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一部很棒的电影，充斥着意识流的表达，将后现代人与人以及人与机器之间的关系，以一种特殊的表现形式……”
奥尔格林就在这里坐着，坐在最右边的位置，他的左边坐着这部电影的导演，导演的旁边坐的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影评人。
“赫尔森先生，作为一只龙，以他独特的视角观察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们都知道，这很不容易，虽然在现代社会中，人类与狼人、与吸血鬼、与龙以及其他各种生物已经可以和平地生活在一起，但是在艺术领域中……”
奥尔格林听得都快睡着了，他看了看台下的观众，看了看主持人，又看了看喋喋不休的影评人，又看了看体型庞大的导演，突然觉得龙的鳞片还是很好看的，他又把头转向了观众席的后面，那里的门好像没有关好，一束白光照了进来，他凝视着那束白光，感觉自己虽然没动，但是却好像离那道白光越来越近了。
“奥尔格林，奥尔格林先生”他感觉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嗯?”他猛然回过神来“你还好吗？”叫他名字的主持人问。
“当然。”奥尔格林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
“奥尔格林先生。”主持人说道“大家希望您可以谈论一下对这部电影的看法。”
“好的”奥尔格林拿着话筒，站了起来。
三个小时后，奥尔格林终于回到了家，坐在经纪人派格森的对面，不过他不想聊天，只想把自己灌醉。
“你其实根本没看过那部电影对吗？”派格森问道。
“是的，但是我问题回答得很好。”奥尔格林拿着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又给对方倒了一杯。
“我希望你以后可以上点心。”派格森没动那杯酒，他看着奥尔格林说“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交流会或者首映礼，无论是电影的、小说的、别人的、还是你自己的，你都是这么心不在焉。”
“因为我不在乎，是你非要我去的。”
“所以我给你的那些书你也根本没看过。”
“但我还是帮他们写了腰封，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你不能这个样子。”派格森摇了摇头，“你需要和所有人搞好关系，你知道为了能让你得奖我付出了什么吗？”
“你的后庭？”
“不，我跑去给猫族的那些评委们理清了它们的毛。”
“真是辛苦，你应该去当个理发师”
派格森没搭理他，而是接着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让你去这部电影的交流会吗？”
“为什么？”
“因为这部戏的导演是一条龙，在现在的局势下，多和那些……类人生物接触是一件好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奥尔格林把面前的酒一口喝完。“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你知道我这个人，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或者其他生物有任何的偏见，我一向只对事不对人……”
“但是其他人不清楚。”派格森说“你必须要让大家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你爱护动物，心地善良。会为了弱势群体和强权对抗，支持环保事业，赞同世间的所有种族都应该平等地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
“可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只有当所有人都知道了以后，你算才真正的成为了这样的人。”
“哪怕我从来都不看任何的社会新闻？”
“转发就行，你不看我发给你的书，不一样可以写腰封？”
“可我只想安静地坐着，喝杯红酒。”
“你又不是每天都要做那些事。”派格森翘着二郎腿，拿着红酒说“你只需要参加一些节目，喊两句口号，说点大家都知道的废话，发点推特，假装关心一下社会新闻和政治就行了。”
“可我不想关心，我只想找个地方坐着喝酒。”
“恐怕不行，在这个时代，我们怎么做都是错的”
二
说实在话，他已经有点烦了。
“奥尔格林先生，今年经济下滑非常严重，失业率激增，对此您有什么样的看法？”
“我认为政府应当做得更多，他们应该做些举措来缓解这种情况。”
（你们不应该去找些经济学家问一下吗？我连财政大臣是谁都不知道）
“奥尔格林先生，反对派议员认为希尔斯首相应当罢免农业部的大臣，您怎么看?”
“说心里话，我并不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或许我们应该做些改变。”
（就没有那种需要增加自己曝光率的小官员可以采访一下的吗？另外农业部怎么了？）
“奥尔格林先生，鹅族人和鸭族人拒绝了联合国的停战协议，您怎么看。”
“我认为战争的目的应当是和平，我希望两国可以停止战争。”
（你不能去找个军事专家问问吗？还有这两个国家到底在哪?）
“……”“……”
一个下午。
整整一个下午，奥尔格林都被这些该死的问题缠绕着。这些人什么都问他，他怎么可能知道该怎么化解鹅族人和鸭族人国之间的矛盾；他怎么可能知道到底什么样的经济政策是对的；他怎么可能确定农业大臣的私生活到底是真是假？
全是这种问题，到处都是问题。类人生物到底应该怎么融入人类；社会分工导致的阶级分化是否合理；小说里出现的破布是否有什么隐喻……
不过他依然微笑面对，讲一些看似很有道理的片汤话，中间插入一些无足轻重的小笑话。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怒不可遏，似乎希望大家可以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的情绪变化，让自己看着像个对世界充满热情的智者。
一个下午的发布会让他感觉自己老了十岁。这些无聊的社会问题，让他痛不欲生。
“他们真的觉得我懂吗？”奥尔格林直接拿着威士忌的瓶子往自己的嘴里倒，他觉得这样可以让自己死的快一点。
“你拿了奖，而且不是诺贝尔那种人尽皆知的俗套奖项，是龚古尔文学奖。”
“成功从街边的乞丐变成了住在桥洞里的乞丐了。”
“起码你有住的地方了。”
“对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派格森说接着说道
“嗯哼？”
“你为什么不愿意去面对那些记者，你就不能像其他作家一样，戴着眼镜，上上节目，开个自媒体账号，然后和观众互动一下，聊聊人生，谈谈生活之类的，其实我觉得你也算是……妙语连珠了。”
“你给我当了十几年的经纪人了，结果今天才来关心这个问题?”
“你之前从来不会拒绝我，我只是今天才发现你可能真的不喜欢这种事情。”
“我以前像假的吗？”
“我认识很多避世的作家，他们会直接拒绝，但是你每次都说不想去，每次去了又表现得特别好，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挺享受的，我当然觉得你只是客套。”
“我不确定，我不了解我自己。”奥尔格林喝完了最后一滴威士忌。他随手把酒瓶扔在了地上。看着窗外的月光，掩饰不住心中的烦躁。
三
他在想《傀儡王》。
这是他自己写的小说，也是他迄今为止最受欢迎的小说，在各大排行榜上名列前茅。还帮他拿下了数不清的奖项。就是这本书让他得到了今天的一切。
这本书讲述了一个简单的故事，一个探险家意外来到了一个只有人类的世界，那里是一位贤明的国王统治着。在那里有一种特殊的信鸽，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需求写在信鸽上，信鸽会把你的要求带入皇宫，一般情况下，你的要求都会实现。所以这里的一切都看起来欣欣向荣，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快乐的生活着。
可惜的是，就像是每一个反乌托邦的小故事一样。主角发现在这个国家的下面居然还有一个下城区。整个上城区吸食着下城区的骨髓，为了满足上城区的要求，国王的士兵们残酷地对待着下城区的人民，整个下城区民不聊生，每一个人都生活在痛苦中。于是探险者加入了下城区的反抗军，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斗争之后。探险者终于杀到了国王的面前。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了最终的秘密——国王只是一个傀儡。真正的国王其实是一个大型的许愿机。上城区和下城区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简单。实际上下城区就是一次又一次许愿的结果，最开始的时候，有的人会许愿“我要杀光世界上所有的(什么都行，请自行脑部)”有的人还会真的把这种愿望写成信让鸽子投进王宫。可是许愿机不可能真的把就人给杀光，于是只能让那个人消失了， 也就是送到了下城区。
理论上来说，下城区的人只要许愿让自己回去，那么就可以回到上城区了，可是问题来了。下城区没有鸽子。
于是慢慢地，被送到了下城区的人就只好在那个地方扎下根，生存了下来。于是渐渐地，下城区就诞生了。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全部梗概。造成下城区和上城区分化的关键其实不是混蛋的国王，而是许愿机的照单全收。哪怕是它做不到的事情，也全部答应下来，最后导致了悲剧的诞生。
这就是《傀儡王》的全部梗概。写这个故事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厌烦了。这个时代真的太吵闹了，人人都想表达自己的观点。每一个，每个人都高举双手希望自己能被别人看见。可在这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在哗众取宠。所以他才写了这个故事，他让每个人的声音都能被听到。他让每个人的想法都被看到，让每个人的愿望都被满足。于是一切相交，互相撞击，最后被撞得粉碎。
四
“你看今天早上的新闻了吗?”
“还没，怎么了？”
奥尔格林喝掉了一瓶白兰地，他知道，一个在乎身体健康的人是不会在大早上就喝那么多白兰地的，好在他不是那样的人。
“狼人进攻了龙族的地盘。双方死伤惨重。”
“他们不是天天你打我，我打你吗？”
“这次不一样，狼族直接袭击了龙族的首都。”
“怎么打到的？首都不应该在一个国家的中心吗？”
“一般都是这么想的，但是龙族不觉得，他们会飞，他们对自己的速度有自信，他们认为无论发生了什么，自己都能够快速支援。”
“好吧。”奥尔格林洗了把脸，事实上，他过会还有个活动，大概是个什么发布会，他一点都不想去，还和派格森闹了别扭。不过就在昨天晚上，他还是答应了派格森。
“说实在话。”派格森说道“我很高兴你想清楚了，打算参加这次的活动，这可太好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奥尔格林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没有什么比看清楚自己更让人开心的了，对了，你晚上需要我带些什么东西回来吗？”
“不用了。”
“那我走了，拜拜。”
在听了好几个文化人乱七八糟的言论之后，终于到采访环节了。
穿着漂亮西装的记者看着他，举起来话筒：“奥尔格林先生，想必您也听说了今天早上发生在龙族和狼族之间的武装冲突，请问您对于这件事有什么样的看法呢？”
奥尔格林看着那名记者，冷漠的说到：“我不在乎。”
“什么，您说什么？”记者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说我不在乎。”
“您的意思是您不在乎两国之间的冲突？”
“事实上，是的。”
“这真是个难以置信的回答。很多公众人物都发声了，而您却说，您不在乎？”
“当然。”
“不好意思，奥尔格林先生”另一名记者说道“这次冲突可能会导致数十万的类人生物流离失所，也会导致本来就脆弱的和平协议荡然无存，但是您却说，您不在乎？”
“额……我想是的。”奥尔格林面无表情，就像是个傀儡。
“不好意思先生。”一位猫族的记者走上前来。“据我所知，民众对您的想法非常感兴趣，特别是在您前段时间还参与了一次龙族导演的电影分享会，所以大家都特别想知道您的观点”
“你确定是‘民众非常想知道我的观点’，而不是民众希望我说点他们爱听的？我要是说我的观点是我要杀光所有的猫族人，他们还会对我感兴趣吗？”
“我非常遗憾您的言论，先生。”那位猫族记者说道“这是一件非常重大的社会事务，您却告诉我您不在乎。而且还举了一个对我来说无比冒犯的言论。”
“算了吧。是你的毛先冒犯了我的鼻子。”奥尔格林说道。“再说了，如果你们真的在乎这件事情，为什么会来问我呢？”
“什么意思？”记者愣住了。
“我的意思是你们这群混蛋都是他妈的白痴。”奥尔格林大声吼道。“如果你们真的在乎这些人，如果你们真的在乎这件事的话，你们怎么会来问我呢？我只是一个没事干的白痴作家。我怎么知道这场战争是怎么回事？你们真的那么在乎这件事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去一线呢？因为战地记者这个职业还没发明出来吗？你们那么在乎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为什么不去问问政府有什么能做的呢？需要我把首相的电话给你吗？”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如果你们想知道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应该去问政治学家和军事学家。如果你们想知道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应该去问历史学家，而不是来问我，我能知道什么？你们问我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你们真的在乎这场战争，而是因为我是个公众人物，可以写一条新闻，仅此而已。”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人们。
五
“你干了一件蠢事。”
“是的，因为我发现想要采访我的记者和想问我问题的人们似乎更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奥尔格林带着墨镜，躺在泳池中央的水床上。旁边放着一瓶白兰地。
“你上热搜了。”
“猜到了，有的人在骂我，有的人在夸我，我大概可以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您知道龚古尔奖其实是一群猫举办的吗”
“所以呢？”
“他们想收回您获奖杯”
“无所谓了，我现在只想要一样东西，或者说我只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
“在这个水床上百无聊赖地躺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