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活过了，以落叶的方式——蒋一谈新诗选｜星期天文学

本作品为蒋一谈授权凤凰读书发表

——蒋一谈最新诗选——

　　一滴一声

　　雨在窗台上滴一滴

　　窗台上的鸟叫一声

　　雨滴一滴，鸟叫一声

　　一滴一声，相当默契

　　我回忆我的一滴一声

　　是的，雨滴，我听见过

　　可是我是一只贪婪的鸟

　　叫了两声抑或三四声

　　把雨滴声吞进了肚子

　　我不太懂谦卑地呼应

　　或许还有另一种情形：

　　我是雨滴，在未洗净

　　自身之前，我落了下来

　　弄脏了鸟的羽毛，吓跑了它

　　我很后悔

　　我是多么渴望默契的人！

　　——谁又不是呢？

　　一滴一声，已经持续了一分多钟

　　这一刻，成为小鸟，或者雨滴

　　我都愿意

　　如果爱

　　你爱云朵吗？

　　如果爱，请亲近小鸟

　　因为小鸟最懂云的细节

　　你爱石头吗？

　　如果爱，请抚摸风

　　因为风是石头拥抱石头的推手

　　你爱河流吗？

　　如果爱，请松开手中的鱼

　　因为鱼是河流永恒的信

　　你爱大海吗？

　　如果爱，请脱下衣服裸泳

　　因为裸泳是大海的隐喻

　　你爱女孩吗？

　　如果爱，请准备一张好床

　　因为女孩躺下去才能完成自己

　　你爱星星吗？

　　如果爱，请牢记月亮

　　因为月亮隐去星星才更明亮

　　你爱他人吗？

　　如果爱，请先爱他人的影子

　　因为影子不会撒谎

　　爬山，我和我的影子

　　我和你，慢慢爬山

　　有时肩并肩，有时一前一后

　　在夕阳的映照下，你看上去

　　像一个披着红光的幽浮巨人

　　你停下脚步，眺望慢飞的晚鸟

　　我凝视你，很想叫你一声亲爱的

　　我叫了，风牵走了我的声音

　　风的方言里有空谷幽兰的味道

　　这一路上，没有人看见我们

　　我不想打扰山里人

　　你也不想被打扰

　　沉默，深深的喜悦

　　现在，我走在前面引路

　　一点不担心你会把我推下山崖

　　而之前的我绝不会如此坦然

　　清晨，鲁迅故居

　　窗外，两只面相不同的鸟在争吵

　　一个老头好像在给它们劝架

　　我听不懂绍兴方言，笑着走出客栈

　　几个人正在竹林里喝茶

　　我很想走进去喝一杯

　　我不好意思打扰他们，继续往前走

　　孔乙己雕像的脸上有露水

　　一个女孩对游人说：别擦去，别擦去

　　过一会儿，露水会洗他的脸

　　瞧，乌篷船游过来了

　　船中人轻握莲藕

　　此人是藕男，还是藕女？

　　我没有看清

　　鲁迅画像旁，一个女子闭着眼哼唱：

　　女人解开胸罩，放飞了心里的男人

　　我忍不住摸了摸胸口

　　我心里的女人还在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鸭妈妈走在前面，鸭宝宝紧随其后

　　路人纷纷笑着让路，我差一点滑进河里

　　落叶

　　我走过的地方

　　落叶已经先行抵达

　　它们很像我的前世

　　那些纹路和飘落的姿态

　　让我以为我和蝴蝶是近亲

　　此时此刻，我走在前世身上

　　轻手轻脚，心绪坦然

　　我曾经活过了

　　我以落叶的方式

　　活到了现在

　　黄昏时分，当雨落下

　　一只不知名的彩色小鸟

　　从我的肩膀上快速飞过

　　晶莹剔透的小小背影

　　时间的抛物线

　　既温柔又凶狠

　　我努力保持睫毛的安静

　　可是现在，眼泪开始苏醒

　　前方是一个大斜度的山坡

　　我若奔跑下去

　　能否跑进来生？

　　乌镇，细雨绵绵

　　挂在窗外的衣服

　　淋在雨中

　　灰瓦上的草柔嫩细长

　　雨滴轻盈

　　从屋檐上落下时

　　仿佛小鱼从河里游出来散步

　　几个人举着灯笼慢走

　　喂，你们是守夜人吗？

　　雨声捎去了我的心里话

　　乌镇的火焰是湿润的

　　可以洒在家里快要干裂的烛台上

　　乌镇的桥上有喜鹊和青苔

　　可以搬一座回家当楼梯用

　　在乌镇的下雨天

　　做一个没有理想的人是幸福的

　　我假扮盲人走向木心故居

　　一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

　　也遇到不少好心人

　　亲爱的

　　亲爱的

　　我觉得咱们俩

　　应该买那套多出了

　　一间储藏室的房子

　　那多出的储藏室

　　可以做我们未来的墓穴

　　雨拉着雨拉着雨拉着雨

　　一个吉他手在唱：

　　下雨了，下雨了

　　另一个吉他手在唱：

　　如果女人是雨

　　男人是屋顶吗？

　　两个吉他手一起唱：

　　雨拉着雨拉着雨拉着雨

　　一个吉他手在唱：

　　下雨了，下雨了

　　另一个吉他手在唱：

　　如果女人是雨

　　男人是窗户上的玻璃吗？

　　两个吉他手一起唱：

　　雨拉着雨拉着雨拉着雨

　　一个吉他手在唱：

　　下雨了，下雨了

　　另一个吉他手在唱：

　　如果女人是雨

　　男人是马路上的空酒瓶吗？

　　两个吉他手一起唱：

　　雨拉着雨拉着雨拉着雨

　　一个吉他手在唱：

　　下雨了，下雨了

　　另一个吉他手在唱：

　　如果女人是雨

　　男人是垂头丧气的落汤鸡吗？

　　两个吉他手一起唱：

　　雨拉着雨拉着雨拉着雨

　　雨拉着雨拉着雨拉着雨

　　雨拉着雨拉着雨拉着雨

　　我喜爱探寻事物在水中的倒影

　　我喜爱探寻事物在水中的倒影

　　我和很多人一样，凝视过水中的自己

　　我想把这个影子推到水底淤泥里

　　今天上午，我过寺庙而不入

　　想看一看寺庙的门、墙、树和人

　　在池塘里晃动的模样

　　老和尚和小沙弥在门口坐下了

　　一条红鲤游过来

　　亲了亲小沙弥的耳朵

　　碰了碰老和尚的额头

　　小沙弥打了一个呵欠

　　吐出了两个泡泡

　　老和尚手指远方

　　揉捏一小朵云

　　荷叶的呼吸是绿颜色的荡漾

　　十几只蜻蜓飞过来，抖动纱裙

　　窃窃私语，讨论着水和云的颜色

　　仿佛在察看验收明天的婚礼现场

　　我很想知道它们不朽的秘诀

　　黄昏悄然来临，四周一片寂静

　　我绕着池塘漫步，我和水中落日并驾齐驱

　　我黑暗的速度比落日快半步

责编：严彬 

星期天文学

文字之美

精神之渊

凤凰读书

主编：严彬（微信 larf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