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写女性主义主题的文章,但常常收到一些反对声音。
我也发现,这些反对声音不仅存在于评论区,还会出现在很多其他媒体平台,比如微博、知乎等平台。甚至,网上有不少专门做反对女性主义内容的媒体平台。
那么,为什么有些人会如此讨厌女性主义?最近,我阅读了一些女性主义传播学的研究,尤其是Qiqi Huang关于中国人反女性主义态度的研究,以及《社会符号学》上的相关文章,给了我很大启发。这篇文章,我想分享三种“讨厌女性主义”的逻辑模式:爱国/汉奸二分法、理性/极端二分法、性别气质二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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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经常被贴上“西方思潮”的标签。所以,一些不喜欢女性主义的人会将其与“西方”和“境外”挂钩。尤其是,当有些女性主义表示西方国家在性别平等方面更进步时,会被认为更喜欢西方男性会“崇洋媚外”。在这种逻辑下,女性主义被描绘成背叛国家的“汉奸”。
澳门大学博士后Qiqi Huang的研究发现,这种“爱国/汉奸”二分法在许多网络讨论中广泛存在。例如,她引用了网上一些典型的言论:
更有意思的是,将女性主义与西方联系,还会因为阶级背景产生联系。很多人认为,中国女性主义者是以接受过高等教育、中产阶级、有国际视野的女性为主,因此往往把女性主义和“白左”联系起来。所谓“白左”,是一个源于美国政治语境的标签,常用来形容那些支持多元性别、气候行动、种族平权等议题的人。
问题在于:女性主义难道不是合乎国家的性别平等、女性能撑起半边天的口号吗?Qiqi Huang研究也有涉及到,在这里不好展开。事实上,这种逻辑并不罕见,在很多领域、甚至很多国家都有。我之前分享过“东德”近年兴起的民粹运动中,也以这种方式排斥女性主义者。甚至,我也看到土耳其、越南也有类似的研究!
这种现象背后共通的原理是国家至上的民族主义。简单地讲,就是本民族有自己的特点、传统和利益,所以任何试图引入外来观念、挑战本国文化的行为,都被视为“背叛”。在“谁代表人民、谁代表本国人民利益”问题上,不喜欢女性主义只是反西方、反普世、反政治正确的“大局观”中的一部分。
在很多反对者的言论中,女性主义者经常被描绘成极端、非理性、情绪化的人群。最近,《社会符号学》(Social Semiotics)期刊发表了一篇论文,对微博上20万条关于女性主义的帖子进行了分析,发现了几种常见的隐喻标签:疾病、动物、宗教、战争。例如:
疾病隐喻:“女权主义是社会的毒瘤,如果在微博上大规模传播,又有多少原本正直的年轻人会被这些毒瘤所蒙骗?”
动物隐喻:“狂热的女权主义者就好像疯狗一样,到处胡言乱语、不分皂白地咬人 。”
宗教隐喻:“女权主义者如此情绪化的原因:女权主义必须被视为一种宗教。”“所以, 女权主义不是科学,它只是一种宗教,甚至是一种邪教。”
*《社会符号学》(Social Semiotics)
这些标签都反映了一种观点:女性主义是一种极端、非理性、不成熟的症状。反过来,我们要问:那理性的女性观念是什么样呢?简单地讲,就是在不改变制度环境的情况,更好地经营自己,变得更成功。
在这方面,我特别想谈到董一格等老师近年的一篇文章《什么是中国制造的女性主义?》。在这篇文章中,作者指出,中国的女性主义往往会与“新自由主义”结合,形成一种商业化的“自我提升”模式。这种模式强调:以女性自助与成长的方式,培养一种创业式主体。换句话说,就是女性应该通过提升自己来适应现有的社会环境,并且在现有的男性甚至狼性文化体制下出人头地。
这种新自由主义、成功学式的女性观,使得女性的解放只能理性地改变自己,而不是改变制度。但是,一旦有人提出要改变现有的不公平制度,她们就会被贴上“失败者”、“极端分子”的标签。
所以,在Qiqi Huang的研究中,我看到她引述批评女性主义者的声音中,也会谈到女性义者被认为是“中国女性中的失败者。”有意思的是,这种逻辑进一步演变为“真女性主义”与“假女性主义”的对立。
反对西方式女性主义的人认为,“真女性主义”应该像正能量宣传得那样,成为成功的女医生、女企业家、女宇航员等。反过来,如果你要讲人的权利、平等等西方价值的东西,那么你就是“假女性主义”。那些女性主义言论,只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败和极端罢了。Huang的研究中引用了这样两个表达:
这里的逻辑是什么?追求独立自主的女性=自私自利的女性=假借平等权利的女性=事实上失败的女性。换句话说,只要你表达对现状的不满,或呼吁改变僵化的权力结构,就会被视为“极端分子”。就像我们在生活中,一旦我们对学校、对社会表达不满,父母或长辈会说我们“不要太极端”、“稳定一点”、“为什么人家行、你不行?”。这是一样的道理。
政治哲学家赫希曼在其经典作品就指出三种公共参与方式:服从、呼吁与退出。也就是说,上面的“理性”是一种粉饰的服从,因为它不接受表达自我的呼吁,也不接受退出,例如以不生育的方式对鼓励生育的环境进行不合作。所以,理性/极端二分法的本质是什么?是控制与抵抗、是服从与不服从。
我们前面提到的“爱国/汉奸”和“理性/极端”二分法,似乎主要集中在国家主义和经济自由主义的宏观背景中,容易让人忽略女性主义独特的性别议题。但其实,在批评女性主义的浪潮中,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层面,就是以男性凝视为核心的性别气质期待与标签化。简单来说,反对者会认为:女性主义者不是真正的“好女人”。
一个典型的案例,就是杨笠在脱口秀中提出的“普信男”引发的巨大争议。这些反击言论不仅仅是对杨笠的观点不满,而是通过攻击她的性别表现来进行攻击。比如,最近关于杨笠事件,也有一些在国际传播学期刊的发表研究,其中作者就引用了来自抖音上对杨笠的反击,比如:
杨笠的支持者是“被宠坏的小公主”
“一个男人可能很普通,但你不化妆可能很丑。”
在这种话语体系中,“好女人”的标准非常明确——要么是传统的母亲形象:没有欲望,尤其是没有性欲,乐于为家庭牺牲,与外界(特别是男性)保持明确的边界;要么是纯洁的处女形象:对性一无所知、对世事不甚了解,天真单纯,容易被掌控和驯服。
而与之相对的,是被打上“坏女人”标签的女性——这些女性被认为超越了传统性别角色的边界,因此被视为“社会的越轨者”。这种“好/坏女人”的二分法,倾向于贬低任何不符合传统性别期待的女性。
比如,在关于“刘强东事件”的传播学研究中,就引用了不少对女性受害者的攻击性言论:
由此,我们也能够明白,为什么反对声音对于杨笠那么敏感:因为性别气质不光是颜值问题、不光是教育水平或气质问题,更是权力问题。你不符合性别气质的期望,不像母亲或处女一样,那么就会让男性失去控制力,也就让男性失去了自己的阳刚气质。
由此,很多反对者无法接受女性主义,是因为它建立一种反转的评价:以往,只有男性可以表达对女性的衣装容貌等方面的评价,但现在女性也可以评价了!以往,只有男性可以表达对女性的忽视和贬低,但现在女性也可以了!
说到这里,你会发现,反对者通过三种二分法建立自己的反对立场:爱国/汉奸、理性/非理性、性别气质。但是,这三者并不是相互割裂的,而是相互联系的:歇斯底里,更容易被归为女性性别气质。而一个人不理性、走极端,才会做出危害大局大义的事情。如果要总结微博上看到的话,那就是:“只有又丑又失败的女人,才会投靠西方价值观、到处打拳”
文献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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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hnioğlu, Özge, and Nur Sinem Kourou. 2024. ‘Unravelling Anti-Feminist Social Network in Turkey: An Analysis of Actors, Relationships and Political Influence’. Mediterranean Politics 0(0):1–22.
Bao, Kai. 2024. ‘War on Feminism: An Analysis of Metaphorical Representations on Weibo’. Social Semiotics 0(0):1–19.
Huang, Qiqi. 2023. ‘Anti-Feminism: Four Strategies for the Demonisation and Depoliticisation of Feminism on Chinese Social Media’. Feminist Media Studies 23(7):3583–98.
Wu, Angela Xiao, and Yige Dong. 2019. ‘What Is Made-in-China Feminism(s)? Gender Discontent and Class Friction in Post-Socialist China’. Critical Asian Studies 51(4):471–92.
Liu, Yue. 2024. ‘When Feminists Are Misidentified as Traitors: Nationalism, Disinformation, and Anti-Feminism in Chinese Cyberspace’. Feminist Media Studies 24(1):170–73.
Aiston, Jessica. 2024. ‘“Vicious, Vitriolic, Hateful and Hypocritical”: The Representation of Feminism within the Manosphere’. Critical Discourse Studies 21(6):7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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