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导演尹力,导演、编剧。代表作《我的九月》《张思德》《云水谣》
不久前,中国电影导演协会做青年导演扶持计划,谓之“青葱计划”邀了建全做“剧本工坊”的导师。我说,请对人了。
人称史爷的建全和我是发小。记得那时,我住宣武,他住崇文,都喜欢画画,绕世界骑着自行车围着四九城转,时而驻足写生,时而聚众胡侃,大部分时光是瞎毬转。
那时精力充沛不知疲倦,荷尔蒙睾丸酮理想主义舍我其谁?且爱好广泛结交甚众,经常我午夜离家寻他,门闭,他还没回来。长卷发络腮胡瘸条腿不修边幅,活脱《牛虻》中的亚瑟。百米内人群中,背着画箱的史爷,辨识度极高。
到后来我学电影做了导演,史爷弃画从文当了编剧。从《针眼警官》《无悔追踪》到《鬼子来了》《三枪拍案惊奇》一发不可收。有时打电话说又在某处宾馆酒店开房,知道他又被“囚”,开工了。
史建全,影视编剧。代表作《无悔追踪》《鬼子来了》《血性山谷》《三枪拍案惊奇》
标配客房逼仄小屋,酽茶烟屁,一床的书。昼伏夜醒,平地起楼,一个裉节儿过不去捶胸顿足。偶尔也能听到他斥骂那些平庸之作,用词之狠语气之毒,想想不免为过。然,他对自己更是严苛,力求语不惊人死不休。较劲,认识的人都这么说他。那不较劲能出好东西吗?他说。
经年后,随着作品不断问世,电影片目成就作者编年,除了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留下来,名声鹊起的建全也邀约不暇且不乏业内的名导大佬,江湖上史爷更是拥趸无数足以笑傲。
时光荏苒,青发变银丝。再见史爷,昔日愤青平和了许多,面对初来乍到者也能耐下心来,一遍遍的教哪怕再低门槛的路数和技巧。看他循循善诱,放低身段,我想,史爷变了。
举凡电影的选材、故事、核心事件、情节、人物、细节、对话、情感、形而上、结构、视角以及如何读杂书、写故事梗概和怎么同制片人老板打交道,诸如此类,相信都是经验之谈,一股脑儿全说了,没废话,没套话,尽干货。
这在同行后学皆为潜在对手的今天,除了亲儿子,谁跟你端肺腑掏心窝子教你迈左脚抬右脚的跨门槛?史爷厚道。
学画画时,俄罗斯巡回画派当道,列宾苏里科夫列维坦希施金……契斯恰科夫素描教学法教的是眼睛的观察力和手的准确性,整体局部、黑白、曲直、大小、对称、均衡、空间、质感等等,所有这些成了艺术的基本构成。电影创作在很大程度上道理相同,这也印证了那么多著名编剧导演都有从事美术的经历。
我想史爷肯定从中获益匪浅,所以写出来的东西才堪称“讲究”。大凡搞美术的人都好较劲,好听了说是追求完美,即便绝对完美并不存在,追求极致似乎是学美术落下的病根儿,较劲更多的是和自己较劲。
每次去探史爷除了听他滔滔不绝神采飞扬的聊创作,烟幕缭绕的斗室中总是堆满了书,五行八作,奇技淫巧,皆为杂书。看书目很难揣摩主人身份,记录的卡片,书中夹着的纸条,想必是择其有用。有时候为一句话,一句台词,得翻半天书。写得意了,手舞足蹈。遇到裉节儿过不去,最好离他远点儿。
史爷看书偏读书杂,我看他剧本时常常惊异他对类似旁门左道嘎杂子琉璃球之类的细节描写,有个性不俗套,生动鲜活沾地气儿。他绝不满足一挥而就地把事儿说明白,而是不厌其烦近似自虐地没路找路。史爷心大眼贼思路嘎招数多还幽默,不当编剧仅画画也是糟践了。
写作时思维奔逸,不知那根弦就能触发灵感,思维的品质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对生活的敏锐观察和悟道,“单项第一”的写家只是找到一份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职业,而对有情怀有担当的艺术家必须让自己获得“团体总分”的包围和滋养。在这方面史爷绝对是陈年老汤腌浸的“老腊肉”。
那天,在一个官方活动上见到史爷,人堆里依然是中心,依然高谈阔论,依然有气场,聊起眼下的IP、热钱、资本市场、票房、小鲜肉,一众嘈杂热闹后,史爷略严肃:再过五十年一百年,电影再怎么变,数字特技、IMAX、3D、4K,多少多少帧,超越人类体验,最终还得是故事,是人物,是情感,他说。
不断求变的史爷内心有着恒定不变的东西。
史爷好像复制不了。
编剧不一定教得出来。
您得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