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
1959
年考入西北大学经济系算起,我与经济学结缘已经
60
年。一进校就从老师的口中听到《经济研究》是我国经济理论的顶尖刊物,能在这上面发表文章都是有名的经济学家。
60
年代初,教我们经济统计课的老师吕其鲁在《经济研究》上发表了关于劳动生产率的文章,师生的羡慕之情无以言表,既佩服他的名气,更赞赏他的水平,也使自己产生了在《经济研究》上发表文章的梦想。这也是我报考中国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生的原因之一。谁知,研究生毕业,遭遇了十年文革的浩劫,白白浪费了年富力强时候的大好光阴。真正开始从事学术理论研究,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先天不足,只能加紧努力学习来补救。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中国社会科学院成立,经济研究所恢复业务,一方面采取分裂繁殖的办法成立新的研究机构,一方面扩充编制,招兵买马,摆出了大干一场的架式,《经济研究》等四大刊物也批准复刊,新的刊物也陆续创办,随着中国经济改革和发展的伟大实践推进,中国的经济理论研究也迎来了一个百花争艳的春天。我也有幸赶上了这个好时光,并作为读者、作者和编委,与《经济研究》结下了
40
年的学术情缘。
复刊以后,《经济研究》站在经济改革开放的潮头,引领时代潮流,发表了一系列重要文章,突破了思想理论的禁区,反思计划经济、呼唤商品经济和市场经济,为改革开放鼓与呼。我的第一篇独著学术论文《略论自负盈亏》,就发表在《经济研究》
1979
年第
9
期上,文章提出了“自负盈亏是商品经济的经营原则”的观点,破“大锅饭”和“铁饭碗”,倡导企业的盈利责任,为企业改革制造舆论。从那时到现在,以经济改革和发展为主题,本人先后在《经济研究》上发表独著、合作和集体研究文章
42
篇。除了
3
篇文章我曾参与讨论,没有动手以外,其他合作和集体研究的文章都由我执笔撰写和修改定稿。其中,独著
20
篇,占将近一半,大都是本人著述中水平较好的篇章。可见,我在学术研究上出道、成长、开花、结果,有赖于《经济研究》的提絜、扶植和帮助。因此,我对《经济研究》及其编辑是怀着感激之情的。
为了给改革和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中国在上世纪
70
年代末、
80
年代初进行了第二次经济调整,贯彻实施了“调整、改革、整顿、提高”的新八字方针。为了对经济调整给以理论的指导,
1980
年中央政策研究室主持编写了《学习马克思关于再生产的理论》,作为干部的必读书籍大量印刷。编写组的人员大都是当时的经济学名家,包括林子力、胡瑞梁、田光、肖灼基、曾启贤、刘国光,只有我是初出茅庐的无名之辈。该书包括两大部分,一是为第二卷的三章书每章写一篇解读文章,二是把第二卷原文从
40
万字删节到
10
万字。为了与此相配合,《经济研究》也决定刊发一组《资本论》第二卷的解读文章,编辑部约我写了五篇中的三篇,连续发表。这在《经济研究》的历史上也是空前绝后的。于是,经济学界的不少人误认为我是一位学富五车的老专家。但是,到了
90
年代初,当我与樊纲等合作出版了《公有制宏观经济理论大纲》,并独立在《经济研究》上先后发表了《论制度均衡和制度变革》、《总量关系及其制度分析》、《关于地区经济差异的另一种解释》以后,又被经济学界很多未曾谋面的人看作是一个年轻的新锐学者。本人学术面貌的戏剧性变化,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读者对《经济研究》的阅读和关注。
我们原来的经济理论是传统社会主义经济学,其理论方法不是立足于人的经济行为假定,而是从社会主义制度的规范性预言出发,因而丧失了对现实经济生活的解释能力和预言能力。于是,在中国经济转型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的同时,中国的经济学理论和经济学家也面临着理论范式的转型问题,即从传统社会主义经济学向现代经济学转型。《经济研究》为中国经济学理论研究范式的成功转型起到了铺路搭桥、引领推动的作用。上世纪
80
年代中,当我充分意识到研究范式转型的紧迫性以后,一方面认真阅读现代经济学的著作,一方面向熟悉现代经济学的年青人学习,与他们一起讨论,合作研究。《经济研究》为这种转型的学习和实践提供了巨大的支持。当时,我与年青学者合作研究的一些文章,诸如《坚持适度分权方向,重塑国家管理格局》、《我国通货膨胀的诊断》和《我国通货膨胀的治理》、《经济理论创新与经济政策咨询》、《公有制经济的两种运行机制》等,都先后发表在《经济研究》上。可以说,依托《经济研究》这个平台,我比较顺利地完成了理论研究范式的转型,从而大大延长了自己的学术生命,今年已经
80
高龄,仍然能够以新的学术面貌,活跃在中国经济学理论研究的舞台上。
上世纪
90
年代中期,当笔者在学术上逐渐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我申请了两项重大课题:一是“九五”国家社科重点项目《市场化进程中的宏观经济稳定》,二是中国社会科学院重点项目《学科目标管理:宏观经济学》,并以经济研究所宏观经济研究室为主体组成研究团队(当时我不是宏观室的负责人),进行集体研究。这一研究活动得到了《经济研究》的全力支持,我与编辑部达成口头协议,每年完成两篇研究论文,在《经济研究》发表,于是就有了从
1997
年第
9
期到
2000
年第
9
期的一组七篇文章。这些文章做得比较认真、扎实,既发挥了每个人的专业优势,又集思广益,汇合了集体智慧,不仅具有较高的学术水平,而且具有一定的实践指导意义。具体做法是,根据当时经济发展和运行实际,从理论上提出问题,集体讨论选定题目,由专人起草初稿,再交集体讨论,有时往往推倒重来,要写二稿、三稿,最后由我修改定稿。由于连续四年,定期刊发,形成系列,在社会上产生了较大影响,其中《大调整:一个共同的选择和必然的趋势》、《贸易、资本流动和汇率政策》等获得了理论界的广泛好评,改变了经济研究所
90
年代上半期忙于运动、不做研究的乱象,出现了一种中兴的局面。不仅如此,这些文章写成后,都要搞一篇二、三千字的摘要,通过中国社会科学院《要报》上报中央,供决策者参阅。此后,这一组文章,再加上《疏通传导渠道,改善金融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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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中国宏观经济分析》,出版了《政策与体制联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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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化进程中的宏观经济分析》一书。
《经济研究》每期都会发表一、二篇重头文章,有的在理论上有重要突破和创新,有的在实践上有一定指导意义,代表了中国经济学理论研究的方向和水平,也成为理论刊物的标杆。我学术研究的问题意识较强,能够发现和提出一些重要的理论和实际问题进行深入探讨,《经济研究》编辑也能慧眼识珠,有的也被作为重要文章发表,产生了较好的社会影响。如,
2005
年
2
月,我完成了《人民币汇率问题:升值及其成本收益分析》,文章从改革开放特别是
1994
年汇率并轨以来汇率的变动及其影响提出问题,在理论分析的基础上,计算了引资和进出口的汇率弹性,测算了汇率升值(
5%
、
10%
、
15%
、
20%
)四种方案对中国引资、进出口、就业和
GDP
的可能影响。文章做得规范、扎实、有理有据,针对性较强,且有较高的学术价值,送给编辑部以后,
4
月定稿,第
5
期就正式发表。当时,正值汇改前夕,文章发表后,央行、税务总局、中财办调阅此文,对
2005
年
7
月的汇改决策,起了一定参考作用。
我学术活动的另一个重要方面是读书和评书。我的第一篇书评文章《再生产理论研究的一个新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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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王梦奎著〈两大部类对比关系研究〉》,发表在《经济研究》
1984
年第
3
期上。当时,邢俊芳以《经济研究》编辑和作者夫人的双重身份向我约稿。我提出了条件,书评可以写,但要按照我读后的判断,好则好评,不好则批评。从此也给以后的书评立下了规矩。我一生写了大量严肃的学术书评,
1996
年出版了《张曙光经济学书评集》,
1999
年增订再版改为《中国经济学和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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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曙光经济学书评集》,
2009
年出版了《张曙光文选》五卷本,一本为《评书论人和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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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书评卷》,其中包括了从
1984-2007
年先后在《经济研究》上发表的
8
篇书评文章,因而学界同仁送给我一个“批评家”的雅号。这些书评既有与一些著名学者的商榷和讨论,也有对一些学者批评的反批评;既有对年青学者创造的肯定、褒扬和建议,也有对一些大牌学者粗制滥造、错误百出的作品的严厉批评。虽然也曾引起过一些不快,但也有不少令人高兴的美谈。如,周冰教授写了《论公有制经济的行为主体》一文,对《公有制宏观经济理论大纲》的理论分析和笔者进一步阐述《大纲》理论思想的文章提出批评,编辑拿给我看,并约我写答辩文章。我写了《经济理论抽象的正确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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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周冰先生》,两篇文章一起发表在《经济研究》
1995
年第
12
期。我的答辩文章对周文提出了严厉的反批评,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引用周文作结,把他的批评还给了他自己,同时还加了一句,批评周文“连一个像样的问题也解释不了”。这场争论传开后,大大提高了周冰在南开大学和学界的声誉和影响。真是不打不成交,我也和周冰成了好朋友,我支持我的二女儿报考周冰的研究生,周冰著文参加了我主编的《中国制度变迁的案例研究》第
3
集,我夫人有病住院,周冰夫人专程来京看望,周冰调到浙江财大以后,我去杭州出差,周冰夫人开车专程接我到他在下沙的新居做客。
鉴于我在学术活动中的作用,从
1996-2012
年,编辑部破例让我这个没有任何职位的人担任了《经济研究》编委,我也尽到了编委的职责。经济学界的一些人向我表示祝贺,认为这是对我个人学术水平的认可,也是《经济研究》学术定位的一种体现。
我与《经济研究》的交往并非完美无缺,诸事顺利。我的文章也有被拒绝的时候。
2009
年
5
月,我撰写了《国际金融危机对宏观经济学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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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实经济运行中提出的问题》一文,文章提出了一些新的思想,并从四个方面加以讨论:一,收入与价格;二,周期问题和结构问题;三,实体经济和货币虚拟经济;四,一国开放经济和一体化中的一国经济。但文章的不足也很明显,由于我的英文是跟广播自学的,水平有限,且忙于别的事情,对当时国际前沿文献阅读不够,《经济研究》根据匿名评审人的意见退稿不用,完全符合学术规范。也有文章,如《外汇储备持续积累的经济后果》,评审人提出不同意见,我进行解释和答辩后,《经济研究》也发表了。这也是作者与编者正常的学术交往。我与《经济研究》编辑部曾经发生过多次争论,有的争论还比较激烈,这也是学术生活的常态。例如,《经济研究》
2007
年第
9
期发表了《试析人民币对外升值对内贬值并存》一文,错误比较严重,我向主编写信对此提出严肃批评,经过来往多次讨论和进一步查证,编辑部于
2008
年第
7
期发表《通告》,撤销该文,为净化学术场域和改善学术生态做出了重要贡献,也维护了学术刊物的声誉。
人生有缘来相会。作为一名经济学者,有缘结识《经济研究》这样高水平的理论刊物,的确是三生有幸!能够在这样的平台上淋漓尽致地表演一番,不管表演的水平如何,都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再次感谢《经济研究》及历届的编辑。
附录:在《经济研究》发表的独著、合作和集体研究成果目录:
1,
常州市“大集体”所有制工业调查,
1978
年第
11
期,与乌家培、张守一合作。
2,
略论自负盈亏,
1979
年第
9
期(《新华文摘》转载,收《经济改革文选》第
1
集)。
3,
有的放矢地学习《资本论》第二卷,
1980
年第
5
期。
4,
《资本论》第二卷的地位、结构和方法,
1980
年第
6
期(收入《〈资本论〉研究》第
1
集)。
5,
学习马克思关于资本循环的理论,
1980
年第
10
期。
6,
关于社会主义经济效果一般理论问题的讨论情况,
1980
年第
6
期,署名张根学,与张问敏合作。
7,
讲求经济效果是组织和管理社会主义经济的根本原则,
1980
年第
7
期(座谈会发言)。
8,
企业化、专业化、技术改造
----
天津色织公司调查,
1982
年第
8
期,与朱嘉明、郑友敬合作。
9,
把劲头用在不断提高经济效益上,
1982
年第
12
期,(座谈会发言,《经济学文摘》转载)。
10,
试论国民收入与社会总产品和工农产值同步增长,
1983
年第
10
期(《光明日报》、《新华文摘》转载)。
11,
再生产理论研讨的一个新成果
----
评王梦奎著《两大部类对比关系研究》,
1984
年第
3
期。
12,
略论政策性计划,
1985
年第
9
期。
13,
坚持适度分权方向,重塑国家管理格局
----
几年来财政体制与宏观管理改革的回顾与思考,
1987
年第
6
期,与杨仲伟、韩制能合作(中国社会科学院《要报》摘报)。
14,
我国通货膨胀的诊断,
1988
年第
4
期,与杨仲伟、韩制能合作。
15,
我国通货膨胀的治理,
1988
年第
6
期,与杨仲伟、韩制能合作。
16,
我国通货膨胀问题的综合治理,
1989
年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