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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爱情”的徐志摩:理解他的爱,才能懂得他的诗

国家人文历史  · 公众号  · 历史  · 2017-02-14 17:24

正文

电视剧《人间四月天》中的林徽因(周迅饰)与徐志摩(黄磊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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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在中国算得上一位家喻户晓、拥有非常多读者的现代诗人。他与林徽因的前尘往事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但倘若仅将他的故事作为谈资,或居高临下批评其“轻薄”,或沉溺其中寻找情感的替代,其实与自己的见识并无增益。而如果能在故事中找寻他做人的一贯之处,进而去伪存真;或将他的诗文与情感历程结合起来,找寻思想和情感深处的东西,或可以丰富自己的内心。他自言,“我这一生的周折,大都寻得出感情的线索”。而他把林徽因当作“我唯一灵魂之伴侣”,灵魂深处的激荡都反映在了诗文上。

 

对林徽因的爱触发诗人之觉醒

 

卞之琳在《徐志摩诗歌重读志感》提出一个有趣的问题:“这在徐志摩这一路诗人,一个景仰早夭的拜伦、雪莱、济慈的诗人,写诗的起步应说是晚了,想起来不由人感到意外。”徐志摩属于“热情洋溢”的诗人,这路的诗人通常在十几岁情感变得敏锐时就会写诗,而现在能够发现的徐志摩最早的诗作写于1921年,那时徐已经24岁,难怪卞之琳认为他“起步晚”。


徐志摩对于自己如何开始写诗,有一个神奇的说法:


在二十四岁以前,诗,不论新旧,于我是完全没有相干。⋯⋯但生命的把戏是不可思议的!⋯⋯整十年前我吹着了一阵奇异的风,也许照着了什么奇异的月色,从此起我的思想就倾向于分行的抒写。一份深刻的忧郁占定了我;这忧郁,我信,竟于渐渐的潜化了我的气质。


青年徐志摩


什么事情让他如此“忧郁”,以至于让他发生如此大的改变呢?故事的另一位主角,林徽因知道这份“忧郁”的来由,也明白忧郁的意义,她在1932年1月1日致胡适的信中写道:“我觉得这桩事人事方面看来真不幸,精神方面看来这桩事或为造成志摩为诗人的原因。”这件不幸的事是徐志摩在英国时爱上林徽因却没有得到感情回报。林徽因在信中坦陈:“实说,我也不会以被人恋爱为辱。⋯⋯有过一段不幸的曲折的旧历史也没有什么可羞惭⋯⋯”


1920年,两人初次见面是在伦敦。徐志摩一定为林徽因的秀丽、聪慧而惊讶、欢喜并被深深吸引,后来短暂的交往中,他终于无法克制内心的激情,向她表白了自己的爱。但徐志摩漫长等待后收到的,却是林长民替女儿回的拒绝信:“足下用情之烈令人感悚,徽亦惶恐不知何以为答,并无丝毫mockery(嘲笑),想足下误解了。”但两个年轻人的联系并未中断。徐志摩搬到剑桥附近的沙士顿,同住的妻子张幼仪奇怪他为什么天天说出去理发,后来才知道他去理发店取林徽因寄来的信。


1920 年,林徽因在伦敦


 “康桥”和“林徽因”仿佛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见到美丽的林徽因,他开启了内心深处潜伏的爱的种子;而1921年10月林徽因随父亲回国,只留下徐志摩一个人孤独地徘徊在康桥(张幼仪也去了德国),康桥美丽的风光为他的爱情的忧郁疗伤:“那年秋季我一个人回到康桥,整整有一学年,那时我才有机会接近真正的康桥生活,同时我也慢慢的‘发见’了康桥。我不曾知道过更大的愉快。”“我在康桥的日子可真是享福,深怕这辈子再也得不到那样蜜甜的机会了。⋯⋯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


“睁眼”只是一个比喻,《雨后虹》里他使用了另一个比喻,他天生近视,13岁时第一次戴上近视镜,看清了夜空中满天繁星,仿佛睁开了眼。而剑桥生活在心灵上教他睁开了眼、开了窍,“我今天才再能大声叫道,‘好天,今日才知道使用我生命的权利!’”什么是徐志摩的“生命的权利”?那是爱的权利——“‘爱窍’不通⋯⋯哪里能懂生命?”


1922年春天,“就只那一春,我的生活是自然的,是真愉快的! (虽则碰巧那也是我最感受人生痛苦的时期)⋯⋯说也奇怪,竟像是第一次,我辨认了星月的光明,草的青,花的香,流水的殷勤。”


《人间四月天》剧照,周迅饰演的林徽因在叹息桥前


对林徽因的爱让他的感情变得忧郁但感受力变得极其敏锐;剑桥充满自然风情的生活,又让他的这种气质得以深化。徐志摩称这段康桥的日子是他的“心灵革命”。这是他一生中重要的转折。


徐志摩十几岁时就不情不愿地被家人安排了包办婚姻,而聚少离多的夫妻生活,无法让他培养起传统的“相濡以沫”的夫妻情感,反而让夫妻“两人的心就要愈分愈开了”。张幼仪去英国跟他团聚,本为增进夫妻感情。然而徐志摩已被突如其来的爱唤醒,这爱还深深影响他的一生。康桥边的思索又给了他过一种“自然生活”的强大信念,使他勇敢不受制陈规、世俗偏见,追求灵魂的自由。这最终导致他和张幼仪的离婚。离婚通告说这一举动是“逃灵魂的命”,灵魂一旦觉醒,就不愿意再受到外在力量的束缚。

 

爱上爱情,促成精神的提升

 

等到1922年10月徐志摩也回到国内,却发现林徽因已与老师梁启超的长子梁思成订婚了。但这并未阻碍他继续追求的步伐,梁启超写信劝他罢手,他的回答现已成为流行的爱的箴言: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然而他的追求毫无结果,1924年他又一次面对与林徽因的分离:林很快要和梁思成一同赴美留学读书,而他要陪泰戈尔从北京去太原。此前两人还在舞台上搭档表演泰戈尔的戏剧《齐德拉》(Chitra),林徽因扮演公主齐德拉,徐志摩扮演爱神。这样的美好时光转瞬即逝,这次分离也将意味着徐志摩追求林徽因彻底的失败,因为林将在留学期间与梁思成完婚。


1924年,泰戈尔在北京景山庄士敦家与众人合影。前排左起:泰戈尔、内阁总理大臣颜惠庆;二排左起:婉容的教师任萨姆、林徽因;三排左起:徐志摩、印度学者那伽、英国学者恩厚之、印度明院院长沈摩汉、婉容弟弟润麒、印度画院院长难达婆薮;后排右,庄士敦


这次分别时徐志摩写给林徽因的信保存下来了:


这两日我的头脑总是昏沉沉的,开着眼闭着眼却只见大前晚模糊的月色,照着我们不愿意的车辆,迟迟的向荒野里退缩,离别!怎么的叫人相信?我想着了就要发疯。这么多的丝,谁能割的断?我的眼前又黑了⋯⋯


这种矛盾心绪,像极了那首《为要寻一颗明星》:


我骑着一匹拐腿的瞎马

向着黑夜里加鞭——

向着黑夜里加鞭

我跨着一匹拐腿的瞎马!

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荒野里倒着一只牲口——

黑夜里倒着一具尸首

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这首诗或可以说是徐志摩“爱的信仰”受到重大挫折的证明。


幸好,徐志摩最终从这段让他“不自由的魂灵”的恋情中走了出来,在《你去》这首写给林徽因的诗里,同样是荒野、夜、分别、不舍,诗中却满满温情,没有了黑暗和绝望,也没有了象征追求的马。或许有人给出一个简单答案,是因为徐志摩移情别恋陆小曼,但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是:

更何况永远照彻我的心底;

有那颗不夜的明珠,我爱你!

他理性知道自己是爱她的,并能大胆地说出来,但感情上已接受了远离这位灵魂伴侣。金庸在《笑傲江湖·后记》谈到自由与爱情的关系,好像是说他这位表哥似的:“令狐冲当情意紧缠在岳灵珊身上之时,是不得自由的。只有到了青纱帐外的大路上,他⋯⋯对岳灵珊的痴情终于消失了,他才得到心灵上的解脱。”


徐志摩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但他的“解脱”,或许是因为他认识了“人”又认识了“自己”的缘故。《月下听琴》时,徐志摩所想象的分别时“心心相印”,其实就有不少“误解”的成分。正如林徽因所说:“徐志摩当初爱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因,而事实上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这句话可以与她1932年1月1日写给胡适的信做对照:“实说,我也不会以诗人的美谀为荣⋯⋯我永远是‘我’,被诗人恭维了也不会增美增能。”


林徽因对自己有准确的认知,而与徐志摩构想出来的她差别甚大。在徐志摩爱上陆小曼时,类似的情形又发生了,徐志摩相信陆小曼看他的眼神是“soulcommunication”(心有灵犀),李欧梵在《中国现代作家的浪漫一代》中写道,“徐志摩把陆小曼看作是爱的化身。他是在追求爱与美的幻影,就像他在追求一个真实的人一样。他爱上了这爱本身。当他得到爱的实体后,理想和现实的差异便无可避免地变得明显”。


1926年,就是李欧梵认为徐志摩理想被现实打破的第一年,徐志摩写下了著名的诗《偶然》,林徽因说是写给她的: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这首诗仿佛有两种声音在竞争、冲撞。一种声音是高高在上的“云”的声音,是劝诫、否定性的声音,仿佛是没有感情的造物或天地的声音。另一种被压抑的声音,是“水”的声音,在另一首云投影到水的诗《云游》里,水的反应更为清晰: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际云游⋯⋯

去更阔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有一流涧水,虽则你的明艳

在过路时点染了他的空灵,

使他惊醒,将你的倩影抱紧。

林徽因的话对于理解“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很有帮助:“习惯上我说,每桩事都像是造物的意旨,归根都是运命,但我明知道每桩事都有我们自己的影子在里面烙印着!”


就是说,在命运的压迫下,个人仍能坚守自己,甚至提升自己。“我觉得这桩事人事方面看来真不幸,精神方面看来,这桩事或为造成志摩为诗人的原因,而也给我不少人格知识上磨练修养的帮助,志摩in a way不悔他有这一段苦痛历史,我觉得我的一生至少没有太堕入凡俗的满足也不算一桩坏事,志摩警醒了我,他变成一种stimulant在我生命中⋯⋯”


警醒、激励(stimulant)都是人与人交往中激发出的最可宝贵的“光芒”,促使精神的提升,而不是堕入凡俗。难怪切尔卡斯基将徐志摩对林徽因的爱恋,比作但丁和贝阿特里斯、彼得拉克和劳拉,“徐志摩的心灵,只好与这些人物相提并论”。


在硬币的另一面,徐志摩与“康桥”再别时,两者的关系更自然、融洽。在写于1928年的名作《再别康桥》中,开篇时诗人挥手向云彩作别,衣袖也被投上了云彩;结尾处诗人再次挥手,要把这片“云彩”留在康桥。这是另一种“相忘于江湖”,来的时候,亲密无间;去的时候,心里不存一丝遗憾。“投影”在《偶然》里有着不可弥合的距离感,但《再别康桥》里,“投影”却成了心心相印的基础;“影”未必都是幻,也能借其认识“真”。他认识了幻影,也就很大程度上能够认清真实的自己。这些对自己生活的理性反思,节制了情感,或许是他诗歌风格变化的一个原因。

 

徐志摩的情诗为何广为传播

 

徐志摩“爱上爱情”,对当事人未必是好的,但却给人们留下了风采各异的情诗。朱自清先生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里肯定徐志摩的成绩:“中国缺少情诗,有的只是‘忆内’‘寄内’或曲喻隐指之作;坦率的告白恋爱者绝少,为爱情而歌咏爱情的更是没有。⋯⋯他(徐志摩)的情诗,为爱情而咏爱情:不一定是实生活的表现,只是想象着自己保举自己作情人,如西方诗家一样。”


徐志摩(左)与陆小曼(右)在西湖湖畔


近代以来,中国人情感的一大变化,便是介于公私之间的亲密关系的出现,情动于中者公开追求自己的“爱人”。这种关系发展,可能走向更为私密的为夫妻或情人关系,也可能转为不含性意识的异性朋友。“被人恋爱”的女生,常引起好事的人的各色猜想,林徽因也概莫能外。然而,传统感情戏里的“使君有妇”与“恨不相逢未嫁时”的俗滥情节怎能套到对爱情有了更高要求的现代人身上?现代人更为独立,差异性更大,因而现代情感里的两情相悦,较古代多了“两心相知”的要求;相较之下,社会地位差异、家庭束缚及经济困境的阻碍,作用减弱。由于传统情感成见与现代教育所导致的情感问题,如被延迟的爱情,对异性不切实际的想象,缺少足够智慧去认识所爱之人等,需要一些自助式的指引,这是否是徐志摩的诗文广为传播的原因?


徐志摩找寻“灵魂伴侣”,向往心心相印,而他所经历的挫败以及此后的自我认知,是只有一百年公开的爱情交往史的中国人的宝贵心灵财富。自然,徐志摩的一生不只如此,他的“情诗”也可以有其他读解方法,以上不过是认识他的一个小小窗口。借徐志摩翻译的泰戈尔《萤火集》中的诗句作结:“我认识他,因此我认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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