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活在世上,总会带有一些标签,如民族、籍贯、出生地、学历、职业,等等。
如果要问,中国人最规范、最通行而具有唯一性的身份标签是什么?我以为是身份证号码。几乎每个成年人(一些特殊职业和身份的人除外)都会有这么一串不与任何人共享的数字(或加英文字母)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数字中包含着第一次签发身份证所在地区、出生年月、性别等信息。
在现代社会里,身份证号码给个人权益保障和社会管理带来的便利是有目共睹的。但是,这个号码也仅仅是持有者一种身份证明,在社会管理中不能过于依赖这一串数字。新冠疫情爆发后,一些持有“42”开头(湖北省居民身份证号码)特别是“4201”(HH市居民身份证号码)开头的人,感受到在不少地方受到特别“关照”,或曰带有歧视性的对待。似乎他们是天然的“带毒者”,即使一些持有湖北身份证号码的朋友,在外定居多年,长时期没有回湖北,依然被所在地的疫情防控部门不分青红皂白地隔离。不少湖北籍的朋友在社交媒体上讲述自己的遭遇。定居北京的导演、制片人杜兴2月28日在新浪微博上说:
防疫工作必须依法审慎决策,而如此一刀切的懒政行为,既不合法,又不审慎,严重侵犯在京工作居留的湖北人的合法权益,干扰破坏复工复产正常秩序。
对这一现象,北京市政府有关部门已予以了关注,2月29日在北京的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上,北京市政府副秘书长陈蓓表示,近期有从未离京的武HAN籍人员被要求隔离、未回湖北的湖北籍人员难回家、租户密码被冻结等情况存在,虽然是个别情况,但提示我们要通过更精准的措施进行防控。
使人感到忧虑的是,这种根据身份证号码采取一刀切的防控措施还颇有民意基础。在杜兴那条微博下,一位网友如此说:“一刀切并不一定是贬义词,不能和懒政划上等号,可能是在防控力量有限情况下的无奈之举。”但也令人欣慰的是,这个论调遭到了许多网友的反驳。
这种依据身份标签采取一刀切的做法就是不折不扣的懒政,是与法治背道而驰的。这种现象,不仅仅在北京,还在全国不少地方存在。陈蓓副秘书长还在发布会上解释道,“现在防控措施严一点是为了能够早一点打赢防控阻击战”,是否回让人误读为一刀切的过火行为辩护?程序合法比天大,不能因为目的正确就不考虑方式的正义性了,以至于侵犯无辜者的权益。因一刀切被误伤的当然是少数,但对每一个被误伤的人来说,他的生活、工作受到影响,他的心灵受到伤害,就是百分之百。
依据身份证号码来一刀切的做法,也是可笑的,显示的是一种与现代社会管理格格不入的僵化与无能。《新华每日电讯》2月29日发布一篇题为《
“逢鄂必拒”无理!
病毒不会通过身份证号传播
》的评论驳斥了这种做法之荒谬。文章说:“身份证‘42’开头的人不一定近期都去过湖北,其他省份的人也并非一定没去过。”
在人员流动频繁、城镇化进程加速的今日之中国,这本来是一个浅显的道理。一些湖北出生长大、持有“42”开头身份证号的人,许多已经通过上学、就业去了外省区定居,即使他们还保留有湖北的户籍。小米的老板雷军是湖北仙桃人,大学毕业后来到北京,很可能他的身份证号就是“42”开头。而武HAN作为一个人口超过一千万、教育和高科技业发达的超大城市,许多外省份的人在这里读书、就业,他们的身份证号码不是“42”开头,甚至户籍也未必在湖北,更有众多的外地人去湖北出差或旅游过。随着疫情的发展,新冠肺炎的传播链条越来越复杂,许多病例经过调查显示,患者并没有去过武汉或湖北。依据身份证号码一刀切的防控措施不但简单、粗暴,易伤无辜者,而且很可能造成防控的疏漏,该防的没防住。
其实在移动互联网和大数据发达的今天,根本不需要那么依赖身份证号码来对特定人群采取防控措施。中国三大电信运营商早就在技术上为疫情防控提供支持,只要得到手机主人的同意,可以调出其一个月来使用手机的地点,来判断是否近期去过湖北。做到这点不复杂,人力成本也不大。一些基层防控部门舍此种精细、科学的办法不用,而采取看身份证号一刀切,我以为是某种体制惰性使然。
对近期去过湖北的人进行重点防控,不应该是针对某地区的人一种歧视,而是基于风险评估的一种不得已措施。因为从湖北回来的人,携带新冠病毒的可能性比其他人要大,故对这些人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如隔离十四天。这些人近期去过湖北,不得不要付出一些代价,让渡一些权利。他们是为了公共安全而如此,根据公权力权责对等与私人权益受损应有救济的原则,对他们的工作、生活受到影响必须采取补偿和救济措施,而不是让这些人徒叹“自认倒霉”。
当然,可能有人会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有人在网上就问过我,如果你得知身边有个刚从湖北回来的人,你会坦然处置吗?我说凡夫俗子谁都害怕病毒,我也不例外,可能心里会紧张。但人终究是会思考的动物,要认识到只能说他携带病毒概率上比其他人更高,可对其他人就不用防范么?某知名图书电商复工后,被确诊的员工是从东北老家过完春节回京的呀。所以尽量少出门、出门做好自我防护才是王道。
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用现在的话来说,人要具有同理心。这是一个人是否通情理、有教养的重要标志。设问一下,如果自己是湖北人,在外地工作许久并没有回过老家,因为身份证号被人强行隔离,或者有家不能回,心里是啥滋味?这几天,一些国家的中国留学生受到当地政府和国民不公正的对待,他们近期根本没有回国,只是护照上国籍这个标签而惹上麻烦。许多国人对此忿忿不平,那么,也应态度鲜明地反对依据身份证号码而采取一刀切的防控措施。这,才是逻辑自洽,标准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