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胤专栏 | 长在岩石上的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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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我有机会去到一个慕名已久的地方。虽然我和同行的朋友们在这个地方只是呆了很短暂的时间，远远够不上完整的体验，因此也就不具备发表评论的资格，不过，我对这个地方实在是喜欢，同时对这个地方的创始人更是钦佩和欣赏，所以还是忍不住要跟大家分享一下，这个短暂而美好的经历。

❖ 墟里

罗德胤 摄

这个地方，就是在民宿界大大有名的墟里。墟里民宿有一系列的光荣称号。比如开始吧&借宿于2017年4月评选的全国十大民宿，墟里排名第五。开始吧&借宿是民宿业的最大平台，它的评选结果具有相当的行业权威性。在这份榜单里，头两名是千里走单骑的杨丽萍艺术酒店和白玛多吉的松赞。作为一家开始于2015年、只有三间客房的民宿，墟里能跟千里和松赞一起列入全国前五，那是很不容易的，因为无论从历史，还是从规模上比，墟里都要差上几个档次。墟里之所以能入选，靠的是把“小而美”做到了极致。

又比如浙江省旅游局于今年一月份评选浙江省首批白金级和金级民宿。这大概是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政府系统来办的评选，权威性也是显而易见的。此次评选，入选白金级的民宿一共只有六家，墟里贰号是其中之一。

墟里的创始人，是毕业于北大法律系，在京城法律界也厮杀过几年的一位“律政俏佳人”。她在民宿界有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叫“小熊”。只要一说到“墟里小熊”，大家的脑子里一定会浮现一张俊俏的瓜子脸。小熊其实是个江湖昵称，她的真名叫谢怿雪，雪花的雪。怿字比较少见，是驿站的驿换成竖心旁。我上网查了一下，怿字是愉快的意思。怿雪就是愉快的雪，很雅致。

我在上网查到怿字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反映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贴》。怿雪，可不就是快雪时晴的简称么？小熊是个独生女，我猜测她的父母在她出生的时候，一定是很费了一番脑筋来起名字。

这么雅致的名字，怎么会配上小熊这个反差那么大的江湖昵称呢？小熊说，这个昵称其实也是由来已久了，学生时代她就因为爱吃爱睡，被同宿舍的室友们起了“小熊”的外号。等到几年前她下定决心，离开京城，回到家乡开民宿的时候，为了在形式上跟过去的“谢律师”和谢怿雪做告别，就“重启”了小熊这个学生时代的外号。

我自己分析，谢怿雪这个名字，雅致是雅致，但也正因为这样，会导致过于小众化，也难以让人一下就记住，不像小熊，一听就记住了，而且给人以一种萌态的暗示和感觉，特别有利于流传。

墟里现在有两家店在营业，都在温州的永嘉县，准确一点说，是在楠溪江的中游。楠溪江是瓯江的一条支流，发源于永嘉县的北部山区（与仙居县交界处）。说到这里，我觉得可能有必要稍微解释一下永嘉县和楠溪江。温州大家一定是很熟悉了，是个民间商业非常发达的地方。温州炒房团，可以说是房地产界的一支生猛力量。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墟里壹号&墟里贰号

隐居“墟里”

而永嘉和楠溪江，很多人可能就不太了解了。其实楠溪江这些年倒是有些名声的，因为陈志华先生写过《楠溪江中游乡土建筑》，上世纪九十年代由台湾汉声出版，是大开本的上中下三册，既厚实又华美，在台湾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以这套书的文字内容为基础，后来由北京三联书店于2000年在大陆出了另一个版本，书名也改为《楠溪江中游古村落》。《楠溪江中游古村落》，大概也是第一本算得上畅销的古村落类文化书籍。此书一经问世，在出版界就形成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古村类潮流，一直持续到现在。楠溪江的名声，也随之流传，逐渐为世人所知。

楠溪江古村落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很多从书上了解了楠溪江古村落的读者，好像在潜意识里并不觉得楠溪江是温州的一部分。楠溪江实在是太有文化了，在陈志华先生的文笔下，她更是显得姿态优美，气质淡雅，活脱脱是历代文人们苦苦追求的世外桃源。这跟温州的商业市侩气息，实在是格格不入啊。

楠溪江和温州，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这方面我没做过研究，不敢妄论。我们还是回到墟里。墟里的两家店，壹号位于桥下镇郑山村的茗岙梯田，贰号位于鹤盛镇蓬溪村。蓬溪村，其实就是小熊的老家。

蓬溪村

这个蓬溪村，也是有些来头的。我在多年前就从陈志华先生的书里就了解到，蓬溪村是谢氏的血缘村落，而谢氏的祖先，就是大名鼎鼎的谢灵运。谢灵运是山水诗派的开创者。他的山水诗，大部分又是在当永嘉太守期间创作的。楠溪江，可以说是中国山水诗的发源地。

小熊说，她爷爷在土改的时候，为了“进城讨生活”，就把位于蓬溪村中心地带的老宅子给卖了。六十多年过去了，这栋老宅依然还在，只是被新房子包围了。这事说来让小熊很伤感，因为蓬溪村原先是一个保存相当完好的楠溪江古村落，现在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小熊的父亲也是在蓬溪村出生的，只是一两岁大就被爷爷带出去了，在外面长大。虽然他们一家子都在外面生活，但是在蓬溪村还有不少亲戚，而且几乎年年清明节都要回来扫墓，所以跟老家的联系是一直有的。大约在二十年前，父亲还在蓬溪村找了个地方，建起了一栋房子，打算退休之后就回到这里，过自己的养老生活。

这栋新建的房子，并没有在老宅附近，因为村子的中心地带已经没地方了。它位于蓬溪村的外围，建在溪边的一块大岩石之上。对村民而言，这里是最偏僻最不好的地方。从岩石上平整出来的地基，也不占用村里原有的宅基地指标。对父亲而言，这里是山水俱佳，安静又离村不远，可以保持着一种合适的距离感。

小熊几年前刚决定从北京辞职，回永嘉开民宿的时候，也是动过念头，想拿老父亲的这栋房子来改造和经营的，但是在当时，这事还是太过新潮，她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就物色了另一个地方，开起了墟里壹号。等墟里壹号开了一年多，有关民宿的各种坑都经历过，营业状况也完全稳定之后，她才有了足够的信心和经验，这才跟父亲提改造蓬溪这栋房子的想法。

墟里壹号，投资150万，三间客房，2015年的五一开业。 墟里贰号，投资120万，也是三间客房，2016年8月开业。这两家店，只有六个客房，但是管理和服务人员却达到了20人。

这几年我在民宿圈里也认识了不少朋友，所解到的一般性的看法，是开一家民宿，客房以8-10间为好，管理和服务人员有四、五个就足够了，这是一个性价比合适的配比。客房少了，不利于摊薄成本，因为即使是三四间客房的民宿，投资也得将近100万，而8-10间的客房，投资也就100万出头。工作人员多了，每个月要发的工资也就多了，成本也就上去了。

但是，小熊经营墟里，用的却是另一套逻辑。客房压缩到三间，就可以把硬件的水平提高两三个档次。工作人员提高到10个，也可以把服务的水平提高两三个档次。这么做之后，客人的体验感好，口碑传播得快而且广，于是比较高的客单价就保持住了，入住率也提上来了。墟里壹号，客房单价将近2000元，全年入住率是80-90%。这是用高投入来制造高产出，再用高产出来维持高投入的逻辑。

当然，我这里做的总结还是很粗线条的。实际上，能把入住率保持在80-90%，光靠硬件打造和服务到位，是远远不够的，还要配上其他很多超出常规服务的内容。要不断给客人们制造出意外的小惊喜，才能让民宿运营达到极致的水平。我曾经问过小熊两个问题——这应该是所有民宿的主人们都普遍关心的两个问题：第一，墟里是怎么实现从开始就高入住率的？第二，你觉得做民宿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对第一个问题，小熊的回答是：一方面，墟里从开始就是要“做自己”，没太去考虑商业或者行业情况。墟里既是一种商业行为，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和价值观。清晰地表达自己，然后传递和吸引到同类；另一方面，也是墟里的规模小，按栋出租，一天只要两个订单就客满了。

罗德胤摄

对第二个问题， 小熊的回答是：困难都是具体而琐粹的，每天都要面对，反而找不出那个“最大”的困难；目前阶段，从被大家所认知的民宿品牌到我们所定义的乡村运营商的过渡，如何使得团队保持初心和战斗力，是我们要面对的课题。

从民宿品牌到乡村运营商，我想，这应该就是小熊的野心。 她要将墟里做成一项大的事业。墟里叁号，即将在楠溪江的另一个地方开业。墟里肆号，即将在宁夏的黄河边开张。而明年在浙江泰顺开业的墟里伍号，将会从单点模式演变成整村模式。乡村的整体激活与文化复兴，这才是小熊的终极理想；民宿点位的运营，是她用来实现这个理想而必须经过的经验积累的过程。

这也可以解释， 为什么墟里现在要配备这么多的工作人员。 20个人服务6个客房，这个比例超出常规太多，其实把工作人员减少到12个，仍然有2：1的人员房间比，也是能保持住服务水平的。但是，为了更大的事业，现在就要做好人才储备的工作了。

小熊在去年四月份，就作为演讲嘉宾参加过我们在贵州黔东南的台江县举办的乡村复兴论坛台江峰会。在这次会议结束的那天晚餐上，小熊就专门约了我，来跟她讨论用民宿来带动乡村整体保护与发展的计划（当时好像还没有用到“乡村运营商”这个明显带有专业化的名称）。这次来到楠溪江，我亲自体验了墟里的民宿，观察到小熊的成长环境，又了解到她正在推进的墟里叁号、肆号和伍号。这些信息，让我似乎对小熊的乡村梦想有了更直观、更真切的感受。

墟里的名字，来源于东晋陶渊明的诗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谢怿雪的名字，让我联想到了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的《快雪时晴贴》。蓬溪村的谢氏，祖先是东晋的大诗人谢灵运。谢灵运，是中国山水诗的开创者。而楠溪江，是中国山水诗的发源地。虽然小熊一再说她已经不怎么用谢怿雪这个很雅致的名字，但是我总感觉，小熊这个名称似乎只是她用来向外界——当然也是向自己——显示亲和力的一个方式，而在她的内心，来自祖先、源自故乡的东晋山水诗的文化之根，其实一直在起着源动力的作用。

罗德胤摄

前面说到，小熊的父亲在蓬溪村建的房子，是位于一块大岩石之上。其实这个信息我一开始并不知道 ，而是在墟里贰号住的那晚，第二天一早起来拍照，走到楼梯外的大平台上，才发现房子紧挨着一块大石头。我在这块大石头上，发现了几处特别小的、开着花的多肉植物。这些长在石头上的小花，似乎就代表着墟里，面对一个困难特别大的使命，在顽强地生长。

罗德胤摄

今天就聊到这里，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