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娟现任台湾东吴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同时也是最受欢迎的华文女作家之一，代表作有《笑拈梅花》和《张曼娟妖物志》。
最近她出了一本手写情书《当我提笔写下你：你就来到我面前》，书中字迹娟秀、内容深刻，让人感受到强烈的「中文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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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茜：你的手写情书《当我提笔写下你：你就来到我面前》，里面的字体很特别。
◆ 张曼娟：因为我用的是仿铅字排版印刷，铅字排版是过去出版印刷中最常见的一种方式，它印出的字体较粗，所以才十分醒目。
◇ 文茜：书里的文字非常工整娟秀，都是出自你本人之手吗？看上去有种古老的味道，让我感觉好像在看胡适的书。
◆ 张曼娟：对，我是用代针笔写的，那是一种很细的签字笔。其实在 23 年前，我就已经出过一本手写书，叫做《风月书》。但在那个年代，手写书并没有什么特别，因为大家都习惯手写。现在这本书显得比较特别，是因为现代人已经不怎么写字了。
▲ 信息飞速的时代，「写字」早已被「打字」取代
以前的人常常提笔写字，现在的人往往提笔忘字了。当键盘或平板全面取代纸与笔的书写之后，写字会不会也变得像是一种古老的技艺那样，只在少数人之间秘密流传。然而一笔一划地书写，于我而言却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我想象着在乱世军阀、遍地苦难中，一个年轻的读书人伏坐于半颓的寺庙中虔敬地抄经，一卷又一卷，工整隽逸的字体，浓淡正好的墨色，专注地写着，纵使寺外风雨飘摇，猛兽与山魅哽咽悲鸣，但他不为所动。
——新书《当我提笔写下你：你就来到我面前》
之《写字符》
◇ 文茜：你现在还写信吗？
◆ 张曼娟：我会写，但越写越少了。
◇ 文茜：我现在也不写信了，因为不知道该写给谁。但有人会给我写信，其中一个是我以前在纽约的房东。她是个犹太人，和我只相差两岁，每年圣诞节，她都会给我写信，后来她得了乳腺癌，也给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
她不是不懂上网，她在银行上班，计算机水平非常好，但写信是他们的传统。除了她以外，还有另一个朋友也会给我写信。
◆ 张曼娟：有两个人会给你写信，你已经很幸福了。
▲ 写信，已逐渐被时代所淘汰
◇ 文茜：你曾经说过，「我们可能认识一个朋友好多年，却不知道他的字长什么样子」。为什么字迹对你而言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 张曼娟：因为我们没有办法从一个人讲话的声音、为人处事以及他的喜好去揣测他字的模样，所以我认为字迹非常神秘。
如果把字体当作一个人的裸体，有的裸体会让人惊叹，有的裸体则会让人摇头。而且字迹是不能遗传的，就算从小跟着父亲学写字，长大后也会形成自己的字体。
◇ 文茜：我们的读者很幸运，因为他们可以从你的手写情书里，直接看到你的字迹，这是一次写给几万人的情书。
◆ 张曼娟：所以说，我没什么隐秘性而言。
▲ 字迹是不能遗传的，每一个人都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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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岁那年拍摄了博士毕业照，然后突然有些茫然，觉得人生需要重新定位。博士照都拍了，接下来是婚纱照喽，朋友们、长辈们都这么说。
婚纱照从来没拍过，但是一直感觉很幸福，我认为成就啊、幸福啊，都不是别人嘴上说的，而是我们心里真切感觉到的。因为要跟自己过一辈子的终究还是自己。
——新书《当我提笔写下你：你就来到我面前》
之《29 岁那一年》
◇ 文茜：为什么会从「婚纱」突然说到了「自己」？
◆ 张曼娟：我从小就特别向往穿婚纱，觉得一个女人最特别的样子，就是她穿上婚纱的时候。我在经历了很多事情以后才发现，女人还有很多别的选择，穿婚纱并不是唯一。
◇ 文茜：真的吗？我穿过 5 次婚纱，不过都是被别人叫去试穿的。我不喜欢自己穿婚纱的样子。
▲ 婚纱虽美，但穿不穿看个人选择
◆ 张曼娟：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穿呢？
◇ 文茜：因为我觉得，一个不结婚的人去试穿婚纱，是件很酷、很好玩的事情，纯粹就是一种单纯的想法。当时我大概 36 岁，身材保持得很好，穿起来似乎还不错。
有一次试婚纱让我印象很深刻，那套婚纱非常特别，除了头束，其他都改成了花的样式，而且还有点低胸。
所以第二次试婚纱的时候，我直接改穿了裤装，就是那种披风型的婚纱。接着莫名其妙地，我参加了人生的第一次走秀。我想我的下一次走秀，应该要到 80 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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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说我是盛女，我欣然接受，若有人说我是没人爱的可怜剩女，也无所谓。我知道我是什么人，那样的标签贴在身上，我一走动，它就掉下来。
——新书《当我提笔写下你：你就来到我面前》
之《盛女》
◇ 文茜：越剩下来的就越「丰盛」。
◆ 张曼娟：但我不觉得自己是剩下来的。
▲ 只要活得漂亮，就算是剩女又如何？
《盛女的黄金时代》
◇ 文茜：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想法，我们不能说没结婚或者没当过妈妈的人过得不「丰盛」，但我会说，她们是在选择另一种「丰盛」的生活方式。
当一个女人和家庭结合的时候，家庭的主要责任，就落在了女人的肩上。
◆ 张曼娟：是的，我认为那些愿意为了家庭付出的女性，其实都是婚姻制度里的牺牲者，我们应该给她们更多的敬意。
有人也常常问我，「你没有结婚、没有家庭，将来会不会后悔？」我就回答，「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我选择的方式是用我的青春、岁月和我全身的精力去成就我自己，所以我不会后悔。
「既然做了选择，就应该承担后果。就算老去时没有后代，我也无所谓。我的下一个目标是经营一个快乐的老年——它和孩子无关，和婚姻也无关。」
◇ 文茜：有孩子的话，我们还得留钱给他们，那太倒霉了。其实我们是有家庭的，你有你的父母，而我的家庭就是我的小狗。
▲ 结不结婚，自己开心就好｜《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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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轻铁有一站叫做「蝴蝶」，有阳光的那个午后终于到访，其实没什么特别好看的，却听见满耳的鸟鸣，仿佛与鸟同行。在蝴蝶站怀想自己曾像蝴蝶停在某个人的掌心，被小心翼翼凝望着，而后随着一阵风飞走了。「如果拆掉翅膀，你就不是蝴蝶了」，他说。于是我一辈子都在飞翔。
——新书《当我提笔写下你：你就来到我面前》
之《香港轻铁》
◇ 文茜：这本来是一件很伤感的事情，可是你好像念得挺开心的。
◆ 张曼娟：因为写完这篇文章，我觉得自己瞬间释然了，也开始对人生有了新的理解。在这个过程中，我也质疑过自己当初的决定，但看到现在的生活，我就觉得，那时的决定是最好的决定。
人总是哄着自己才能往前走，告诉自己当初失去什么，现在才会拥有什么。说到底，人生不过是一场「自己骗自己」的局，如果更厉害，说不定能骗了全世界。
▲ 「自欺欺人」，也是一种动力｜《阿甘正传》
◇ 文茜：是的，我们的骗局还不够大，骗得还不够多，只是在骗关于自己爱情的事情。
◆ 张曼娟：对，年轻的时候，怕自己爱得不够深、不够强烈，所以不顾一切、毫无节制地去爱，最后爱到遍体鳞伤、心灰意冷。
很多年以后，我们才领悟到，恋爱其实是爱自己的无限延伸。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会在恋爱中非常苛刻，会把爱变成枷锁，拷住自己和恋人。
只有懂得爱自己的人，才能自由地给予和享受。那么恋爱中每一个甜蜜愉悦的片段，甚至是分离与思念，都是一种美好，都同样的珍贵。
▲ 要学会先爱自己，才有爱别人的能力
◇ 文茜：看来你的领悟很深刻，这篇文章是最近写的吗？
◆ 张曼娟：是的，我看见我不少年轻的学生或朋友，他们刚开始恋爱都很开心，后来就变得不开心、不自由。有时候他们会向我求助，问一些「为何爱情与自由不能两全其美」之类的话题。
我告诉他们，真正有自信、懂得爱的人，就必须先学会爱自己，然后才能去爱别人。否则爱到后来会觉得不舒服，像是蒙受了不白之冤。
其实，爱本身是没有错的，它才是真正的替罪羔羊。真正伤害我们的，其实是我们自己。在爱的过程中，什么时候该前进，什么时候该后退，心中要有数，这样就不会两败俱伤。
▲ 爱情中不懂进退，往往造成两败俱伤｜《夏家三千金》
◇ 文茜：我觉得人永远不可能是完整的，但我们不能把「不完整」变成一种匮乏。这种匮乏会让你去寻求寄托，会把你的爱变得很炽烈，非得禁锢对方不可。
尽管它能补足你一部分的缺失，但那个在补足你的人，他也有自己的残缺，你们都是不完整的，可能你被「切」成了两半，他却被「切」成了三半，所以你未必能补足他。于是生活就变得更加复杂。
◆ 张曼娟：说到底，爱情也好，人生探索也好，最终都要回到「自己」的身上。
◇ 文茜：别人会不会觉得，我们两个嫁不出去的女人，在这里胡扯什么。
◆ 张曼娟：我们是在领悟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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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片来自网络
文｜文茜大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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