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黄佟佟
一
等了五个小时，一个小小身影闪了进来，无人跟随，单枪匹马。
黑色oversize（超大号）冷衫，牛仔短裙，薄底凉鞋，绿色大口罩，手里提着一只巨大的裸色BV手袋，甚至还有点寒背，若不是脚踝处那著名的文身，你真想象不出这个细瘦的女子就是张柏芝。
我们都怕她来不了。前几天，她开车在浅水湾与南湾交界处撞伤了一名六十八岁清洁工人，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头天晚上，她还眼泪汪汪地在电视里接受采访，狗仔队团团围住她家。今天实在来不了也在情理之中，但她还是把自己包得像秘密特工突围而出。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做到，这是江湖儿女张柏芝的行事作风，有口齿（粤语，讲信用），有义气，有担当。
她一来就开始投入工作，躲在口罩后面调摆众人，穿什么衣服，着什么鞋，化什么妆……半个小时后，她已经由买菜娘子变身成为美艳女郎。当她穿低胸收身裙出来的时候，胸前肌肤胜雪，汹涌浩荡，唯一能挑出毛病的是小肚子，那是生了两个孩子的人生附赠品。她出场的那一刻，全场都静了一下，在场所有男士的心都在那一刻荡了一下，半天才落入胸腔——的确是美女啊！每一个角度都美，每一个pose（姿势）都有风情，有时是清纯，有时是诱惑，有时是幽静，有时是野性，三十一岁已经有两个孩子的妈妈面貌依然如二八佳人。摄人心魄的美貌是老天爷给她的礼物，母亲是中英混血儿。她十三岁去滑冰时，已经有男孩团团围住看她，开始一起去的女同学不解为何他们都直勾勾地看着她，她从小享受注视，对此并不在意，对待男孩子，“我眼睛盯住他们，他们已经怕了，跑了”。
二
这是2011年4月我见张柏芝时的场景，一个月以后就爆发了她和谢霆锋的世纪离婚案，那次采访应该是她离婚之前最后一次接受杂志长采访。
现在回过头去推算，采访时她应该正和她口中最爱的老公处在谈判阶段，可笑的是，她还必须在我面前描绘她的幸福家庭生活，说还想生三个之类的话。如果说江湖儿女有什么不好的话，那就是江湖儿女都太爱面子，太喜欢装了，有时近乎逞强。
但摆在面前的事实又是如此诡异。儿子刚生出来一个月，她就接了好多戏，而且都是烂得不得了的戏，还有一些赚快钱的真人秀，很缺钱的样子。甚至还要演，与老公更为恩爱，一时陪老公买衣，一时在金像奖老公得奖的瞬间失控痛哭。当然，这一个月里她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在机舱碰到旧爱冠希，两人离奇合照……很多事都是这样，你必须在尘埃落定之后才会发现当年的所有离奇的新闻都有了答案。原来，当时香港片酬最高的女明星正处于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但她却必须得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们共处了差不多五个小时，从十一点多到四点，纯粹聊天有近一个钟。当天的采访张柏芝情绪不高，按理应该很高兴，因为那天报纸的娱乐头条是老公的制作公司快要上市，西装笔挺的帅哥很有可能是最年轻最帅的上市公司老总，谢家全家出动，喜气洋洋，但张柏芝似乎对这消息并不感冒，只说她天生是个妈妈，至于爸爸和儿子私下玩什么，她亦答得坦白：“我儿子跟他爸爸相处的时间很少，真的很少，超级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还面色平淡地说了一句很厉害的话：“儿子都像爸爸，你看谢霆锋就是另一个谢贤，我不想我的儿子是谢霆锋……我想我儿子是他自己。”
我瞠目结舌，这句奇异的话我都不敢放到唯美的时尚杂志采访里。谢贤是谁？终生爱玩，风流倜傥，和无数美女传过绯闻。如果谢霆锋是谢贤，那完美老公不是一句空话……自相矛盾是谎言暴露的命门。
三
那次采访的第一句话是我说的，我说我十年之前见过你，2001年你刚出道，是玉女。
她神情惨淡地一笑，幽幽问了我一句：“那我可老了……”
讲真，皮肤是一定差了一点，十年前是陶瓷娃娃，白嫩得吹弹可破，十年之后她几乎小了一个码，化了妆后，人依然明丽照人，胸前依然波涛汹涌，但是手伸出来是又黑又瘦。我想，那也许是如她所说的长期在厨房耕耘的后果。一提到孩子，她泪光闪闪：“每一天离开他们出门之前我都哭，一直哭到我可以回家……但是都没有办法，为了生活。”
将一切归之于为了生活，顺势原谅自己，也原谅别人，这是江湖儿女的口头禅。
张柏芝从来就是一个生在江湖的女子。父亲本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人称“胡须勇”。母亲是标致的中英混血儿，为爱而生的女人，情事纵横港九。九岁时生父生母已然离婚，十五岁她已经学会抽烟喝酒，是十足的叛逆少女，十七岁回港，因为面容清丽似林青霞，拍了一个“阳光柠檬茶”广告让全港惊为天人，十八岁已经出演周星驰《喜剧之王》的女主角，她演抽烟放任的小舞女柳飘飘，本色出演，真挚动人，算是一鸣惊人。
从此星途坦荡，唱歌演戏登台赚钱，从十八岁一直忙到二十六岁，新闻无数，从“江湖奸杀令”到耗时日久的经纪人官司再到飞车受伤，还有著名的顶包案。曾牵手陈晓东、推油陈晓春、穿越陈冠希，硬生生与万人景仰的王姓天后展开漫长情感拉锯战，最终情定谢霆锋。2006年9月29日，谢霆锋在香港国际机场向传媒表示已与张柏芝在菲律宾结婚，并展示手上的戒指，标志着张柏芝新生活的开始，她悄然隐退，洗手做羮汤。再过五年之后，他宣布离婚，一年后与王菲复合，而从此以后，张柏芝开始带着两个儿子，不时穿梭在亚洲各个国家，过着她著名的单身母亲的生活。
钱是要赚的，只是越来越难，她二十三岁就得了香港金像奖影后，但到三十二岁，已然成为众人口中的票房毒药。从香港片酬最高的女星变成略带惨情的女星，如果这一切发生在书里，你会觉得没有什么，但当你亲眼见到不免感触很深。
不敬业引发大佬们的愤怒，赚快钱是她的命门，但从第一天进到娱乐圈开始，江湖儿女知道的不就是一句话吗：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什么时候不红，所以能赚的时候赶紧赚……
四
“你问我是哪一种女人，我就是那种不照顾人我会死的人，我的朋友家人，或者是跟我完全不认识的人，我都想要照顾他们，假如人家照顾我，反而觉得有一点压力。我也常常问自己为何这样，但找不到答案。累，真的累，但是，那个累是从快乐当中得到的累，是那种身心疲惫。但一点都没有埋怨、投诉、辛苦、难受，没有，所有的东西都是在开心里面得到的，原来开心也可以得到累，你懂我意思吗？这个我不知道怎么去解释。”
“我是单亲家庭出身，从小花名叫管家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管的，我的弟弟，我的姐姐，他们的功课，他们吃什么晚餐……我看到了很多事情，我原来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女生，我做什么决定都是我自己做，我想说人出生的时候是一个人出来的，所有的决定都得由自己去做，做错了所有的责任也都要一个人去承担。”
张柏芝这小半辈子的事，换成任何一个女人，早就疯了，但张柏芝咬牙背了下来。“我背负了很多东西，但是我不可以说。我跟自己说，张柏芝，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你都不是最苦的那一个。”
所以，所有人都觉得张柏芝搞得掂任何事。两位绯闻前男友，一个是周星驰，一个是陈晓东，前后说过同一句话：“柏芝搞得掂的，她这么聪明……”拍了四个小时，粒米未进的张柏芝听到这句话，垂下眼帘，睫毛很长，嘴角闪过一个无奈的微笑：“对，每一个人都觉得我不需要帮忙，没有一个人会电话我，因为他们觉得我很强……其实我一点都不强，我是双子座，我总是在别人的面前很乐观，越是亲的人我越是对他们说我没事，演到我好像很开心，然后当他们不在的时候我自己躲起来哭一整天，没有人知道，然后我就去睡觉。”
她扒了一口饭盒里冷冷的扬州炒饭，用她那双凛如寒星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说：“睡醒了，然后我就去打仗。反正事情都发生了，发生了就代表存在，存在了你就要去解决，这个就是我要走的路。”
五
我在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她不读书，也没什么信仰，更不跟什么高僧，每天唯一放松自己的方式是弹半小时的钢琴。和别的赖美貌为生的女人不同，她现在不太管自己的长相，也不用护肤品，甚至不再买名牌，她的衣服全是她的助手在九龙买的，最新款的包包是品牌赞助的。但她的身上有一种罕见的力道，特别实诚，特别扎实，她的那套东西像金庸小说里的玄铁剑，虽然不怎么好看，但很管用——那是江湖儿女们最后的绝招：出来行，靠自己，要还就还，反正有命一条。
我想，她一定经历过很多很多的不容易，可是她把那些纷纷扰扰的不容易通通咽了下去。她是一道铜墙铁壁，唯一缝隙是在阳台拍照的时候，她突然对摄影师说，不如你拍一张我流泪的照片，笑着流泪也挺好的。一秒钟之后，她居然真的流出了一滴眼泪，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打过来，闪闪光芒一现。离婚前一个月，当全世界都不知道发生什么时，这个即将成为新闻女主角的女人在接受一个时尚杂志的采访和拍片，她什么也不能说，还要假装自己很幸福。假装很幸福的她不停地让助理放一首歌，不停地哼唱，开始我们以为是谢霆锋唱的歌，谁知用查歌器一查却是张智霖的《你太善良》，歌词是这么写的：“你等他悔改，好不过你松手放开，有一种固执，得不到喝彩，总担任伟大角色，献奉全部爱，宁愿悉心灌溉，没结果的错爱，理想归理想，得不到也等于妄想，原谅又原谅，他可有拍掌，诸多忍让没有奖，也没谁人买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