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网久了，心也就淡了。许多时候想说话，拿起手机又放下了；许多时候想骂人，写好文字还是删掉了。但是，昨晚看着网上针对杭州绿城火灾的各种活剧，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在微博上一口气写了下面这段话：
《哪儿来的那么多野鸡给自己强行加戏》
我就弄不懂一件事了：哪儿来的那么多野鸡给自己强行加戏？
林爸爸全家葬身火海，一人独活。火灾是纵火，公安介入，抓捕了嫌疑人，这是一件事，算是已经解决；从失火到救出人来，花了几个小时时间，物业有没有责任，这是另外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悬而未决，孰是孰非尚未有定论。哪儿来的那么多野鸡给自己强行加戏？
作为苦主，林爸爸质疑救援是否及时，消防设施是否完好，安保人员是否尽责，这是人之常情。林爸爸不质疑，难道应该给物业送锦旗抬牌匾么？为了感谢花了几个小时把人救出来么？这是受害者家属的权益，而且，林爸爸也明确地、条理清晰地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哪儿来的那么多野鸡给自己强行加戏？
林爸爸质疑消防水龙没有水，质疑消防水龙压力不够，质疑消防水龙切换为手动工作，操作员忘记钥匙耽误了时间，这是他的看法；物业认为消防水龙工作正常，压力正常，救援工作有序得力，这是物业的说法。两边不一致非常正常，所以才有法庭，所以才有法庭质证。谁说了都不算，消防的调查报告出来，法庭的终审下来，那才是结论。谁该负责，负多大责，也才清清楚楚。现在微博上做判断，出调查，为其中一方免责，哪儿来的那么多野鸡给自己强行加戏？
现在微博上分析林爸爸是为了要钱为了这个为了哪个，哪儿来的那么多野鸡给自己疯狂强行加戏？林爸爸是事主，现在微博上弄到一堆人抢话筒，把别人家极度悲惨的遭遇，变成了吸引聚光灯打在自己身上的由头，甚至把林爸爸撇到一边，变成了自己演出的道具，那我就要大声再问一遍了：
哪儿来的他妈的那么多他妈逼的野鸡给自己强行加你妈逼的戏？！
火灾已经发生超过两周了，在网上，个人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绝大部分网友不在杭州，在杭州也没有去过现场，去过现场也没有做过调查取证分析，因此，没有谁知道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也不清楚火灾救援是否存在疏失，更判定不了物业公司是否应该对此负责，应该负多大责任。因此，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能够做的只有两件事情：
1、哀悼逝者，安抚生者；
2、支持生者的正当请求，敦促有关方面尽快宣布调查结果，厘定责任。
这不单是为了林家，为了他们家那些可爱的小生命，更是为了我们自己。在我们的一生之中，只有极微小的机会遭遇一名心怀险恶的保姆；但是，只要我们还住在高楼大厦之中，火灾就是我们始终要面对的潜在威胁。支持林家要求调查，敦促有关方面宣布调查结果，对于林家来说是为了追问责任，告慰亡灵；对于我们所有人而言，则是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因为公众对住宅消防设置和防火能力表达出来的足够多的关注，所有的物业公司才有足够大的压力去主动检查，完善设施和流程，于是我们的安全也就有了更多保障。
然而，过去一周我们在网上看到的并不是这两件事情。我们看到的是有人在设置网络讨论的议题，有意无意地把矛头指向受害人。而其中的手法，被敏锐的网友所识破，称之为“完美受害人”。
什么叫做“完美受害人”？就是说所有的讨论都是拿着放大镜盯住受害人，而不是犯罪嫌疑人，更不是潜在责任方。于是，事情就完全变成另外一种味道：如果你受害人想要提出任何主张，那么，你在各种质疑之下，首先得去证明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瑕疵，无论是表述上、事实上、经济上、道德上、品格上都不能有任何毛病。否则，别人就可以站在“理性、中立、客观”的角度上加以分析，论证受害人其实是别有用心、颠倒黑白、自作自受......于是，大家就忘记了受害人最初的主张是什么，而是忙于讨论受害人是个什么人。
在这种法术之下，天底下唯有完美的受害人才能提出主张，这就是“完美受害人”一词的由来。
在过去的两周内，我们看到过有人在火灾之后立即造谣，宣称林爸爸有婚外情；在过去一周里，我们看到明里暗里的分析，认为是林爸爸开出的条件太高，所以无法谈判；就在昨天，我们还看到有人宣称林爸爸的一切所作所为是为了赔偿金，“一人一亿”。所有这一切，都指向林爸爸，试图证明他对婚姻不忠、他挟尸要价、他贪婪无耻。因为林爸爸有问题，所以，他的要求和主张也就自然作废了。
这样的质疑漫无边际、无休无止。不是这样么？有人已经在问，为什么林先生超生了？为什么要对保姆那么好？甚至有人话里话外在暗示：是林家自己请来的保姆，把小区烧得一塌糊涂，林家应该对此承担什么责任？更有人一字一句地分析林爸爸的所有发言，找出前后不一致的地方，论证他是在撒谎。人啊，人！这样的细致入微为什么不是放在现场勘查上？为什么不是放在证人交叉质证上？这样看起来，受害人远比事故更值得仔细调查，远比凶手更值得认真质询，远比真相更值得追踪探究？什么时候世界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此，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情：每当有完美受害人这种要求出现，意味着受害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已经被推上了被告席，这也就意味着有人僭越了事实和法律，为自己设立了法官的席位，试图把对真相的追究转变为对受害人的审判，并且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种闹剧变成了一种狂欢。
有眼睛的，都睁开眼看看吧！
题图摄影：Hans Braxmeier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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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定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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