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戏曲｜在张飞的脸谱上，寻找一只蝴蝶的轨迹

赵楠&腾讯设计师问答精彩节选视频

对于赵楠而言，京剧脸谱上的色彩流转、曲直变换早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作为钱派脸谱非遗传承人，她数十年精耕于对传统纹样的应用、对人物性格的揣摩，旁人眼中复杂至极的图案，在她笔下则是一门技艺百年的沉淀与迭新。 这一次，腾讯设计师KimSunWoo（以下简称Sun）为赵楠提供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视角，他希望站在设计艺术的角度，了解繁复背后的“解码过程”。 通过一张脸谱，赵楠会如何抽丝剥茧，为他们打开这本厚重的传统纹样之书？在二人对问对答之间，我们试图探索两种文化共生共创的可能。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这句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唱词道出了京剧脸谱中的基础密码，白脸曹操、黑脸张飞……颜色之于这些经典形象已成为固定代词。但这对于首尔设计师而言显然尚属陌生领域。因此，在面对京剧脸谱的曲直变化与缤纷色彩时，Sun试图从设计的源头开始寻找线索。 循着传承的草蛇灰线，赵楠将线条展开，色块铺平，依次点数其中真意。

Q：在京剧脸谱设计中，怎样运用线条的曲直变化和设计来塑造不同的角色？

A：在京剧脸谱中，我们用颜色形容人的性格，用谱式形容他的身份职能，再用细节纹样来诉说他究竟是怎样的人。这里面涉及纹样的，就包括谱式和细节纹样。 举个例子，在谱式当中，同样都是三块瓦脸的人（把脸部平均分成三份），他的眉毛、眼瓦曲直和他的性格有一定的关系。 如果将三块瓦脸和元宝脸对比，因为元宝脸在额头处天然形成了元宝的感觉，会是一条曲线，这个时候的曲线就与性格无关，而是基础谱式中就具备的。

京剧脸谱谱式

同为三块瓦脸，姜维眉毛直显端正，高登眉毛弯显心术不正

再说到细节纹样。细节纹样大概也分为两个方向，一个是内容故事，姜维脸谱上太极图的曲线就与性格无关；另一种是表情纹与面部肌理纹样，比如曹操的脸谱，除了大白脸，还会遵循肌肉的走向在法令纹、眼角处添加几条线，这样做就是为了突出表达曹操的面部情绪。

姜维的脸谱，额头处绘制太极图

Q：在确定脸谱的主色调方面，有哪些特殊的技巧或原则吗？

A： 我师爷曾经总结过一句话：一张脸谱和一堂脸谱。 一张脸谱很好理解，而一堂脸谱是指，在一堂演出上，有很多画着脸谱的人同时出现，这时就需要讲究色彩搭配了。在京剧当中，重要的人物有固定的颜色、背景故事、突出的特点，就不能改变色彩。比如说张飞，他的性格特点是鲁莽，也就是黑色。但另外一些人没那么重要，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性格特征，作为配角，他的脸谱颜色就可以根据一同出场的主角而定。

赵楠的京剧扮相，手持脸谱中的三块瓦脸

Q：在设计脸谱时，从设计角度该如何实现角色的情感表达（如愤怒、喜悦等）？

A：在京剧中，实现角色的情感表达做得很到位。比如说悲情戏《霸王别姬》，霸王和虞姬要分别时， 霸王脸谱的设计是一个“倭口眼”，看到眼碗的部分就能感受到他悲伤的情绪 ，眼睛是低垂的，好像有一个大大的眼袋，很久都没有睡好。而说到福将张飞，他就是一张笑脸，眉毛如张翅而飞。我们通过项羽和张飞的脸谱就能直观的感受到悲情和喜悦，不需要演员做任何动作，脸谱也体现了他们命运的走向。

霸王别姬电影海报，可见霸王脸谱的倭口眼图案

一张脸谱的记忆点往往来自于其中的主纹路。 在张飞的脸谱中，却有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落于眉眼处，这让我们更添对京剧脸谱中纹样应用的好奇心。 为什么粗犷的张飞会与细腻的蝴蝶产生联系？它背后蕴藏了旧时脸谱制作者的何种巧思？或许这只蝴蝶的触角轻点，就能告诉我们相应的答案。

张飞京剧扮相

Q：我在设计时发现张飞脸谱可以提炼出蝴蝶的元素，您可以聊聊张飞与蝴蝶的故事吗？

A：在我小时学脸谱时，最早学到的就是孙悟空、关羽和张飞。张飞的脸谱相对于孙悟空可能不那么被熟知，但其实它特别好记，因为其中有一个小故事。我曾经读过一本清末的资料， 里面就提到“张飞张飞，张翅而飞”或是“张手而飞” ，指的是他的眉毛和脸部的感觉就像是蝴蝶张开翅膀、正要起飞。

赵楠京剧脸谱文创系列中的张飞，眉眼处如振翅欲飞的蝴蝶

而我们又知道，清末服装会绣各种纹样，尤其蝴蝶的纹样在女士服装中经常出现，它有“福叠”的含义。张飞又是一名喜气的福将，这两个符号也因此融合在了一起。魁梧粗犷的张飞居然用了秀气的蝴蝶，这样的反差感给了我很深的印象。 且寓意非常好，是福气叠加，也是粗中有细。

清光绪明黄色缎绣蝴蝶纹衬衣/故宫博物馆

Q：在京剧脸谱的设计中，有哪些艺术细节是很讲究且很有趣的？

A：说到讲究，我认为每一个部分都是很讲究的。比如不能随意更改有固定特点人物的主题色，但是我们可以在细节上做一些改动。例如孟良的脸谱，他的法器是火葫芦，因此他的脸谱从鼻头延伸到额头上方都有一个葫芦，而每个演员绘制这个葫芦都不一样。这个时候就要考验每个演员对传统纹样的理解。 有人在简单的葫芦上添加了如意的纹样，变成了如意葫芦，这个结合体就变得更加艺术化了。 这就是一个有趣的设计过程。

孟良京剧脸谱额头处绘有如意图案

及至今日，脸谱已不再局限于戏台上的金戈铁马与儿女情长， 它已顺着时代脉络演变为一段历史的华丽背景，以及融入当下的风格刻痕 ——具有冲击力的色彩符号给予了这门艺术力量感与生命力。服装配饰、日用制品、装饰艺术……离开社戏木台后，脸谱也可以成为生活中的每一处细节之美。脸谱之外，还有无穷世界。

赵楠的京剧扮相

Q：如果把京剧脸谱设计成服饰，您最希望放在什么样的版型上呢？除了服饰之外的还希望在什么载体上呈现？

A：出于京剧脸谱艳丽的色彩和符号性，我更希望它能被做成服装的配饰，例如男士的领带、女生的丝巾或云肩。因为脸谱的颜色非常艳丽，如果被大面积地穿在身上可能显得太有碎花感，但如果作为服装的一个部分，往往能突出中式特点的同时，也不至于太眼花缭乱。

赵楠融合欧洲雕塑和京剧脸谱元素所设计的项链

我自己也在做一些陶瓷日用作品，例如茶壶、酒壶、咖啡器，同时也有一些现代陈列灯像、装饰画、雕塑类的作品。 我更希望京剧脸谱能走进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不仅局限于传统室内装饰的部分，而是在生活各处可以得到更多的使用。

修胚过程

赵楠主理的京剧脸谱文创产品

Q：对京剧脸谱有哪些寄语？

赵楠：我希望未来京剧脸谱可以更多地被应用在影视剧作品当中。在北京电影学院人物造型专业教授传统戏曲人物造型的过程当中，我就特别希望学生能够把我们的脸谱与人物造型相结合。 不断去绘画我们前辈创作出来的脸谱是一种传承，但更重要的是创新 ，为新的角色设计脸谱，让这个创作原理流传下去。

赵楠以钟无艳扮相登台亮相

在整个世界范围来看，例如《寻梦环游记》把墨西哥亡灵节骷髅图画这种文化展示了出来，并且让全世界人都了解它。作为一个承载着丰富传统文化、传统纹样的设计艺术，也能够通过讲故事的方式，融入当代生活，被更多人了解，得到真正意义上的传承。

《寻梦环游记》中的墨西哥亡灵节元素

02 非遗之问

从京剧到河回

每张面谱都刻画了一代人的思绪

Q

A

赵楠

京剧钱派彩塑脸谱第四代传承人

Sun

腾讯视觉设计师

在设计领域，相较于潮流，传统一直是一道更难攻克的问题。理解源头、解构元素、融合应用，每一个环节都考验着设计师的多维能力。于是，赵楠也向Sun抛出了自己的好奇心： 关于设计，关于创意，关于文化的异同。

赵楠的京剧扮相

Q：您对中国京剧脸谱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A：京剧脸谱的鲜艳浓烈的色彩和细致的图案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我觉得很有趣的是，每个人物的个性和性格都可以通过颜色和图案得到很好的表达。

设计师正在截取脸谱中的纹样元素

Q：在结合中国传统文化（京剧脸谱）的设计过程中遇到过哪些困难？

A：最大的挑战是将京剧脸谱设计的精致细节融入到现代T恤设计中。因此我尤其注意在不损害脸谱传统美感的情况下增加其现代感。

设计推演过程

提取张飞脸谱中的蝴蝶元素，表达自由、重生的概念

典韦脸谱中的如意代表了中国传统的美好祝愿

Q：在提供的大量脸谱中，能认出其中使用的中国传统纹样吗？

A：是的，我在其他形式的中国传统艺术中看到过一些图案。例如各种类型的流云图案，不同图案的重复排列也让人感觉很熟悉。

Q：京剧脸谱有色彩常识，就是脸色与性格之间的关系。您是否能感觉到这些细节？

A：观察面具的设计，我能感觉到使用了红、黑、黄等独特的颜色来表达角色的个性。然而，通过赵老师之前的讲座，我了解到颜色反映了中国文化，其含义与它们通常所象征的含义略有不同。

京剧脸谱中的不同色彩也可反映不同含义

面具文化在整个世界范围内都有其发展的故事，但各自因不同文化背景、不同使用场合衍生出了截然不同的展现形式。 基于对各自传统文化体系的认知，Sun会怎么样看待河回假面与京剧脸谱的区别？ 又会怎样对纹样进行拆解、应用？

韩国河回假面，也称屏山假面

Q：河回是韩国的传统面具，所以您对于脸谱的了解一开始会不会按照自己国家的应用来带入？

A：我认为脸谱都象征性地表达了人物的个性和社会角色。正如我们可以从河回面具中推断出历史和人们的思想一样， 我相信我们也可以通过京剧来了解中国悠久的历史，了解古人的情绪和感受。

韩国传统活动中佩戴河回假面出场的演员

Q：在设计张飞脸谱的时候，如何对其蝴蝶纹饰进行解构设计？

A：在保留张飞脸谱额头部分蝴蝶翅膀图案的同时，我对其进行了重新诠释，主要图形为体现蝴蝶翅膀的对称性。 我的目的是将脸谱的独特线条与蝴蝶的柔和曲线相协调，塑造出可以表达蝴蝶自由优雅本质的形象。

设计师将提取出的蝴蝶纹路应用在服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