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选·美的第
1040
篇文章
近两年来,美国工人运动
风起云涌,
工人力量开始
在政治版图上重新引人注目。为了帮助大家了解川普时代工人新力量,我们邀请了对于本话题十分权威的几位学者一同探讨。
本期您将听到:
1、美墨加协议劳工保护条款;
2、川普和蓝领工人关系真相;
3、美国工会官僚化问题探讨;
4、美国近年罢工现象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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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播客时长1小时2分钟,文字共计1606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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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大家好,欢迎收听选美播客,我是主持人游天龙。今天我们要和大家讨论的是美国近两年来风起云涌的工人运动和在政治版图上重新引人注目的工人力量。今天请到的嘉宾对这个话题都非常权威,可以说不仅有理论知识还有实践经验。第一位是毕业于印第安纳大学的法学博士柯振兴,他从事的是劳动法研究,现在在南开大学任教。
柯:大家好,我是柯振兴。
游:第二位是加大伯克利的社会学博士张跃然,前两年他在哈佛读博期间帮忙创立了他们的研究生工会。
张:大家好,我是张跃然。
游:第三位是毕业于宾州州立大学国际工人权益硕士项目的陈伟祥,如今他也继续活跃在美国工人运动的舞台上。
陈:大家好,我是祥子。
游:我们先从贸易战这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说起,最近通过的美墨加协议中关于劳工权益的条款非常多,感觉特朗普这个大资本家保护起工人权益来了。按照他的说法是把工人权益放在前面,不知道各位怎么看这个贸易协议?
张:嗯,虽然我也没有对这个新的美墨加贸易协定看得非常详细,但给我的感觉是,在这里边他
确实
做出了一个比较倾向于保护工人权益的姿态。然后,尤其是对于像汽车行业、制造业的贸易优惠政策的规定。也就是说,你整个一个产品要有百分之多少是生产于工资标准要达到多少美元的这种地区。所以,相当于是限制了一些制造业的低工资地区的这样一种趋势。但是,贸易协定里边的劳工保护条款,不管说政府官员在宣传的时候把他们放在多么重要的位置。这里边有一个一直很棘手的事情,就是贸易协定里面的劳工保护条款在执行方面难度是非常大的。因为他实际上没有一个很好的可以使它能顺利落地,并且能得到很严格的执行的机制。然后,尤其是这里边设计的一些执行机制又非常复杂,它有赖于非常精密的跨国合作才行。而目前这方面能帮助这个劳工保护政策落地的整个一系列的组织设施是非常不完善的。所以,我其实并不看好新的贸易协定能多么有效地促进劳工权益的保护,更多地像是一种PR。
陈:对,在这个美加墨协议当中,我是比较支持刚刚跃然所讲的一个问题。我觉得可以从两个角度去分析这个问题。
第一个角度就是说,我们可以看出这样的协议里面到底是谁的利益?美国在推动这样的协议当中,其实我们可以看出,他自己是为了保障美国本土的利益,尤其是我们从汽车行业里面的一个保障措施可以看出。在这个美加墨协议当中,他们希望保证汽车行业的工人他们每个小时工资至少在 16 块钱以上。那么至少从目前墨西哥的角度来看的话,他们现在平均工资(至少汽车行业的最低工资平均工资)的话是是七点多美金。也就是说,这个会使得汽车行业所有工人的工资达到一个 16 美金的标准是一个非常大的跨越。这样子就给墨西哥的企业一个很艰难的选择,到底是说他们不去符合这样目标,还是说他们去符合这个目标而付出更多的成本?很可能到时候我们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墨西哥企业可能更愿意去缴纳更多的这种关税的罚款,而不愿意去给工人涨工资。
第二个角度就是说,至少从 94 年北美自由协议的第一个版本,美国所有的工会或者北美的所有工会,他们最抱怨的东西就是在劳工保障条款上面的法律执行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在过去的十多年当中,其实一直都没有解决这个问题,以至于在我们所讲的这个美墨加协议的 2.0 版本,连美国几大工会的主席都发出了公开信说“There’re more work need to be done”。
也就是说,这个协议其实在法律执行上没有超出前一个 1994 年那个版本,整个协议当中他们在执行的劳工保障监督和监察方面的一个条款是沿用了北美自由贸易协议的一个原来版本。它并没有在执行上或是在监管上有超乎以前的东西,这就留给我们很大的问题,可能到最后这个企业确实一定程度上能保障到美国更加本土的利益,但其实并没有对加拿大或者墨西哥(尤其是墨西哥)有一个更强力的保障,那可能最后还是沦为一个困境,条文是很漂亮但最后的法律执行仍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困境。
我不认为这样的这情况能达到更好的结果,尤其是在整个劳工保障的监管制度上面没有进行新的革新,但同时也有一个重要考虑就是说,在这三个国家之间的劳工力量还没有足够起来的时候,我也不太相信这样的贸易协定能够多大程度上去促进劳动权益根本上意义上的解决或者提升。
张:当然在墨西哥这个问题上它是存在一些变数的,因为目前之所以美国它要这么匆匆忙忙地把这个协议敲定出台,就是要赶在墨西哥的新总统上任之前把这个事做出来嘛。而墨西哥的新总统是一个民粹主义政客,而且又是一种打着倾向于底层立场的旗号的民粹主义政客,然后他是有一些亲劳工的主张和姿态,等他正式就任之后,整个墨西哥的劳工运动的情况也会出现一些变化。反而在这个时候感觉说这个贸易协定本身能对墨西哥的劳工保护起到什么有益的作用,其实也谈不上。但是,等以后墨西哥自己本身的政局发生变化之后才可能会有一些影响。
游:刚才跃然说的墨西哥的新总统我挺关注的,特朗普在通过协议的讲话中也特地感谢了这位新总统,说新旧两位墨西哥总统通力合作,让法案顺利地在墨西哥通过。不知道跃然知不知道他的情况,能不能给我们补充一下?
张:对,墨西哥的这个新的总统,如果你看他的政治主张,他并不能算一个非常进步派的政治家,也并不是有一个一贯的对于底层或者工人阶级或者低收入群体的有一种亲近的姿态,他并不一贯。但是,确实就是他在打造自己的民粹主义政治联盟过程当中,有效地吸纳了一部分劳工群体和劳工运动。尤其独立于墨西哥官方工会系统之外的一些劳工运动,是被它所吸纳到自己的这个政治联盟当中来的。就因为在墨西哥现在既有的工会系统当中,这个官方工会系统还是一个垄断地位,而官方工会系统和墨西哥的资方是非常妥协的,这就是一种非常经典的做法。墨西哥的官方工会往往在一个工厂还没有招聘任何工人的情况下,就已经和资方达成一个协定,说好了这个工作权益什么样,工资什么样,工时是什么样。所以,这种情况下相当于是工人完全没有自己的话语权,而完全是靠这种工会内部的官僚势力和资方的这种互相暗通款曲的方式来达成这个所谓的劳资谈判。而在这个官方工会系统之外,有些独立工会是一直说,想通过真正自下而上的工人组织来增进劳工权益。这种独立工会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是和这个新总统的政治联盟是有一衣带水的关系的。 所以,在这点上感觉这个新总统的上台似乎会对墨西哥的独立工会运动起到一定程度的促进作用。而且,对于资方来说,不管是墨西哥本国资方还是美国以及其他外国的资本来说,应该都有一定的打击。
游:这里有意思,现在美国和墨西哥都选了一个民粹主义的总统,那么墨西哥总统想必也是要保护自己本国工人福利的,两个民粹派如何在一个贸易框架内调和呢?
张:嗯,当然已经有很多媒体就是把墨西哥的这个新总统和这个川普进行对比,并且都给他们贴上民粹主义的标签,可能也确实有一定的相似性。如果你把川普的上台看作美国在 30 年新自由主义转型下一部分利益受损群体的一种物质反扑的话,那这个情绪也是广泛地存在于墨西哥的是市侩阶层里边。因为墨西哥在战后 30 年的新自由主义以及 90 年代的贸易自由化之后,整个社会各阶层的利益受损群体是非常多的。这个新总统的上台显然是和这种情绪的动员有非常关键的联系。
游:现在回到我最初的一个疑问,川普在 2016 年某种程度上是靠着锈带区的蓝领工人赢下总统大选的,他上台后很多政策也看起来亲工人。不光这个协议,还有一开始就钢铝打关税战也是打着保护工人利益来的,在 8 月底的国会就关税战的听证会上,美国工会是少有几个公开支持川普的利益团体,现在是不是可以说川普的亲工人政策把民主党这个传统票仓挖走了,不知道大家怎么看川普和工人、工会的关系?
陈:嗯,我觉得讲川普跟工人、工会的关系可能要回到 2016 年的时候。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工人阶级和蓝领工人去支持川普?当时至少在我这边看来,就在民主党的初选当中,在基层很多工会的会员蓝领工人,他们是非常支持桑德斯的。但是,我们都知道美国工会是非常官僚,内部基本上是一个非常不民主的的结构。在工会里面,很多的工会的领导层,他们是支持希拉里的。那么这时候就有一些错节。也就是说在整个民主派初选当中,很多的工会领导层他们把这个工会票全部投给了那个希拉里,那其实很多工人心想要桑德斯,但是在整个工会官僚机构当中他们都去支持了希拉里。当然,整个民主党内部也是不愿意桑德斯这样的激进立场的总统候选人出来,他们当然也是倾向于投希拉里。那之后你可以看到,确实在初选当中希拉里胜出了,但是在最后的整个总统选举当中,大家没得选择。因为很多工人阶级尤其是在在 2008 年的经济危机之后,处于一个非常水深火热的过程当中。大家的经济水平、生存情况以及整个经济的不平等都在加剧。 大家就对(主流政治)所谓民主党和共和党两派政治当中也已经丧失了信心。大家对不断增长的经济危机以及社会不平等都有非常多不满,那大家能怎么选呢?奥巴马其实他并没有会很很很深入去回应到这个问题,那希拉里其实同样也是这种主流政治中的代表人物,尤其是大家都知道她背后是一些大财团。但同样大家也会问,就说川普也是大财团之一,但是大家可以看到他并它并不是一个主流政治的代表,可是他提供了另外一种选择。那怎么办?我们没得选择,那就选一种不一样的。所以很多的工人投川普也不能说它没有道理,他们必须在一个已经不太实际、已经不太有作用的主流政治当中选择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川普。
你可以从这个角度看出可能底层工人是看好川普,那么回到现在,川普真的是能够给工人和工人阶级带来一个基本利益的保障嘛? 我觉得是不太现实的,从新自由主义崛起的这种过程当中,我们可以看到就是说,资本主义一直没办法解决它自己内在危机,这种过度生产的一个危机它是解决不了的,进而会加剧这种社会不平等和经济结构失衡。在现在这种社会不平等和经济结构失衡加剧的情况下面,其实整个主流政治它并没有能提供一个好的解决方案。这其实也是其中的原因。为什么极右派起来,重心纳税的起来,因为它提供一种不同的思路选去解决去回应这样的问题,更多的这种本土主义、保护主义起来,甚至像欧洲在面对难民问题上的排外主义起来,那川普其实也是这里边的代表,所以这里可以看到它并不光说它是工人阶级还是其他阶级也好,它是一种提供去回应主流政治的失能的一种解决方案。但这种解决方案一定是有问题的,或者说它一定是跟这种新自由主义是有冲突的。当然我们可以看到就是说,未来到底川普的政策和他经济政策中资本扩张的政策是否会有冲突?我相信是会有的,但到时候会怎么选择? 到底川普是以什么样方式去放弃工人阶级?我觉得是很有意思的,但是我觉得现在去讲,川普跟工人阶级在一起是一个非常不可能的,它只是一种要回应, 至少回应他选民的一种声音,但是本质上我们可以看到它其实代表利益,并不是工人阶级利益,而是资本阶级的利益。 那最后到底他是怎么去背叛工人,我觉得要拭目以待。同时也可以看出,就在川普的很多政策下面,我们也看不出他真正在怎么样去朝有利于工人阶级的方向去去执行他的政策。
柯:我觉得他可能确实有一些选票上的考虑,因为就是像劳工,我觉得民主党它可能越来越偏一种比较白领的政策,就包括他企业比较主张贸易啊什么的,然后啊可能跟底层工会会员很多人因为贸易出去工作,可能这些人刚好被川普给争取到,
但是从川普执政以后的政策来看,比如他任命的劳动关系委员会的委员都是非常偏资方的,然后川普也支持去废除国会通过的奥巴马时期的一系列的劳工保护的一些命令。所以,我觉得川普在政策方面它还是体现了共和党比较传统的轻商业、废除监管的一个风格,所以这也是他身上比较矛盾的地方,这也是让工会比较纠结的地方。你可以因为川普带来一些工作去支持它,但是实际上川普的很多政策,包括那个劳动关系委员会上台以后所废除的很多有利于工会建设的政策又让公会觉得很受伤。所以,我个人还是觉得这几年川普的政策还是会比较伤害劳工多一些。
陈:对,刚刚就是柯老师讲到这几年川普的政策还是比较伤害劳工多一点,的确是如此。其实最简单的例子就是 Janus Case,至少是在过去的一百多年来是影响非常深远的,但是更加一个具体的 Case 就是美国研究生工会。现在私立大学很多研究生想去组建工会,但他们现在非常的犹豫。即便很多高校的研究生助理(就是 Teaching Assistant 和 Research Assistant),即便他们有一个很强的动力去组建工会,但是学校肯定是不支持的,那即便有超过 50% 的学生助理投票通过去组建工会,但是学校会上诉到国家劳劳工委员会(NLRB)。因为川普他替换了一个非常 anti-labor劳工的这样一个人去当这个委员会的一个主席,一旦这些高校上诉,那这个国家的劳动关系委员会是极有可能性去推翻工人的这种选举,那其实最后的结果还是他们会失败。 那这种的情况完全是颠覆了以前奥巴马时代的一个决定,因为奥巴马支持这样研究生组建工会,所以那段时期是有非常多的研究生工会组建起来。
当然我觉得在川普时期是面临着一个非常极大的挑战,还有更多的政策,从这些东西都可以看出,其实川普可能在表面上一直在说的我代表美国工人阶级的利益,要去提升就业率,但是本质上到底有多大程度上能提升每个工人阶级的基本处境,在我看来是没有的。因为在过去的你可以看到,即便失业率降到很低,但是大家的社会不平等的情况其实并没有改善。在美国这种现状里面,可能是真的工作岗位增加了,失业率降低了,但是增加的岗位都不是什么好的工作。这其实并没有在根本上回应工人阶级存在的问题。那如果这样的情况不被改善的话,我们就需要重新反思,到底川普下面政策到底是从工人角度去出发,还是从他自己的投票率来看。
游:刚才讲到Janus的案子,柯老师能不能给我们听众解释一下?
柯:嗯,Janus的案子是这样的,美国工会的结构是排他性的,就是一个工厂只有一个工会。如果这个工厂投票决定成立工会,这个工会就开始代表员工跟工厂进行集体谈判。但这里就有一个搭便车的问题,就是我不是工会会员我也不缴费,但是我又能享受工会带给我的集体谈判的结果,这样如果长期搭便车下去,可能就没有人去加入工会了。 所以当时工会就设置了一个条款,非工会会员也必须缴纳工会费。当然这个问题在美国已经争了很多年了,就像以前47年那个法律就规定,地方州是否允许非工会会员不缴纳会费,就是我们说的Right to Work——工作权利法。这一个(法)被共和党用来打压工会得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基本上已经有二十到三十几个州都通过这个法律,剩下来一些民主党的州估计它也通不下去。所以共和党现在就瞄准了一个新的目标,就是公立部门的工会。公立部门的工会在美国还是非常强大,当美国整体工会的覆盖率大概已经降到百分之七点几的时候,公立部门的工会还有百分之十几以上,教师工会都还是非常强大,所以共和党就希望动这一块。其实他们前两年在加州已经发起了一个诉讼,就是教师起诉说,我不想交那个会费,这个工会代表我集体谈判,其实伤害了我的言论自由权。因为它是公立部门的工会嘛,公立部门就有一个公共的属性,就涉及到一个言论自由的问题。但是当时因为斯卡利亚大法官去世,最高院之前是四个自由派,四个保守派,打成4:4平。现在补了一个新法官也是保守派的,所以共和党这边又卷土重来。 伊利诺伊州有个叫Janus的,他就起诉他们所在的(工会)——也是一个公立部门,好像是医保领域的。工会要求收取我的会费是违反宪法,违反我们的言论自由,干涉我的言论自由。这一次最高院还是严格按照党派站队,五个保守派就是5:4赢了这个案子。所以以后对于公立部门的工会,如果非工会会员说我不想交这个工会的会费,那么工会就没有办法收取。当然这对公立部门的工会来说元气大伤,因为少了很大的一块收入,可能对以后实力啊,搞活动啊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张:嗯,我想补充一点,就是所谓的这种Right to Work Legislation对于民主党的伤害在2016年这次大选里面是体现得非常明显的。在2016年这个大选里面,有两个摇摆州是以非常微弱的劣势从民主党倒向了共和党。对吧?一个是密西根,密西根大概一共是希拉里输了特朗普1万多票。 在2012年的时候,密西根民主党赢了共和党40多万票,对吧?另外一个州是威斯康辛,2016年民主党输给共和党,输了2万票,在2012年威斯康辛民主党赢了共和党20多万票。民主党在2012年本来领先那么多,到2016年却很微弱地输掉了。这里面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关键因素,就是在2012年到2016年这四年里面,威斯康辛和密西根都在州的层面上通过了Right to Work Legislation。所以在本州里面,所有的工会,不管是公立部门的工会,还是私立部门的工会,都已经变成了鼓励工会会员去搭便车,最后导致工会的力量下滑,组织动员能力下滑的一种状态。所以说这个东西已经在2016年体现为选票上的一种非常明显的结果了。所以说现在全国的所有公立部门的工会都因为Janus这个案子而形成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生死危机的局面,那之后就全国选举政治层面的体现可能也是会很明显的。
陈:这个暑假Janus Case的决定出来时候,刚好我在美国最大的服务业工会实习,其实我还蛮失望的,其实这个Janus Case在我看来确实真的对美国工会的力量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当然我觉得美国工会的一些回应措施还蛮失望的,像AFSCME还有SEIU这样的大工会,他们回应的方式就是尝试把工人的会费比例从1.5%升到2%,以此来回应。Janus Case通过之后,很多工人退会,工会整体的经济情况下滑,通过增加各种会费去维持财政。但这样的方式其实并没有回应到根本,因为在我看来,这种国家政策,法律条例对美国工会的强弱起到的角色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而真正重要的是至少从1980年代之后的这种打压,因为里根开除了一些罢工领袖,导致了整个美国劳工运动一路下滑,一路下滑到今天。但从那时候开始,美国工会开始转化为非常的官僚化,非民主化,也就导致了他们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去做基层的这种民主自下而上赋权的工人组织。所以很多学者会说美国工会就是说Business Unionism,就是跟资方在做一个生意,他们所做就是跟资方去谈一个合同,然后他们去监督合同的执行,去帮助工人去file grievance,去提诉求,提一些问题。他们就是一套很完整的,像做一个商业的框架一样,相当于Service provider,提供服务者。但它并没有真正去给工人做赋权,也就是说美国工会运动的衰弱,可以说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国家政策限制或国家对工人团结的这种敌对状态,但同时也是因为工人组织自己的不争气。他们并没有做基层组织,工人没有力量。任何一个工会抗争,工人都没有那么大的出息,没有那么大的力量。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我觉得Janus Case其实让我有一个非常积极的想象吧,就是说很可能,它让很多的美国工会开始意识到,如果不做基层的组织工作的话,它就会失去工人,工人就会退会,整个工会的领导层,就没有经济来源,工人不缴会费了嘛。这其实某种程度会有反向作用,让整个工会领导层或者说工会组织者真正回到基层,回到工作场所去做,每天每天都去接触到工人,去跟工人做工人教育,去组织工人,去动员工人。因为你只有真正为工人做一些事情,工人才会心甘情愿给你钱,无论给多少钱,他都会心甘情愿给你钱给你会费。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会费只会越来越少,工人会员只会越来越少。所以我也会从一个比较积极角度说,或许这是一个机会,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让美国的工会意识到自己必须去做工人的基层组织工作,必须跟每个工人去聊天,去互动,去动员,去empower,去赋权他们,只有这样才回应到当今美国工人运动非常之弱的一个症结所在。
游:刚才节目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说自己的背景,我自己在读法学院的时候曾在Hofstra Labor and Employment Law Journal做了两年编辑,还在联邦地区法院纽约东区法庭一位专精劳动法的法官手下实习,也算是接触了很多劳工问题。那时候我作为实习生经常要接待那些独立起诉人,也就是不请律师自己写诉状的工人,我当时就很困惑问他们,你们工会不是有律师吗?为什么不找他们要自己来。他们就会告诉我说工会的律师根本不理他们了,设了各种门槛推掉他们的申诉了,工会给的律师费不够律师也不给他们好脸色看了,而工会的领导层也是光收钱不做事的,经常是人浮于事,让工人觉得依靠他们没有意义,打官司还得靠自己。我觉得这类问题的普遍也是工会衰弱的原因之一?他们已经不能代表他们本来应该代表的利益群体了。不知道你们怎么看
陈:啊对,刚刚游老师举的这个例子其实非常符合工会官僚化。简单再举个例子,我今年暑假在美国的服务业工会,我们的工会我觉得非常非常糟糕,因为就像刚才讲的,工会的职责很多,最主要职责就是fighting for collective contract,争取一个集体合同。我所在一个工会是机场工会,这个机场工会在2010年的时候为工人拿到了一个三年期的合同,也就是说这个合同会在2013年到期。当工会拿到这个合同以后,工会就再也没有去主动接触工人了,以至于我在2018年,就今年暑假去接触工人时候,很多工人说7,8年都没有工会来接触我们,我还以为工会不存在了,我每个月付60多美金的会员会费,但没有一个人来接触我,没有一个人care我,没有一个人来关心我有没有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没有人告诉我我的集体合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都没有人来说,我们要争取一个更好的合同,怎么提升我们自己的工资,都没有人告诉我。所以以至于在8月初的时候,有30多个Cabin cleaners,就是飞机机舱里面的清洁工集体请假,说我生病了,不去上班了。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抗议8月份没有涨工资。没有人组织他们,他自己去组织。但你也可以想象,工会根本没有想去组织他们,他们工会最care就是Union Due,就是会员会费。除此之外,工人到底有没有话语权?工人的行动空间在哪里?他们有没有想过工人的问题?因为整个官僚体制里面,他们并没有真正去care工人,去学demand具体的这种诉求。这其实是非常严重的一个问题,工人其实也很想去做一些抗争,但是整个抗争,他们整个的力量都被工会官僚机构给消解掉了。以至于到最后工人都不得不自己站出来,甚至要来反对自己的union leadership,自己的公会里面的leader,里面的领导。
张:嗯至少给我的感觉是说,因为我现在也在加州大学系统的研究生公会里面做事,其实按理说像这个高校的研究生工会已经是非常不官僚化的了对吧?本来在整个大学这个系统里面,每个人他首先都是学生,然后所有在工会里面做事人并没有和普通的工会成员非常有距离感,所以按理说它应该是在官僚化的这个光谱上属于程度比较低的那种。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在参与整个工会的组织工作过程当中,感觉这个组织工作里面有很多漏洞和不到位的地方,尤其是在和普通的研究生助教平时的日常沟通方面,在信息传达上有很多的漏洞。一个真正的普通研究生助研助教希望工会所能提供保障和解决诉求的声音,并没有一个非常好的传达机制能让它变成一个公会的集体行动。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感觉就是研究生工会都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一些真正的,像制造业部门的工会。这历来就是一个官僚主义的重灾区,可能情况还要糟糕得多。当然,尤其是公立部门的很多工会也一贯有这个问题。
陈:对对,其实最近也有个例子非常有意思,就是UPS,美国有一个很大的工会叫做Teamsters,主要是覆盖一些汽车司机,各种各样的司机,做后勤里面的司机这样一些工人。他们是一个非常大的工会,同时力量也非常之大。最近他们也在进行一个合同的谈判,他们代表着25万的UPS工人,UPS有点像中国顺丰,就是快递服务最大的公司,而且非常有名。这么一个美国最大的工会,拥有25万会员的大公司,他们最近在进行一个集体合同的谈判。合同当然不是很满意,因为合同里面很多不太好条款,比如说增加各种part time的工人,可以让一些工人的工资比较高,一些工人工资比较低。那在一个这么不合理的集体合同当中,整个工会的领导层其实一直非常支持这一个合同的。但是很多工人其实不同意。这时候很多工会就开始投入大量的资金去鼓励工人,20万工人去投票。因为当有一个集体合同的草案之后,他们就要让所有的会员去投票,看投票通不通过。通过的话,他们就会通过整个合同条约,然后签订合同。
所以工会的领导层就发起一个Campaign去动员所有的工人去投yes,去vote yes,让这个(合同)可能通过。同时也有一些其他独立的团体,去鼓励工人vote no,因为这个合同非常的不合理,甚至是加剧了整个UPS公司对工人的剥削,对汽车司机,对快递工人的剥削。最后非常惊讶,有54%的工人投了No,只有46%左右的工人投了yes,也就是说,绝大多数出来投票的工人投了no。按道理说这个contract就会被否定掉,要重新回到谈判桌上。工会的领导层必须重新回到谈判桌上,跟这个公司去谈判,谈一个更加好的contract,然后再去给工人重新投票。但是很吊诡的是,在绝大多数工人投no之后,工会领导层却擅自宣布说这个contract已经通过了,因为没有超过2/3的工人vote no。如果没有超过2/3的工人vote no,或者没有超过50%的工人出来投票的话。但是在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例子,基本上以往其他公会的一些合同谈判当中,只要有超过50%+1个人支持这个合同的话,它就会通过。如果没有的话,它就会被否定。
在UPS这个例子上面,其实工人已经足够用他们自己的权利去表达他们自己意见,用自己这种非常rank and file,这种底层,这种草根的声音,这种非常一线的声音去表达他们对这个合同的不满。但是整个公会的领导层,他们选出来领导层却从来不遵从或不听从工人的意见,工人会员的意见。回到最根本原则,他们就是想要去跟这个企业,UPS这个大资方保持一个很好的联系。在美国往往会出现这种情况,整个工会有时候并不是真正代表工人的利益,他们越来越想跟资方保持一个比较和谐的关系的时候,他们某种程度上就放弃了工人利益,某种程度也走向另外一种官僚化。在这样官僚化机构下,还有多大程度能保障到工人利益?这是我们要打一个问号的。
张:嗯,祥子说到了UPS这个案例,我可以补充一点,在美国二战之后这种长期的工会官僚化保守化的趋势之下,在工会内部也有过很多改良工会,推动工会更加民主化,更加自下而上的这种努力和尝试的。比如在UPS这个工会,这个Teamsters工会里面就有一股非常重要的力量,应该算是一个caucus,我不知道caucus中文应该翻译成什么,派系还是什么,不好翻译,就是有一个caucus,叫Teamsters for a democratic union。它是一个运输工人自己自下而上的一个草根组织,当然这个草根组织历史也很悠久了,它存在的目的就是推动整个工会能更加的militant,才能更加的有战斗性,在工会内部可以变得更加民主。这个Teamsters for a democratic union——TDU,在这次关于UPS所有的工人们是否要批准新的集体谈判合同的整个过程当中,他们在no的阵营里做了大量的动员组织工作。所以说整个UPS的所有投票的工人里面,50%最后投了no是和这个TDU的动员有很大关系的。
然后呢在1997年的时候UPS的工人曾经发起过一次规模特别特别大的罢工,然后大概是有185000工人曾经参与,逼迫UPS等于瘫痪了16天,这个应该是在1990年代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影响力最大的一次罢工。而那次罢工呢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当时Teamsters for a Democratic Union在工会内部的选举当中相当于获胜了,就当时UPS这个工会的主席是TDU又的人,所以在那次集体谈判当中所采取的整个方式就更接近于一种强调自下而上的、通过有斗争性的策略来给工会施加强硬的压力的这种方式,所以最后呢就相当于让整个UPS内部的这个工人组织走到了一个罢工的这样一种斗争性上,对,所以就是感觉呢工会内部的这种改良工会的运动、争取工会民主的运动是一直有的,只不过他和工会建制派之间的力量对比一直是有变化,而且很不均衡。
游:我注意到今年美国工人力量引人注意的一个标志就是罢工次数的增加,特别是教师工会的罢工席卷很多州,制造了很大的声势,这是自里根时代以来几十年所未见,不知道对于这个趋势的变化各位怎么看?
陈:谈到美国的整个罢工情况的一个变化,其实我们得从1930年代开始看,就是说最早期的在1920年代和1930年代的时候,整个美国心里面蔓延一种激进主义的工潮,它是成为美国工会的主流,各种各类的一些左派的人士,他们开始在工人运动当中极其的活跃,那政府同时也面临着很大的社会压力。
他们应用很多的这种司法力量,就国家不断运用这种司法力量和警察镇压罢工,但其实这种反而使得工人运动更为激进。所以在这一时期很多罢工为了争取更高工资很快就演变为挑战现有的社会秩序。所以在这个New Deal时期,罗斯福他就必须需要回应这个问题,那怎么去回应呢?那在1935年其出台一个法案,就是瓦格纳法案,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讲全国劳动关系法案。那在这个法案里面其实它进一步想要通过促进工会的组建去保障工人权益,然后使得很多的罢工使得很多工人运动变为一个制度化的过程、体制化的过程,可以被整个国家机器所吸纳,在一个合法框架内去处理。那所以也就会导致就是让很多的工会运动和工人运动抗争不那么激进化,不那么军事化,至少是可控的一种抗争,那它确实起了很多效果,确实也让了很多运动,很多的工人罢工慢慢的降下来。
但是在1947年的时候,其实美国国会也重新修订了这个全国劳动关系法案,他颁布了塔夫脱-哈特莱法案,那这个法案开始严格限制工会采取一些间接和共识的动员,为了执行这些禁令的时候,全国关系劳动关系委员会它可以宣布罢工是违法的,那雇主也可以起诉工会为非法的,那甚至可以针对这些非法行为造成的损害要求赔偿。那在这个塔夫脱-哈特莱法案当中也规定,就是说联邦法院他是有权要求介入集体谈判过程当中,并要求集体谈判过程当中不罢工的保障,也就是说工会在资方谈判过程当中,它不能罢工,那如果工会违反了不罢工协议,雇主是有权提起诉讼,并获取一个高额的赔偿,那甚至可以直接让工会破产。那这个修订后的全国劳动关系法其实严格限制了工会活动的范围和罢工权,甚至法律上去罢工和罢工中设立纠察下的范围和时间都做出很多的限制,法律要求工会对违反禁令所造成的损害进行赔偿,那这里的作用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大幅抑制工会利用经济这种杠杆施加影响力的能力,也使得工会的影响力慢慢进入,当然也使得工会不太或不敢贸然去发起一个罢工行为,因为这样会给他们带来极大风险,这个法案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去抑制、降低这种罢工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