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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为《扔向蔡英文的虱目鱼：台湾经济已跳下悬崖》
民粹政治暴烈的口水战摧毁了马英九的全球化布局，打灭了产业升级的志气。超额储蓄的信心指标无情地说明，台湾经济大势已经难以挽救.
台湾政坛2016年的鱼腥味很重。9月1日，台南学甲区的养殖户到农业局门口扔虱目鱼，焚烧民进党党证，抗议当局干涉大陆契作订单。9月12日，观光业者在台北游行示威，台南养殖户以电视连线遥相声援，再次扔鱼抗议。台南是绿营经营20年的深绿大本营，蔡英文执政才满三个月，民进党员就在绿营的铁板区烧党证，足见民怨之深。
以养殖渔业为主要产业的学甲区一向是绿营的铁票仓，此地养殖户在2011年收到第一张来自两岸经济合作架构协议（ECFA）“早收项目”的大陆契作订单。ECFA是马英九一手促成的，学甲区的选民理应转向支持力主两岸开放的马英九才是，在虱目鱼契作火热的年代，学甲选民大呼“卖鱼不卖身”，死心塌地拥护民进党。当民进党打败国民党，学甲居民曾为之狂欢；只过了三个月，他们高举“九二共识”的标语牌，大骂“蔡英文政府”是“诈骗集团”。变化之快，令人咋舌。
然而，虱目鱼契作只是毁灭性大风暴前的一片乌云。在绿营8年来毫无下限的打击下，台湾经济已陷入深渊，这才是蔡英文即将面对的风暴。
2016年9月1日，台南市近百位渔民向民进党怒摔虱目鱼以表示抗议。
2015年5月，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安格斯·迪顿（Angus Deaton）在台湾发表演说，对台湾的超高储蓄率大惑不解，“台湾人不管几岁都在存钱”。储蓄风气冠于全球，迪顿对此难以理解。其实他只看到皮毛，让台湾储蓄率居高不下的存款，并不是老百姓的“家庭储蓄”，而是企业不愿意投资而造成的“企业储蓄”。台湾的高储蓄率反而意味着老百姓渐入贫穷，过上难以储蓄的苦日子；企业则对未来失去了信心，不敢投资自己的生意，只好消极地把钱握在手上。
健康的经济环境中，企业储蓄的比例应该是偏低的。经济繁荣年代里，企业忙着扩大生产、采购材料、支付薪水、更新机台、开发产品，哪有闲钱握在手上。在蒋经国时代台湾经济奇迹极盛的1981年，国民储蓄总额是新台币3937亿元：其中家庭储蓄高达2121亿元，占54%；其次为政府储蓄1208亿元，占31%；而企业储蓄之608亿元则敬陪末座，仅占15%。而在35年后，台湾2015年的企业储蓄却高达国民储蓄之六成以上，家庭储蓄只剩三成。
居高不下的企业储蓄，造成了“超额储蓄”（Excesssavings）的恶果。超额储蓄是指国民储蓄之中未能投资于“固定资本”的资金，简单地说，就是不帮助产业发展的闲钱。台湾在蒋经国执政的1980年代第一次出现超额储蓄问题，30年前的超额储蓄主因是老百姓太有钱，“台湾钱淹脚目”，居高不下的家庭储蓄造成惊人的超额储蓄。1986年，超额储蓄达到6200余亿元的最高点，占当年国民生产总值（GNP）的20.12%。这笔花不完的闲钱进入房市与股市，在三年内造成房价翻倍狂飙与股市疯破万点的泡沫神话。
时隔30年，台湾再次出现将近15%的超额储蓄，这一次的巨额闲钱来自不敢自我投资的企业。马英九第二个任期内，政局动荡、政策失能，台湾产业界对未来失去信心，超额储蓄在2013年突破10%，2015年更高达14.62%。这番超额储蓄中，老百姓贫穷得存不起钱，企业困难得花不了钱，而国民党在沸腾的民怨中失去政权。
民进党也没法改善国民党时期的信心危机。2016年7月，“行政院”主计总处预测2016年的超额储蓄率将达到14.89%，创下29年以来的新高点，投资率与经济成长率也将持续低落。依据“中华经济研究院”的预测，2016年台湾的全年经济成长率预计只有0.84%，连“保1”都达不到。
绿营的运气其实很好。台湾出口的两大产业是石化业与电子业，2015年狂跌的国际油价恰好在蔡英文上台时止跌回升，救了石化业；而苹果在今年下半年推出的iPhone 7更将为经济成长率打入兴奋剂。苹果手机的18家组装工厂有16家是台湾企业，在2014年，iPhone 6的代工与周边零组件供应链使台湾GDP猛增0.4%，产业界因此有“一颗苹果救台湾”的说法。果然，iPhone 7刚开始评测预购，台湾7月份的出口额已经因为电子产品出口的增加而微幅成长，终止了连续下跌17个月的惨景。
马英九在2015年即将任满时，适逢iPhone 6s销售不佳与油价大跌，使台湾的经济成长率非常难看。相比之下，手气奇佳的蔡英文什么都没做，短期内就能坐享使经济止跌返升的荣耀。然而，这只是数字游戏而已，超额储蓄的信心指标无情地说明，台湾经济大势难以难以挽救。
马英九在2008年5月上台时遇到次贷危机的金融海啸，台湾股市由5月20日的9309点一路下挫，年底跌破4000点。马政府的财经专家以全额保障银行存款与协助中小企业贷款，避开了银行与企业的倒闭风潮，进而以扩大公共建设投资与央行降息，向市场注入流动性提振内需。传统老套的凯恩斯式银弹救市谋略，使马政府举债直逼公债上限，却使台湾安稳渡过金融海啸。
然而，马英九进一步提振经济的雄心，被绿营的口水抹黑战生生骂垮。他的经济发展战略，是正面迎接全球化的开放挑战。21世纪是全球化的世纪，而台湾的经济命脉是出口外销，要在全球化的年代保住出口，只有义无反顾加入全球化市场竞争。
改善两岸关系是马英九全球化政策的第一步，他结束了李登辉与陈水扁时代的两岸对峙虚耗，开放“大三通”与陆客陆资来台，进而于2010年与大陆签署《两岸经济合作架构协议》（ECFA），踏出互相开放市场的第一步。而后马英九走向全球，北上与日本签订《台日投资协议》，东进与美国谈判《台美贸易暨投资架构协定》（TIFA）、与新西兰签订《台纽经济合作协定》（ANZTEC），南下与新加坡签订《台星经济伙伴协定》（ASTEP） 、与美国谈《跨太平洋伙伴协定》（TPP）。进而要与东盟互相开放市场，争取加入《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协定》（RCEP）。马英九于2015年成为“跛脚”领导人时，他还积极与欧盟谈《双边投资协议》（BIA）。
民进党抓住了马英九的弱点。马个性温和软弱，不能坚持定见，他面对反对者的责骂时总是唾面自干、笑脸相迎，既不反抗也不报复，他的决心便会在怒骂声中动摇、转弯。从中产阶级看的报纸杂志、家庭主妇看的政论名嘴电视节目到低头族看的脸书，一面倒怒骂马英九。他果然被骂懵了，诸如年金、健保、十二年“国教”与证所税等重要政策都在滔滔怒骂声中转弯妥协，沦为四不像。各个转弯的政策中，最离谱的莫过于由陈水扁同意复工的第四核能发电厂，民进党在完工前夕旧题重炒，发动铺天盖地的反核抗争。马英九胆寒怯志，居然将核四封存起来，“为下一代保留一个选择权”。
马英九的无限妥协不可能缓和怒火。民进党永远有新议题让他难堪，而他的软弱也让国民党党内的反马派见到可乘之机，王金平在“立法院”恣意羞辱“行政首长”的场景使泛蓝选民望之心寒。蓝绿同声打马的口水战中，老百姓习惯了以“教训马英九”取乐，“九趴总统”、“无能”与“花瓶”成为马的既定印象。
威信在怒骂声中粉碎后，马英九的全球化大布局随之破灭。台湾经济全球化的第一步是与大陆互相开放市场，因为大陆是台湾的第一大贸易伙伴，马英九的全球化必须从最大出口市场的ECFA迈出第一步。民进党却在ECFA中的《服务贸易协议》送交“立法院”备查时搞暴烈抗争，运用学生占领“立法院”，闹出“太阳花学运”，不但迫使服贸协议搁浅，更造成TPP与RCEP等谈判延滞。
马英九只会斯文地反复说明一定要签《服贸协议》才能救经济，签完服贸，TIFA、TPP、RCEP才有办法。而在这些区域性经济体之后，还有谈不完的FTA个别谈判。2014年11月“九合一”选举前夕，传出大陆与韩国即将谈定FTA的消息。马英九急了，呼吁民进党正视台湾经济当前危机，停止杯葛服贸协议。他恳求道，台湾不能继续空转下去，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老百姓绝大多数根本不懂什么是FTA，与民进党民粹式的抹黑及“萌版小英”动画相比，马英九满口英文术语的沉痛呼吁显得苍白无力。于是选民用选票狠狠地“教训”了马英九，在今年更把国民党“教训”到全军覆没。
迎头赶上全球化新时代的经济大战略灰飞烟灭，台湾也随之成为一个自我边缘化的经济体。然而，错失全球化时机并不是绿营口水战最可怕的恶果，真正将台湾经济推下悬崖的推手，是被口水打灭的产业升级。
蔡英文在“就职演说”中慷慨提出“五大创新研发计划”，描绘产业升级的愿景：亚太生技中心、亚洲硅谷、智慧机械、“国防”航太与绿能。这五大计划被批评为拼凑口号，就连具体方案的文稿都被看出抄袭自“马政府”的产业转型计划。
对于马英九念兹在兹的全球化，蔡英文则避开ECFA与服贸协议，专谈TPP与RCEP，这更是空话。TPP是此次美国大选的众矢之的，两党候选人都反对TPP。而RCEP更是伪命题，马英九早在2014年就呼吁加入RCEP的前提是通过服贸协议：“国际社会非常不能理解，与最大贸易伙伴签服贸后，一年多完全没通过，大家很怀疑我们是不是真的有诚意来加入。”
言者谆谆，听者藐藐，服贸协议至今冷藏，TPP成为明日黄花，RCEP更是可望而不可及。蔡英文再出奇招，提出“新南向政策”。且不说李登辉时期的“南向”政策对台商坑害之惨，就现实性而言，RCEP尚无加入希望，怎能期待东盟十国与台湾进行经贸合作市场连结。
束手无策之际，“蔡政府”风向一转，热炒印度议题，似乎有意以印度为台商投资与开发市场的新选择，这更是荒谬离奇。台湾根本没有接触印度的风气，连加尔各答与孟买在印度的哪一边都不知道，取代英语成为印度第一官方语言之印地语在台湾是无处学习的。华人经济圈要与印度做生意，自然要到印度商人扎堆的香港，台湾商人连语言都讲不通，哪有能力到印度发展？
暴烈的口水战摧毁了曾经的全球化布局，打灭了产业升级的志气。绿营执政才刚开始，注定再空转四年的台湾经济还有复活的希望吗？不减反增的超额储蓄，无声说明了人们对台湾经济前景的悲观预期。
文/霍安治
编辑/陈祥 美编/黄静
新媒体编辑/丰泽 马茹均
本文节选自《扔向蔡英文的虱目鱼：台湾经济已跳下悬崖》，原文刊载于《凤凰周刊》2016年第34期，总第59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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