散了一地。


在场的人定格了。一秒前,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化为一滩颗粒。有一些掉在他们的衣领上,有些在鼻尖,还有的掉在了他们的嘴巴里。


人群疯了一样地往会议室外跑。我也跟着跑,最后瞧上一眼。


那些颗粒大体还能分辩出人形,上半身洒在会议桌上,下半身在地上。

 


02



电视大概有一百多个台,但内容不同的不会超过十个。


大多在报道‘霾人’越来越多,‘雾霾症’具备高度传染性,遇到了立刻通报云云。


我什么都看不进,满脑子总监化为颗粒的画面。


警察来了之后,什么都没说,拉上警戒线,招呼在场的所有人这件事要保密,绝对不可以在微博或者朋友圈发布。


一旦泄露情况,就会被判定为破坏国家安全罪,追究刑事责任。


之后,公司决定暂时放假。


今天刚好是第七天,越来越多的媒介平台爆出了活人颗粒化的事件。但大多含糊其辞。朋友圈里面分享的多是标题党,而真正有价值的端口,点进去都是——【内容已删除】。


昏暗的出租房,满地都是啤酒瓶。我刚想打电话给女友佑佑,她的电话却先一步来了。


“阿青,怎么办,警察过来了!”


我听到嘈杂的背景音,和佑佑叫喊声,听得出来她是憋着眼泪在说话。


坏了,我心想。


等我赶过去时,四个特警正从里往外拖一个人。这个人我认识,是她们公司的主笔。佑佑是新媒体的文案,不用猜也知道,这次公司可能碰了一些非常敏感的东西。


“我们不写了,保证不写了。”


佑佑拖着一个特警的脚。而那个主笔已经被打的一片血污。双手拉着写字台,不想被带走。


一个特警上前要对佑佑动手,我冲上去和他扭打。看到突然冒出的我,另外三个转而向我围攻。


一只枪托砸向后脑,意识开始模糊了。全身都被踢打,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佑佑的哭声。以前吵架时说过,我不会再让她哭了。


是我食言了。

 


03



像是被困在一个黑色的盒子里,周围有深海的味道。但我其实并不知道深海是什么味道。偶尔也有光,会觉得温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觉得自己赤身裸体,抱着自己。世间的悲喜和我无关。


直到有一天,深海中伸下来一只手,我想,那可能是佑佑的。

 

“醒了!病人醒了!”


一个小护士正用手电检查我的瞳孔,在确认了它有收缩以后。她努力压抑着高兴的情绪。为的是不让自己显得不专业。


“我昏迷多久了?”


“三年。”


“三年!”


我几乎要从病床上跳起来。那我的父母呢?佑佑呢?


一些记忆闪回在脑袋里。


原来我之所以陷入昏迷,是在扭打中掉下楼梯,造成颅内淤血压迫神经。


我拔掉手上的针头,走在长廊里。医院还是和三年前没什么区别,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给人感觉不舒服。


后来我才知道,不论多少清洁工拼命地拖地板,角落里还是有黑色的颗粒。


走过育婴室。我看到乳汁通过一个过滤器喂给刚出生的婴儿,而滤嘴的边缘是一圈黑色的污渍。


“这他妈怎么回事。”


经过大堂,看到一群年轻人在抽烟交谈,黑色的烟气从他们的口,鼻里面飘出来,像是一座座乌烟瘴气的工厂。


“你在干吗,不能走动啊!”


“我想回家看一下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一切安全,你想见面,我们会安排的。”


对方的口气很温和,但我怎么听这话怎么不对,有一种自己被软禁起来的感觉。


“那我想去趟厕所。”


“别去太久,医院要锁门了。”

 

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医院什么时候锁过门。


我无意中进入了一间房,看到了的画面几乎让我心脏骤停。房内有一块中央屏幕,屏幕又被分割成了二十多块小屏幕,每一块屏幕里都是我,不同反应的我。


有的很温和,有的很暴躁,有一个甚至掐着小护士的脖子,有一个还在和医生下棋。


我把其中一个视频拉大,病床上标注着时间和日期。


几乎跌坐在地面上,我切换到了不同的画面。下面二十个镜头全部是我逃跑被抓的样子。


似乎每一条路线都会被抓住。


我即刻意识到,这并不是我第一次醒来。


“嘟嘟嘟。”医院里响起了警报。


很熟悉,身体自己先动了起来。我一出去就往上跑。无数次都失败了,但那些路线在我的脑袋里逐渐成型。我意识到一件事————根本跑不出去。


我被成群的护工,安保和医生围住,但是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我。


他们只是用细长的棍子打我,一旦上前,所有人都退后一步。


好像在怕着我。


我劫持了那个小护士,一边在她耳边说对不起,一边带着她出了医院。


打开门。我看到的是三年后的天空。如同梵高的名作《星空》。只是所有的颜料都换成了黑色。


云层旋转,交融,一如远古诡异的图腾。


我找到机会,用尽所有力气跑,一直跑,直到自己消失在夜幕中。

 


04



我戴着旧式的口罩,流浪在城市的街头。


橱窗里,每一台电视都在通缉“霾人”。


三年了,还有霾人么?


后来一看电视,居然是我的照片。不论哪里,只要是有屏幕的,里面播的都是我的照片。


我旁边一个小男孩,看着电视正瑟瑟发抖。


“霾人拥有极度强大的破坏力,请民众发现后第一时间进行通报,普通市民切勿与其进行肢体接触。”


所以我现在成了霾人!?


为什么我变成霾人了!


转头,街上所有能看到的人都给人一种不干净的感觉,我近距离看,小男孩的瞳孔中都满是颗粒物。


“你很怕么,小朋友。很怕这些人么。”


气温极低,我瑟瑟发抖地脱下口罩,却看到他惊恐的表情。


“快来!这个人是霾人!他吐出的气是无色的!”


他大叫之,想捂住他的嘴,却发现一用力,他的下巴就碎掉了一块。


“啊啊啊!”


我看向周围恐惧的人群,没有多想,跑进了浓雾中。


黄昏,街道上出现了防空警报的声音,这声音叫人难受。与此同时,雾更大了,跑起来竟然有微妙的阻力。


雾中的建筑处处是裂缝,我撞上一面墙,竟然撞下来一块。而我的可视范围只有三四米,到处可见口罩上闪烁的雾灯。


这是这个世代,人类打招呼的方式了。

  


05



我逃亡了三天,只能不停地跑,因为一旦停下,我会有一种感觉,自己就变成身后那些人的模样。


一直到肺的每一寸都在燃烧,我知道,我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父母在老家,电话一直打不通。而这座城市,唯一能去的只有佑佑家。


按门铃,等待,转动把手,等待。当佑佑一脸平静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大概有七八秒,我们陷入了一种窒息的沉默中。


随后,她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把手上所有的东西都砸向我。


我想把她揽入怀中,却看到佑佑退后一步。我注意到,她的口鼻有淡淡的黒色。


“我还没变成霾人,却也得了雾霾症。身体已经远不如从前。”


我这才意识到,政府现在颠倒黑白,说正常人是霾人,拥有伤害能力,是因为相比过去,他们都变得脆弱了。他们在害怕。


我想到了三年前,总监一下子散为颗粒的画面。


“我来晚了,佑佑。”


“他们说你死了。”


“我只是昏迷了。”


“他们说你死了。”她呆呆地重复。


我冲上去吻她,却被推开了。被交往了七年的女朋友推开了,我对自己说,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


平复下来之后,我们开始交换信息。


这三年,越来越多的人被传染“雾霾症”,身心逐渐颗粒化。当90%的人类换了这个疾病,变得脆弱不堪,易碎时,正常人则被当成潜在威胁对象。黑色的吐息变得“正常”,无色的人则变成了“霾人”。


“怎么可以这样,未免太荒唐了吧!白的也能说成黑的。”


“成年人自然明白一切,但是孩子逐渐开始相信这才是真实世界。”


“去他妈的!”


“以前还没这么严重,等到发现工厂存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工厂?”


“你还记三年前,特警要抓的那个人么。”


“你们的副主编。”


“对,他就是写了工厂的一些事情,所以被抓了。”


“那工厂到底是什么?”


“据说大雾的源头就在工厂,那里有个大火炉,每天喷出滚滚的浓烟......还有,传说每天都有很多人进入工厂,但没有一个再出来。你别去,我很害怕。”


“佑佑你去给我泡杯茶吧。有点渴了。”


“好,那等我下。”


当她去厨房时,我轻轻地离开了。其实进来时,我就发现地上有两双鞋,一双是佑佑的红色高跟,还有一双是男士的。


不是我的尺码。


我听到门里传出佑佑咳嗽的声音。


三年了,很多事都已改变。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她的生活。

 


06



我离开了搜索的区域,向着雾最深重的地方前行。


普通人不敢前往,因为总是有人走进那一团雾中,便消失不见了。我很害怕,但我知道,停滞不前,我自己也最终会得上雾霾病,最后变成霾人。

 

路很难走,有好几次还咳出了血。我问了一些人,有人知道工厂在哪里,有人不知道。好几次,它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现,最后却消失在了雾气中。


好像,工厂本身就是一只具有生命的怪兽。在和我玩猫和老鼠的游戏。


在我快要放弃时,工厂却出现在了我面前。


进入其中,我发现与其说是工厂,不如说是一个微型的王国。里面有小型的医院,便利店,学校。纺织厂,甚至连军火工业都在里面。


养殖,屠宰。


我经过了一个动物园,一个小丑正在戏耍一只老虎。一群呆滞的观众看着那只老虎跳过火圈。随后被小丑一鞭子给打成粉末。


大气中有斑斓的虎皮纹。


再往里面走,我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人,静默地排着队。


其中一个洋人走来,对我用流利的中国话说:“我叫James Anderson,是这家工厂的主人。”


“这里的空气太差了。”


“能感觉到空气差,说明你的身体很健康。健康在这个世界,意味着悲哀吧。”


再往前,雾更多了,且滚烫滚烫的。雾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炼化炉。


“听说很多人来到你们这个工厂,都没有再出来过。”


“放心,我没有做什么吃人的勾当。是他们自己进来的。”


炼化炉前排着无尽的长队。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走进火炉,随后化为雾,通过工厂的柱子排放出去。黑雾进入云层中央,排斥,融合,空气变得更浓更黑。


我抬头,工厂的透明玻璃外面,雾中有上千张人的脸。


“你把人变成霾,再让这些霾填充在整座城市,让正常人得雾霾症,变成霾人。霾人越来越痛苦,于是选择进入工厂,再次化为霾。你这个恶魔!”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反倒你才是被强迫的那个。”


他一直在笑,表情丰富,自信。相比队伍中神情呆滞的人,他很真实,真实到了有种虚假的感觉。


“你认识我?”


“三年前在警察逮捕之后,就一直被囚禁在医院里。”


“你知道这件事!”


“知道为什么把你关在医院里,呼吸最新鲜的空气,得到最好的照顾么。”


“快告诉我!”


“因为那些科学家想要改进人的呼吸系统,你们是实验素体,不过实验明显是失败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我就是最初的实验体。我受够了被一次次的研究,解体,再愈合。后来我发现改进人,不再感受痛苦,最好的方法不是去抵制霾,而是变成霾。”


“所以你制造了工厂,吸引数以千计的迷失者,一起化为霾。”


他不语,只是微笑。


“你想把这个世界给毁了。”


“世界已经毁了。是我在重建它。”


我趁着他说话的期间,一直在找机会。我想杀死他。结果被被旁边几个民众抓住了。


“放开我!”


“年轻人,你应该知道,这些人都是自己选择来这里的。没有人强迫。”


我知道,那些表情不是被控制的人会有的。他们都是自愿的。


“为什么?”


“因为觉得快乐啊。”


“这里的每个人,成为霾人之后,看到的,体验的都是自我意志投射的世界。”


“什么意思!”


“就是活在你想要获得世界,在你的世界,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温柔的。”


“那不就是活在虚假的美梦中了么。”


“人生所追求的不就是如此么。”


我看着一个接着一个掉入大火炉的人。他们眼含热泪,有一种近乎‘幸福’的表情定格在脸上。


“你可以试试,化为雾,没有引力的束缚,活在自己的理想世界。”


“我不认同!”


我挣脱开拉扯,和洋人扭打在一块。扭打中,我杀了他,抢下他脖子上的钥匙,将他推入了大火炉。


后来我找到了开关,关掉了工厂炼化炉的核心动力源。


一切都结束了。

 


07



那之后,空气还是不好,但是在慢慢好转。


活下来的人,大多都还很脆弱,但是大雾散去之后,人和人终于看清了对方,交流不可避免地增多了。


听说有一些顶尖的大学医疗学院正在研发疫苗。


已经霾化的人没有办法变回原样,他们脆弱如同沙尘,所以更加珍惜日后的日子。人与人的争吵都在减少。


佑佑确实是有男友,但是已经消失了三个月。其实我认得他,因为在佑佑家的照片里见过他。就在那天的队伍里,我看着他掉进了大火炉,化为烟,最后散尽。


我没有告诉佑佑这一切,当然,我也没有阻止他踏向火炉。这是我的私心。


我得承认,我不如自己表面那么光明。我只想获得快乐。这没错。


我认为。

 

两年后,佑佑的雾霾症得到控制,我和佑佑的孩子出生了。眼神清澈,他在寒冷的天气里,会吐出白色的,微弱的气息。


我觉得自己有了可以付出生命,保护的东西。我觉得很幸福。


但大雾还是偶尔会出现,工厂好几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一次,我从梦中惊醒了。佑佑见到了满头大汗的我,问起做了什么噩梦。


我没有告诉她,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我掉进了大火炉。





图片作者:c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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