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中国人不适合唱嘻哈？

豆瓣阅读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9-15 21:03

正文

这里的「中国人」不是一个族裔概念，是一个文化概念。它包含两个定义：第一，以汉语言为主要语言；第二，生活在大陆中心的中国文化圈。

这里的「嘻哈」特指饶舌。

论汉语言不适合唱嘻哈

汉语言不适合唱嘻哈。

第一个原因是汉语的单音节。与英语不同，汉语是由单音节的单字组成语句的，每个单字都是一个辅音带一个元音，或者一个元音（也有一个辅音的情况，但是非常少，比如「的」）。黑人饶舌发源于黑人英语，而英语在语音上最显著的特性就是单词在音节上的多样性。元音辅音的间隔错落使得整个句子的语音呈现非常活跃，饶舌者可以根据语调语速的要求自由地吞掉一些音节（kickin it），或者延长一些音节（Rrrrrrrrrock），或者像法语一样「联诵」（stick ’em），使最末一个辅音与下一个单词连接。例 RUN-DMC 的 Rock Box：

Re, remember you don't stop

Kickin it, and you don't stop

Rrrrrrrrrock, d-dot, d-dot, rock the spot

Stick em.. and you don't stop, hah

Run.. rocks it well, we-welle-well

吞音，延长，以及联诵，这三个现象在英语中都非常常见。可是汉语中，只有延长元音是许可的。吞音和联诵虽然也存在，但是在普通话中情况很少，而且严重影响表义（「胸是炒鸡蛋」——西红柿炒鸡蛋；「装垫儿台」——中央电视台；「公乳坟儿」——公主坟）。这样的结果就是，英文饶舌的节奏可以非常灵活，「大的大的大的大」，但是中文饶舌如果要清楚表义，就必须是「大大大大大大大」。

汉语饶舌还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就是翘舌音。翘舌音的存在直接限制了汉语饶舌所能达到的速度。感受一下辛巴的这段：

我用这旋律做东征盔甲

任它风吹雨打依然从容挥洒

带着少年与生俱来的张狂

在苍茫中逐渐起航

才四句话一共十二个翘舌音。念快了谁还听得清。

第二个原因是汉语的声调。所有学中文的歪果仁都会被汉语声调整得半死，因为欧洲语言的声调基本上是不表义的，而汉语声调直接决定语义，比如歪果仁经常犯：亲吻-请问，排骨-屁股，倒霉-到没。英文饶舌词即使没有旋律，也是有自己的调调的；因为英文声调不影响表义，所以无论是 Rock ’em↗还是 rock ’em↘你都能听得懂。但是汉语就完全不行了。汉语加上旋律加上调调，再来几个吞音联诵，基本听不出来在唱什么。谁能把《中国有嘻哈》决赛半决赛的 rap 歌词听写出来，我直播吃翔。

汉语嘻哈想要准确传达歌词词义，几乎不可能。但是你家吴每天早上都被自己帅醒凡曾经说过：嘻哈的歌词必须准确地传达给观众。他批评很多选手的点经常是「咬字不清，听不清歌词」，或者「伴奏盖过歌词，没有有效传达信息」。可是其实他自己在第二轮海选的时候，也是一边看歌词一边下判断的。每首歌节目组都给了详尽的字幕（这是中国第一档真正意义上的聋哑节目），可是真正的嘻哈表演在街头，哪里来的字幕呀？

——但，如果不能传达歌词词义，那么嘻哈表演还有什么意义呢？

论中国文化圈不适合唱嘻哈

嘻哈起源于美国的黑人与拉丁裔族群。所以这个流派从一开始都背负着一种使命感：就是以边缘的姿态，向主流发声。

这意味着，嘻哈从诞生之初，就是悲苦的，抱怨的，不满的，愤怒的，挑战的，令人不快的。

涂鸦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在欧洲旅行时，真的是半夜被那些可怕的涂鸦吓得半死。

所以嘻哈文化的存在意义从来不是取悦。它是一种发声。它与贫困、毒品、犯罪、暴力相伴而生。它是在黑暗中寻找宣泄，寻找希望。

但是中国的这群嘻哈玩家完全把这种精神气质践踏了。正如我们在节目中所看到，中国的嘻哈玩家满身名牌，半数偶像。在中国，「嘻哈」代表的是欧美那种高人一等的精英文化。就像你在乐曲开始是要说「Drop the beat」而不能说「预备，开始」一样，嘻哈的门槛就是你必须受过足够的英文教育。

你要像美国人一样拍掌撞肩，说 Wassup，说 Hey Man，说 yo yo。有留学背景从小生活在国外的 rapper，一张口人就说地道；没好好学英语的本土 rapper，一开口就先露怯。你可能会说嘻哈不一定要英文。可是当你决定不说 Everybody Hands Up 而说「大家把手举起来」，你确定大家会承认你在玩嘻哈吗……

另一方面，政治环境阉割了表达和宣泄。在一个连「装逼」都不能说的舞台，所有代表反抗与决裂连同脏字一起都被消音。所以《中国有嘻哈》从海选到决赛的饶舌主题惊人的单一，就是一直反复地不停地强调自己有多屌。你们都弱爆，就我碉堡——老子吃火锅你们都吃火锅底料。

对成功成名的渴望被推到舞台的中心。正如金链子上挂着的那个 R!CH 一样，财富与名望变成唯一值得追求的价值。在中国，嘻哈不代表底层，不代表边缘，不代表绝望、愤怒和反抗；它代表膨胀的自我和对主流价值的认同，即循规蹈矩地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财富，名气，成名成家，名扬天下。

论 GAI 并不是真正的嘻哈歌手

我说中国人不适合唱嘻哈，肯定有人会跳出来说，中国不是已经有一批很棒的嘻哈歌手了吗？

我就想问：你们是听那些歌手 rap 英文舒服，还是 rap 中文舒服？

反正我中文 rap 是完全听不下去，尤其是那种语速超快的。经常一段超流畅的英文 rap 以后，歌手转入中文 rap，我立马有一种下了高速公路开上石子路的感觉。这种感觉在 HipHopMan 那里尤其明显。他唱英文 rap 时特别好，特别帅，跟蝙蝠侠在天空滑翔似的；他一 rap 中文就感觉蝙蝠侠丢了翅膀变成耗子满地爬的感觉。

GAI 确实是这一群人中与众不同的。因为，他吸引我们的根本就不是 rap，而是他的山歌好伐！

《火锅底料》也好，《天干物燥》也好，《苦行僧》也好，出彩的是歌词，旋律，还有那浓浓的地方味道。最精彩的「我吃火锅你吃火锅底料」「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都是唱出来的，这跟他的 rap 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