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陈直是在论坛还没有衰败的时候认识的,因为我比较活跃,经常会有人找我搭话。
只要我一发表看法他就会跟帖,聊着聊着,我们进入私聊模式,加了QQ。
接下来近一年时间里,我们每天都要在QQ上东拉西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停不下来。
从小我就一直比别的孩子努力,长这么大,却没有获得一个精彩的人生。世界上这么多人,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安静下来听我说说话。
我们两个人,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起经历了那一年各自的黑暗与光芒。
我是一个对世界充满戒备的人,陈直知道的我的秘密,几乎是我自己知道的99%。而我的其他家人朋友,没有一个人可以达到这个数字的一半。
我就像一只贝壳悄悄地张开了壳,勇敢地把自己最软弱的秘密袒露给他,从此任何一次触碰都会带来狂喜。
后来有一天,他和女朋友分手了,我拨通了早就存在手机里,一直忍着不打的他的手机号码,那是我们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
接下来,陈直走出消沉又振作起来,然后跳槽升职加薪,生活忙忙碌碌,我也一样。
大概是把前半生的故事都讲完了,我们的聊天频率不再像以前那样,但彼此也不会觉得不舒服。
不过让我惊喜的是,只要我的生命里有什么重大的变化,他就会和我联系。而且据他说,只要他有了什么新的人生进展,也能看到我的问候。
就这样,我们开始变成彼此生命迷宫里的存档,大把的时间得到了安放。
有一天,我问候过去,他说他跟女朋友复合了,感情坏了还是得修,不能换。
欣喜之余,我想也是时候了,我把心里最后1%的秘密告诉了他——“我喜欢你。”
等了很久,他说:“我还是把你删了吧。”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心痛的感觉,一种生理上的抽搐性疼痛。
我终于卸下层层伪装,决定奋不顾身地扑向他;我终于不再彷徨,以为自己在迷雾重重的大海上发现了灯塔;我开始反省悔悟,勾掉以往的所有烂账,打算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旁。
我的生命因为他而变得鲜活,蒙尘的心终于照进阳光,我满心欢喜想要告诉他这一切。
可是,他将我打磨好,却转身走掉。
半年后,我失恋了,男友劈腿被我捉奸在床。我气结,却也觉得是报应,死活哭不出来。
第二天晚上,我突然接到陈直的电话。
他说前一天晚上没由来的想我想到睡不着觉,决定打电话来问问情况。
我当时赴死的心都有,却无从倾诉。正好他来了,当然要跟他说说。他听完,思忖良久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把视频打开,我看看你。”
加回QQ,开视频。他那边没有打开摄像头。看了一会儿我,安慰道:“你挺好看的,没事,下次再找个更好的。”
我赶紧关了视频窗口,憋了一整天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然后我俩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偶尔聊天,一聊就碰到重大事件,屡试不爽。
又过了半年,陈直告诉我,他要结婚了。
奇怪的感觉从胃部漫上来,直达心口。我当然知道他们这对在一起快十年能结上婚不容易,但是只要他不说,我就自顾自地把他的生活幻想成跟我一样。
我不愿接受他结婚的事实,我不想这场游戏,只有我一个人在玩,就像是一个兴奋的小孩躲了起来,最后发现没有人来找自己。
他问:“你不开心了是吧?”
我说:“不不不,恭喜恭喜,早就该结了。”
他坚持己见:“你不开心。”
我说我要去洗澡就挂了电话,错把热水当冷水,烫伤了也不觉得疼。心里想着,他只是在宣泄寂寞,而我却以为那是爱情。
大概一周后,陈直突然打来电话:“桐儿,你在哪儿?”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称呼我了,惊愕了半天我才回过神:“我在上班。”
他说:“我到了常州市香格里拉酒店,你有时间过来么?”
我当然就跟老板请了个假,屁颠屁颠地奔过去。人长大以后,总会有那么一两次机会,会为了喜欢的人跑一跑。因为太喜欢了,走路根本来不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陈直,真他妈好看。
我像是旅人见到车站的欢喜,近乡情怯,言不达意。他抱住我,把我推倒在床上。
几分钟之后,我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任凭他撕扯,仿佛身体里有一个闸阀,他轻轻拧一下,我像是洪水决堤一样。
完事后,我们下床洗澡,清理战场。
那晚我留宿在他的床上,离他近一分,他便退一分。最后在他滚掉在地上之前,我叹了口气,翻身背对着他,给他留下四分之三床的空间。
第二天早起,我穿好衣服去上班,他从背后抱了我一下。
他给我开门,很自然地说了句:“我结婚那天,你就不用过去了。”
我一怔,连忙尽量掩饰住尴尬:“那好吧,人不到礼到。”
他说好。
飞鸟被击落时,它体内的子弹也一样伤心,因为它们都一样想自由地飞翔,却在同一刻陨落在地。
我在出租车上哭成泪人,给陈直发短信:“到单位了。”
他回复:“这些年,多谢了。”
我打开电脑,不出所料地,QQ列表里已经找不到他。
我曾听人讲,爱情里最幸福的时刻,是你抱他时,他将你抱得更紧。那我想,爱情里最心酸的时刻就是,他要走时,你拉他却拉不住。
我没敢给自己更严酷的事实,慌乱地把他的微信删除。然后跑去营业厅,申请了新的手机号。
到此为止,就这样吧。
他应该不知道,我的手机里只有他的号码的来电铃声与众不同,是他最爱的歌,可惜,这首歌怕是不会再响起来了。
他应该不知道,我办了QQ会员,从VIP1到VIP7,唯一用到的功能就是永久保存跟他的聊天记录。
他应该不知道,我后来愿意与人说话,就是因为对方说的是他家乡的方言。
但他应该不知道,我爱他爱到没有一点邪念。
而现在,我在删除联系人里把跟他近10M的聊天记录导出来,开始慢慢回溯,或许当我一路逆流到最初相遇的地方时,我会找到答案。
我曾以为只有他退出,我才能安心地过世俗生活。可是他退出时,我的一部分灵魂,已经永远地跟他走了。
最近怎样,你失去了兴趣;在干嘛呢,我也不再好奇。两个人有时差,一个人过四季。
后来,我们终于没有恢复联系,当年的论坛早已坍颓,我们也没有共同的朋友,想知道彼此的近况也无法具体。
回忆最初的莽撞,也不过是虚晃一枪,你我本是星河参商,却朝夕妄想,来日方长。
对于陈直,其实我早就已经死心了,只是爱还在。我就像在等最后一根稻草,自己会不会挑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再无归期。那时候我所有的爱,不管他明白还是始终执迷,都无所谓了,因为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
把爱情当成全部的人,都尚且年轻。今生恩已断,义已绝,海鸥不再眷恋大海,可以飞更远。
时光茬苒,草长莺飞,人生路远,各自白头,以后的日子里,我们谁也不会再等谁。
只有每年过生日的时候,我才会忍不住查找陈直的QQ号码,点开资料页。
那一天,他的资料里,星座、年龄、血型、所在地,都改成了我的信息,个人说明为“Geburtstag”。
在德语里,“Geburtstag”是“生日快乐”的意思。
衷曲无闻,简书签约作者,已出版《这世间没有不可安放的梦想》。微信公众号“衷曲无闻”(ID:zhongquwuw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