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之乎者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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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539|基层

之乎者野记  · 公众号  ·  · 2024-04-06 22:05

正文

朱丽  女 【中国】


去平谷办点事,想起了老吴。

我几乎不会拜会谁,去哪里也基本不会给朋友打电话,即便熟识,既怕打扰也怕重逢,但老吴不太一样。

对老吴总有点特别的感觉。

大学的时候,他就在对门的男生宿舍,我们在一所师范院校,男女比例大概1:7,我们一个班就两个男生宿舍的人,其余都是女生。

他是唯一一个抱着吉他走进宿舍的,说的是Nirvana、coldplay、Suede、U2、绿洲乐队,弹的是加州旅馆。

我从小地方来,以前听的都是港台,极少接触摇滚,也不知道什么是摇滚,大为震惊。

从他这里,我才知道自己最喜欢什么。

但他也不是那种典型玩摇滚的,吉他是五分熟,头发是中分,身上也没有纹身,见到女生走不动道而不是相反,一点也不酷,也不狂野,也不颓废,也不迷人。

就是单纯的喜欢,单纯的迷茫罢了。

所以他会教宿舍里想要泡妞的哥们儿讨巧的53231323,但基本每个人按他谈的都会现眼。

他老爱琢磨些不着边的东西,虽然大家都觉得这种事不用琢磨,但他有自己的执拗,而那种无聊的琢磨,确实我特别感觉的来源。

北京的孩子见多识广,关系熟络,皇城里海里总有个别亲戚,让我这样外地的北漂开了眼界,但是他从来不装自己是北京的,时不时就不说普通话,蹦出几句平谷的转音,说我不算北京的,我是北京郊区的。

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他收拾背包和吉他就回了平谷。

其实,那时候我对北京和郊县并没有太多认知,没觉得有什么区别,直到多年后我再遇到他,他带着老爹到阜外看病,我才知道,原来郊区就是郊区,市区就是市区,虽然车城不远,但是一旦选择,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就是一辈子。

原来,并不是什么人都觉得市区要比郊区好,也并不是什么人都愿意留在市区。

老吴就是愿意回平谷的。

以前喝酒聊的时候他老郁闷,问他是做什么的,他也说不清楚,一会儿在村里,一会在镇上,一会又在区里,我说,你这是公务员还是事业单位,他说不清楚。

有段时间老去金海湖,我都会问问近况,问问平谷的情况,有时找他喝点酒。

疫情有三年没见了,这次见到他,再聊起来,感觉就完全不一样。

他已经是本地一位小领导,管着一票人,一扫过去的郁闷,聊起事情的深度和思考,已经和过去的老吴,过去的过去的老吴,不是一个人。

他说干了一段时间清闲的工作,但是总是感觉自己的个性不太适合,他个人还是喜欢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就主动请缨,去一线直接面对群众。

几年下来,处理12345,搞组织建设,招商引资弄项目,防疫,在基层摸爬滚打之后,整个人都脱胎换骨。

很多事看透了,也就不往心里去了。

每天同时面对几十件处理,不少都是最复杂尖锐的基层矛盾,有考核的巨大压力,如果都思虑太深,迟早殉职了不可。

办公室里就是一张床,被子歪歪斜斜叠着,床单皱皱巴巴。

烟灰缸里都是烟头,比大学时抽得凶的多。

我说,你感觉怎么样,这么忙。

我以为他要抱怨,但他却说,非常开心。

他说,我经手的项目,好几个做到了北京市第一,我待过的地方,大家都有个好念想,说我是个实在人,这种成就感,很好。

他说,人其实还是需要上级、同事和工作对象肯定的。

而且,这里面既有工作的一面,也有把控别人命运的一面。

这便是权力的感觉。

虽然似乎听起来是个贬义词,但对于一个男性来讲,绝大多数人是自己没那个机会,但其实权力对男性有致命的吸引力,哪怕可能并不是很大的权力。

权力本身不是个贬义词,它是个中性词。

你可以用它,去为老百姓谋福利,也可以为自己谋私利。

他说,很多时候,你其实可以决定别人的发展甚至是命运,裁量权很大。

他说以前不知道陈行甲这句话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

2011年陈行甲从湖北宜都市市长被调至贫困县巴东县任县委书记,在采访中记者向陈行甲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说:在中国;比如说一个县委书记,最风光的时候能达到哪种程度?陈行甲说有一个县委书记开玩笑给他说,哪怕头一天晚上做了个梦,第二天你就可以把它变成现实,手中的权力就有这么大,做升官发财的梦也能实现。


他说,我都四十多了,就想做点实事,但是做实事的,你知道的,都不如会搞关系的。

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他也说,每天忙于各种事务,人基本也就定型了。

一本书,可能一年都看不完,人也会遇到瓶颈,但是没办法,事赶事,身不由己。

但那种成就感是实实在在的,就发生在眼前,让人很难想到很远。

不像大学的时候可以琢磨一些哲学的、人生的问题。

这就是基层。

甚至填表一填就是一辈子。

他笑着说,我一眼就看到自己的退休生活了。

我问家庭怎么样,他说爱人也是工作狂,孩子现在在寄宿学校,回来就玩十几个小时的蛋仔派对,根本不听话,他没时间陪也没办法。

我说孩子多大。

他说十岁,爷爷奶奶送寄宿。

看了看表,四点了,现在应该送去了,他一会儿还要开应急的会。

我说,十岁?

但他似乎已经想开了,原来还觉得愧疚,陪家人少了,现在忙到根本没时间去想了,再说,他觉得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也是在实现人生价值,很有意义。

我很难反驳他的这些话,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真的谈不上对错,只是选择而已。

不后悔就好。

他给我讲了几件事。

说前段时间有的镇在收拾摆摊小贩,甚至有的手段粗暴,掀摊子,罚款,他有些鸣不平,这些老百姓不也就每天赚个几十块钱讨个生活吗?他请示了领导,专门给划出一块地方,搭了简易棚子,招呼这些被驱赶的小商小贩都到这里来,约法三章不要影响交通卫生。

结果,既让他们有点钱赚,也服务了老百姓的生活,大家都很高兴。

还有就是农村用电改造的事情,本不是他管,但他三番五次去找,希望每一个加上一个跳闸的装置,钱不多,但是能保障农民的用电安全。

这些种事,城里的领导根本不会想得到,也是没有资格出现在总结里的,但确实一个基层党员的良心,只有在基层干过的,才知道担当是有多么不容易。

包括防疫的时候,那么多基层党员,一家一户的做工作服务保障,三年后了无痕迹,就很想不通。

还有很多很多事,有感人的,有迷茫的,有敢怒不敢言的。

这些事,就像一根根柴火,烧铸着每一个在基层工作的人,有人成了佛,有人成了灰,有人化成汤,还有的成了鬼。

他笑着给我看今天12345发给他的一个单,有人打电话说了100条意见,从51条之后全是指名道姓骂他的,但其实这个人于法于理都站不住脚,只是不妨碍 她每天都可以打12345。

这是一个偌大而复杂的中国,不是键盘侠可以随意评论和想象的难易程度,只有自己到下面切实经历过、处理过、感动过、焦虑过、痛苦过,才知道到底有多么不容易,也才能真正体现一个共产党员的真实水平和誓词宣言时的真假。

而制定政策的人,如果只是拍脑袋搞一刀切,不真正了解来自基层的声音,只是为了让领导高兴,只是一味怪基层执行不力,那么,这样的政策,也注定走不远。

当我和老吴侃侃而谈,窗外平谷的桃花已在阳光下准备不久后的怒放,他依旧喜欢琢磨,依旧健谈,只是眼神里多了很多故事,笑容里多了几分从容。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不再年轻也不再愤青,我们能看到比学生时代多得多的问题,却不再有那时候绵延看不到边界的迷茫,这大概就是古人说的四十不惑:不是没有困惑,而是知道什么该放下,又必须做些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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