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024年,关于英国凯特王妃的各种传闻在网络上源源不断爆出,一个比一个惊悚:
失踪、婚变、病危
,甚至连遭到谋杀的传闻都一度甚嚣尘上……英国王室频频公关,反而越抹越黑,陷入严重的信任危机,人们对凯特是否还活在世上也产生怀疑。
凯特上一次发布视频是在今年3月22日,视频中的她表示
“自己之所以消失,是因为自己确诊了癌症,正在接受预防性化疗。”
直到今天(6月15日),“消失的王妃”终于再度公开露面,她身着一袭白衣,带着三个孩子,乘马车从白金汉宫出发,出席英国国王查尔斯三世官方生日庆祝活动。
凯特·米德尔顿,平民出身,2011年与威廉王子结婚,婚礼后被授予剑桥公爵夫人头衔,至今已育有二子一女。凯特是继戴安娜之后,最受英国人爱戴的王妃和王室成员,其完美的外表、优雅的举止、得体的谈吐、热心公益事业,
仿佛复刻了戴安娜一般,完美履行了她作为王室成员的责任与义务,同时也是公众眼中完美无瑕的妻子和母亲
。
此次凯特的失踪疑云,不由让人想起了十多年前
布克奖得主希拉里·曼特尔对凯特王妃的毒舌评论
。
当年曼特尔称这位威廉王子的妻子是没有个性、笑容僵硬的“橱窗模特”、只为生育而活,这些言论迅速引发争议,甚至连当时的首相卡梅伦也站出来为凯特辩护,批评曼特尔,一时间舆情汹汹。
《王室的身体》
一文脱胎于2013年希拉里·曼特尔的一次文学讲座,正是该文中对凯特形象的批评在英国引发了轩然大波。
如今看来,当年曼特尔对凯特的描述,不仅揭开了王室成员(尤其是女性王室成员)光鲜形象之下的真实自我,在某种程度上也预示了凯特未来的命运。
《王室的身体》
探讨了
多个从古至今的女性王室成员
:法国路易十六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亨利八世的第二任王后安妮·博林和已故的戴安娜王妃等等
,分析了她们的个体差异、社会地位以及作者曼特尔对英国君主制政体的反思。曼特尔文风犀利,即使面对最受国人爱戴的两位王妃:凯特和戴安娜,也毫不心慈手软。
她用运笔如刀,以史为鉴,揭开了从古至今所有王室成员的真实困境:“王室成员既是神又是兽。他们是人,但超越了个体,是血统的承载者:从最根本的意义上说,他们是繁殖种群,是器官的集合。”
两届布克奖得主希拉里·曼特尔(1952—2022)
希拉里·曼特尔在世时,凭借历史小说《狼厅》和《提堂》分别于2009年和2012年两次获得英语文坛的最高奖项之一——布克奖。
《狼厅》《提堂》和《镜与光》被称为“都铎三部曲”(或“《狼厅》三部曲”)
,成功塑造了一个英国历史上饱受争议、毁誉参半的的人物,即都铎王朝亨利八世手下的“教父式”枭雄托马斯·克伦威尔——一个卑微的铁匠之子,步步为营,终于攀上权力巅峰,直至骤然跌落,被权力、欲望、野心碾为齑粉。第三部《镜与光》获得2021年沃尔特·司各特历史小说奖。据统计,《狼厅》三部曲在全球售出已超过500万册,被翻译成了41种语言。
《狼厅》三部曲
《狼厅》《提堂》《镜与光》
每一段历史下都有另一段历史
权力、性、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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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9月22日,希拉里·曼特尔因病去世,终年70岁。
曼特尔去世前的最后作品是在新冠疫情期间出版的《王室的身体——希拉里·曼特尔随笔集》
(Mantel
Pieces)。这部随笔集收录了曼特尔自1987年开始发表于《伦敦书评》的一系列随笔和回忆录片段、以及与《伦敦书评》编辑Mary-KayWilmers的通信,共三十五篇,书中还展示了曼特尔的多封通信和明信片手书。
引发争议的《王室的身体》一文也正是收录于这部随笔集。
《王室的身体——希拉里·曼特尔随笔集》
[英] 希拉里·曼特尔
著
刘国枝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预计2025年出版
该随笔集主题涉猎广泛:罗伯斯庇尔和丹东、海蒂报告、曼特尔1980年代在沙特阿拉伯居住的回忆录片段、英国剧作家奥斯本、童贞玛丽,以及摇滚明星麦当娜等等。还有多篇随笔是关于简·博林、查尔斯·布兰顿、克里斯托弗·马洛和玛格丽特·波尔等都铎群英的惊人分析。
本书保持了曼特尔一贯的犀利、风趣和精准,但细微之处也展示了曼氏文风的转变过程,体现了其强势的女性主义写作和历史写作的特点。
下文节选自希拉里·曼特尔《王室的身体:从安妮·博林到凯特·米德尔顿》(2013):
在去年夏天的海伊文学艺术节上,我被要求点出一位名人,并挑选一本书送给对方。我讨厌这类单调重复的小测验:你的理想晚宴会有哪些嘉宾,哪本书改变了你的生活,你与哪个虚构人物最为相似?但我必须说出一个答案,于是选择了剑桥公爵夫人凯特,并选择送给她一本文化史学者卡罗琳·韦伯出版于2006年的著作,名为《时尚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在大革命期间的着装》。我并非觉得我们在走向一场革命,而是认为凯特正在变成一个裹着几块布片、关节可以活动的玩偶。当时,她就像商店橱窗里的人体模型,没有自己的个性,完全由她的着装来界定。现在她是一位准妈妈,是另一种俗套的装束。一旦她过了孕吐期,媒体就会发现她光彩照人。他们会发现,这个年轻女人此前的生活都不值一提,她唯一的意义和目的就在于生育。
玛丽·安托瓦内特是一个被自己的服饰活活吞噬的女人。她沉迷于外表,因自己的着装选择而被污名化。在她身上,政治具有了个人性。她贪得无厌,还半懂不懂地涉足公共事务,这些都被视为法国人贫困和痛苦的原因之一。这当然很荒谬。她是一个权力和影响力有限、被厌女症聚焦的个体。她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如果穿精美华服,会被批评为奢靡,如果着粗布衣衫,又会被指责为阴谋破坏里昂的丝绸贸易。但事实上,她只有肉体没有灵魂:不仅没有灵魂,还没有理智,没有感受力。她过于注重自己的外表,以至于当王室乔装改扮,仓皇逃出巴黎奔向边境时,她不仅让人提前送去几箱新衣,还一路带着她的发型师。尽管那小山般的发型沉甸甸的,她并未觉得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不稳。当她从那次旅行返回,回到将成为其牢笼的巴黎时,据说她一夜之间白了头。
玛丽·安托瓦内特(1755—1793),法王路易十六的妻子
身为国王的配偶,安托瓦内特是个步态轻盈、眉眼含笑的薄命人,与另一个时代、另一个国家的戴安娜有诸多相似。但凯特·米德尔顿却不然,她仿佛是由某个委员会设计和由工匠们打造而成,她的笑容极不自然,细长的四肢仿佛是由手工转动和上过光漆。当戴安娜将加入王室的消息对外公布时,据说爱丁堡公爵之所以同意接受她,是因为她会“生出身材比较高的孩子”。想必对凯特的接纳也有某些方面的生育考量。她像是一位具有良好教养的年轻女士,“请”和“谢谢”总是挂在嘴边。但在出自保罗·埃姆斯利之手、于今年1月官宣的她的首幅肖像中,她目光呆滞,脸上的笑容很勉强,似乎很想要画家滚开。一位评论家颇有洞察力地说,她好像“厌倦了被人注视”。还有一位评论家说,这幅画像简直可以充当凯瑟琳·库克森小说的封面,我觉得这一观点发人深省,因为根据公共借阅权的统计数据,二十年来,库克森关于穷女人逆袭的简单故事一直是英国最受欢迎的读物。苏·汤森德说戴安娜是一个“致命的不爱读书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故事的结局,而只喜欢芭芭拉·卡特兰(英国言情小说大师,有一头银色卷发,喜欢穿粉红裙子,一生创作了700余部作品,翻译成36种语言,总销量超过10亿册。)的言情小说。我过于势利,一本都没有读过,但我猜想在那些小说中,男女主人公都会喜结良缘,然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戴安娜没有看到叙事中可能出现的转折。凯特读什么书呢?我们不得而知。
凯特似乎是因为无可挑剔才被选为王妃:她身材骨感,不古里古怪,不会有彰显个性的风险。她看起来像是精密制造,像是机器制造,与戴安娜截然不同:戴安娜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出人性的局促和情感的自然流露。戴安娜能够把自己从一个粗手笨脚的女学生变成冰女王,从幽灵变成女战士。凯特似乎能从完美的新娘变成完美的母亲,不会有任何麻烦和偏差。她怀孕的消息公布时,她正在访问母校,还拿起一根曲棍球棒跑了几步,让媒体拍照。BBC新闻专门做了一档节目,讨论孕妇穿高跟鞋时能否安全加速。想到高智商的人居然能认认真真皱着眉头讨论这个话题,未免有些可悲,但关于王室的话语就是这样:评论的欲望,空洞无物的话语,装腔作势言不由衷。同样,人们不得不观看他们:问他们是由什么做成的,构成他们的物质是否与我们的相同。
我曾经认为,耐人寻味的问题是我们是否应该有君主制。但现在我觉得这就像是问:我们是否应该有熊猫?在繁殖后代方面,我们目前的王室不像熊猫那么艰难,但熊猫和王室都需要花大钱养护,都不适应任何现代环境。但他(它)们不是很有趣吗?不是很好看吗?有些人觉得他(它)们很招人喜爱;有些人同情他(它)们岌岌可危的处境;所有人都凝视他(它)们,而不管他(它)们栖身的围院有多通风,都依然是笼子。
……
1981年7月29日,查尔斯王子和戴安娜王妃在伦敦圣保罗大教堂举行婚礼
当戴安娜乘车去圣保罗大教堂时,玻璃后呈现的是一袭洁白婚纱的模糊身影。公众都期待着一览她的婚纱,但这不只是时尚展示的时刻。一个普通姑娘被塞进马车,出来的却是一位女神。她下车的方式极不平常,仿佛是被孵出来一般。最先出现的是那件特别的婚纱,犹如液体在流动,犹如从某个灵媒身上渗出的外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现身。的确,马车就是灵媒,是两个世界——私人与公众、平民与王室——之间交通交流的方式。人们对婚纱的第一反应是震惊。我能听到全国的女人同时屏住呼吸,不是惊叹,而是惊恐:层层叠叠褶皱太多,他们怎么弄成了这样?我听到了上百万张烫衣板打开的吱呀声,听到集体梦魇成真时的叹息和颤抖:我们都做过那个梦,梦见自己穿着不得体或者一丝不挂,光着身子出现在大街上。但随着她身上的婚纱渐渐展开,王妃诞生了,全世界都长吁了一口气。
戴安娜比她所加入的家庭更具有王室气质。这与家谱无关。她性格中的某种因素,她的接受力,她的被动性,使她适合成为神话的载体。她的触摸几乎被认为具有一种治愈力,这是王室成员的古老属性。隔着白手套时,人们感受不到这种治愈力。戴安娜不戴手套、赤手空拳地走在人群中,没有因嘲讽而变强大,没有从历史中长见识。她的悲剧就在于,在她作为常人的能力和要求她履行的超人职责之间存在着鸿沟。每次想到戴安娜,我都会想起史蒂维·史密斯关于罗蕾莱
[注:
传说中的莱茵河女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美妙的歌声能让船夫迷失心性而葬身河底
]
的诗:
在那高耸的礁石上,
坐着一位笑容莫测的年轻姑娘,
她妆容秀丽,貌美如画,
正在梳理自己的金发。
没过多久,戴安娜的发型就变得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一样重要,而且模仿起来还便宜得多。
在其故事的下一阶段,她历经考验,历经人世的磨难。公众一度不再要求她流血,于是她自己流血,遍体鳞伤。她的死依然让我不寒而栗,因为我虽然知道那是一场意外,却又不仅仅是意外。那是命运之神带着扭曲而得意的笑容摊了牌。戴安娜前往城中最女性化的区域,去迎接自己作为女人的结局:从光明之城奔向黝黑的深处。她进入地下通道,得以重生,但这一次是没有了肉体的重生:成了几万张照片中无谓的拍摄对象,成了眼角的一闪,微风中的一声叹息。
有一段时间,人们既希望又担心戴安娜改变了这个国家。她的葬礼是一场异教的宣泄,一场肆行无忌的痛苦祭典。我们不擅长悼念死者。我们没有时间和空间来悲伤。不等我们做好准备,世界就将我们拽回其残酷的节奏,医生也可以开药暂缓我们的丧亲之痛。我们与自己的天性搏斗,而天性终将获胜:所有被压抑的痛苦,被按捺的悲伤,会冲破礼仪规约的屏障,会打破私人与公众的界限,因此,陌生人在街上恸哭,与戴安娜素未谋面者悲痛欲绝地为她哀悼,我们纷纷想起自己的隐痛,并在一场集体哀悼的盛大狂欢中释放出来。但到头来一切并未改变。我们很快就回归平常:衬衫,折叠椅,小木签。不过,亲身经历过的人都不会忘记那段混乱的时光:世界的表皮脱落,我们的内视力变得清晰,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原型,看到了集体心理作祟,以及神对我们的操纵。不妨再一次援引史蒂维·史密斯的诗:
我想起一个古老的故事
禁不住忧心忡忡,
它显然毫无现代意味,
但我为何如此惶恐?
我们观察王室时,总是关注其古老的一面,其本质上神秘的一面,而我觉得,这一面永远只会半遮半掩。这对历史学家和我们这些对过去进行加工虚构的人提出了挑战。王室成员既是神又是兽。他们是人,但超越了个体,是血统的承载者:从最根本的意义上说,他们是繁殖种群,是器官的集合。
这让我想起我最近尤为关心的几位王室成员的身体,也就是安妮·博林和亨利八世的身体。早在凯特的重大喜讯公布之前,各种小报就想看透她的肚子,好确定她是否怀孕。历史学家们仍在试图看透都铎王室成员的身体。他们是健康还是有病,能否生育?亨利与他的妻子们的故事是当时当地所特有,但也永不过时举世皆知:它既具有高度的政治性,也具有高度的私人性。它是关于身体部位的故事,关于什么东西在何时插入何地:这些部位是否尽职或者有病?难怪那么多小说都以亨利和他的妻子们为题材。你如果想写历史上的女性,往往就得扭曲历史,或者用幻想代替事实;你得假装作为个体的女性比实际上更重要,或者我们比实际上更了解她们。
但对于蓝胡子国王的统治时期,你则无需假装。女人及其身体,她们的生育能力和动物本性,是故事的核心。那段统治史具有如此生动的妇科性,以至于过去只能描写爱情的女性小说家这时可以描写性;而读者可以兴趣盎然地关注王室的宫闱秘事,将其奉为历史,因而可以从中发掘指导和启发意义。关于都铎王朝的通俗小说还一直是关于女性生活的一种道德教育形式,尽管得出的启示随道德风尚而异。以往的观点是,安妮·博林偷情成性,咎由自取。而现在的教训常常是,阿拉贡的凯瑟琳如果再狡猾一点,原本可以抓住丈夫不放。作为机会主义者和性掠夺者的安妮发现自己被招募进女权主义事业的阵营。作家们总是指出,男人娶了情妇,就创造了一个职位空缺。“女人提防女人”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安妮·博林尤其是一个引发深刻反响的人物,这种反响通常是出于无知,但也出于同情。网上充斥着关于她的故事,仿佛一切都发生在今天。她真实的自我隐藏在我们让她参演的戏剧之中。人们对她有一种偷窥欲,就像对沃利斯·辛普森
[注:
即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爱德华八世为其放弃王位的辛普森夫人]
一样。亨利没有为了娶她而放弃王位,但的确重塑了国家的历史。那么,她有何特殊魅力呢?是有性秘密吗?某种特别的手段?她是美丽还是丑陋?相传她有六根手指,但她在世时从未有人见过,而据称使她变丑的那些肉疣、肿瘤和多余的乳头,都是天主教传教士的黑色幻想所编造的女巫印记。她同时代的人并不认为她姿色出众。一位威尼斯外交官报告说:“她中等身材,皮肤黝黑,脖子细长,嘴巴很宽,胸部不太丰满,事实上,除了有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和深得英王宠幸之外,她乏善可陈。”据称——虽然不是通过客观公正的观察者之口——她婚后衰老得很快,身体也日见消瘦。若真如此,再联想到关于她喉咙肿大的传闻,以及一位同时代人称她为“凸眼婊子”,那么我们所说的这个女人很可能患有甲状腺功能亢进症,神经紧绷,脾气暴躁。人们常常感到奇怪,竟然找不到一张经过证实的、当时的人为她所作的画像。一幅画上被不知何人写下“安妮·博林”几个字,并不意味着就是对当时生活的描绘,更不要说是安妮本人的画像。人们最熟悉的形象是,她佩戴的珍珠项链上有个B字母吊坠,虽然存在于多种形式,有着诸多变体,这一形象的产生却起码比安妮之死晚了半个世纪。
安妮·博林(1501—1536),亨利八世的第二任王后
细致的考察不胜枚举,对后人却鲜有助益。安妮是个变化无常的女人,其人设仍然源自那些书写她、阅读她的人们的心理投射。王室成员的身体在死后确实会变,而且不只是由通常的死后变化所致。如今我们知道,莱斯特停车场的遗体确实是理查三世,我们不得不承认那弯曲的脊柱并非都铎王朝的炒作,但有编年史家宣称,理查是他母亲怀胎两年所生,而且生来就有牙齿,对此我们则不必相信。我们对挖出一位国王为何都感到如此开心?也许是因为现在正在偿还对于过去的某些亏欠,科学也对历史伸出了援手。被胜利者扒得精光的国王重新穿上了衣服,恢复了真实的身份。失去,寻回,这是历史的基本进程,并已得到清楚的说明。
回到亨利八世身上:他在位前三十年的重心几乎就是需要一位男性继承人。宗教和政治活动都围绕着这一主题。大臣们即使再聪明,再勤勉,也满足不了亨利的需要。只有女人能满足,但哪个女人呢?亨利的前两任妻子怀孕并不难。在那个时代,王室成员怀孕的消息并不官宣,而往往是悄悄泄露,只是在有胎动时才引起公众的期待。我们知道阿拉贡的凯瑟琳起码怀过六胎,多数以晚期流产或新生儿夭折而告终。她生过一个儿子,存活了七周,但只有一个孩子长大成人,那是个女儿,即玛丽公主。安妮的首次怀孕很成功,生下了另一个女儿,即伊丽莎白公主。然后她起码流产了两次。直到第三次婚姻,亨利才有了一个活下来的儿子。那两个女儿——玛丽和伊丽莎白——都能力很强,可以用截然不同的方式治国理政;但我并不认为这意味着亨利给自己造成这种局面是错误之举。他担心的是自己的血统会终结。伊丽莎白发现自己能嫁给谁是一个难解之谜,因此,她在位期间,继承危机频发,到头来她成了都铎王朝的末代君主。血统的确终结了,只是比亨利设想的晚了很多。
安妮·博林并非王室出身。她的家族原本是城市商人,后来成为名门世家,而她父亲则与位高权重的霍华德家族联姻。在她的加冕典礼上,已怀有六个月身孕的她从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天蓝色地毯上走过,成为了王后,母仪天下。据传她承诺为亨利生儿子而赢得了他。安妮善于玩弄权术,是个聪明而坚定的女人。但她的价值最终体现于她的身体部位,而不是她的才智或内心;她的子宫才是她故事的核心。问题在于她到底能否打赢继承人之战,或者生理因素在跟她作对?安妮的哥哥乔治·博林受审时,在法庭上爆了个大料,说亨利的床上功夫不行。当时人们认为怀孕与女人的性高潮有关,所以这意味着乔治所说的亨利缺乏“技巧”才是症结所在。
……
有些历史学家认为,1536年是亨利个人生活和政治生涯的转折点,安妮·博林就是在当年被斩首。对一个曾经风光无两、气宇非凡的人来说,他的晚年无疑非常悲惨。有疾病的作用,不过是什么病呢?在我看来,他身体不好和性格变坏有更明显的原因,而原论文作者并未真正理解国王在位后期所面临的外在压力。亨利在比武场出过事故,一条腿永久溃烂。他可能得了骨髓炎,也就是骨感染。他的腿给他造成了慢性疼痛,而历史学家——恐怕还有医生——都低估了慢性疼痛对脾气的影响,以及对性格和智力的侵蚀。当我们说他偏执多疑时,必须承认他想得没错,他的敌人无处不在,尽管他越来越无法弄清他们是谁。
说到郁闷,令他郁闷的事情可不少:不仅在世界舞台上孤立无援,还有身体上的每况愈下。他让人画了一些气宇轩昂的肖像,把它们当作替身来俯视群臣,而他自己则躲进更小、更私密的空间。但对于身体上的变化,他却无法保密。王室的身体就是供人观瞻的。在亨利的第三任妻子简·西摩身上,世人对身体部位的关注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简既不漂亮也不年轻,亨利到底看中了她哪一点,人们百思不得其解。帝国大使嘲笑“她无疑有十分神秘之处”,言外之意是她有一处神秘部位。我们已经来到问题的关键:王室的女性就是王室的阴道。我们既对王室成员心怀敬畏,又认为君主的身体是公共财产。我们随时准备撕开尊重的面纱,以非人的方式对待王室成员,不是把他们抬到我们之上,而是降到我们之下,根本不把他们真正当人。
君主制对一个成熟的国家是否合适?我不知道。我已经讲过我自己的同情心如何被激发,我简单的观念如何被改变。这种辩论不是我们的首要议程。我们乐于让君主制成为一种娱乐,正如允许脱衣舞和大腿舞俱乐部的存在一样。在几小时之内,对同一事件的新闻报道可以从赞美变成迫害,哈里王子最近的遭遇就是如此。你不难理解任何有此遭遇的人都会感到困惑,理解哈利不知道自己是谁——到底是一个普通人还是一位王子。戴安娜得到了解脱,至少不会在闪光灯下变老,否则媒体会让她遭受此罪。君主制也许全然是非理性现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看待它时,就应该像看待疯人院一般。兴高采烈的好奇心可以轻易变得残忍,可以轻易变得致命。如今我们不会砍掉王室女性的脑袋,但的确会牺牲她们,而就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之前,我们的确把其中一位推向毁灭,对此我们记忆犹新。历史常常把我们变成傻瓜,变成傀儡。但它无需重复。就当下的情况而言,很多事情都在我们掌控之中。我并非在要求新闻审查,并非在要求虔诚的欺骗和假意的尊敬。我是在请求大家退开,不要残忍。拿出你的粉色褶皱连衣裙,打理好你的银色卷发。我们现在都是芭芭拉·卡特兰。笔在我们的手中。美好的结局有待我们书写。(刘国枝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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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厅》三部曲
《狼厅》《提堂》《镜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