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行李
沿路行走,直到自己变成道路。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算法爱好者  ·  董事长砍死 ... ·  昨天  
人工智能与大数据技术  ·  DeepSeek一天能赚多少钱?官方突然揭秘 ... ·  2 天前  
大数据文摘  ·  AI超级碗!英伟达GTC大会宣布Blackw ... ·  2 天前  
大数据分析和人工智能  ·  告别996,DeepSeek真的非常强大! ·  3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行李

行李︱郭净:三江源图记

行李  · 公众号  ·  · 2022-05-29 07:30

正文


位于青海省的三江源保护区,是亚洲几条大河的发源地。2006年,人类学者郭净随几名环保工作者前往那里考察环境保护状况,事后写了一篇他称之为“游记”的《三江源图记》,今年年初重新修订,就是下面这篇。
这几年,战争、疫情,影响范围波及全世界的大事层出不穷,全人类都前途未卜,人心惶惶。其实,所有事情早有端倪,早有预警,我们视而不见,以为与己无关而已。16年前,三江源的环境已经面临各种挑战,当地人正为家乡的环境保护做出各种努力。而今,从荒野到繁华之都,从自然到人心,都已百病丛生。我们所能做的,唯有站在原地,洁净、健康我们的家园。如果不能,至少真正认识她。这篇文章,就是郭净以朴素、谦卑之心,对三江源的认识和记录。三江源并不遥远,没有遥远之地,每处都是我们的家园,都与我们的生命息息相关。



三江源图记
“三江源自然保护区”位于长江、黄河和澜沧江的源头地区,地理位置为北纬31°39'~36°12'东经89°45'~102°23',总面积36万多平方公里,平均海拔4000多米,约占青海省总面积的50.4%,是我国面积最大的自然保护区[i]。它地处青藏高原腹地,汇聚了雪山、冰川、草原、河网、湖泊、湿地等自然景观,号称“亚洲水塔”,是长江、黄河、澜沧江(湄公河)、怒江(萨尔温江)、狮泉河以及恒河的源头汇水区。该区域当时有人口50余万,其中藏族占90%以上,其余为汉、回、撒拉、蒙古等民族。
曾经为“生命净土”的三江源,其生态环境却因天灾人祸急剧恶化,冰川融化、水土流失、草场荒漠化等问题日益突出。这种局势若持续下去,将导致青藏高原生态系统崩溃,进而威胁到亚洲十多亿人的生存。为改变这一状况,中国政府于2000年建立了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2016年建立了我国第一个国家公园试点,总面积为21万多平方公里,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涉及治多、曲麻莱、玛多、杂多四县和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管辖区域,共12个乡镇、53个行政村。区域内有著名的昆仑山、巴颜喀拉山、唐古拉山等山脉。[ii]
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保护国际”(Conservation International)和“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在三江源开展了长期的生物多样性评估研究,并推动当地藏族社区参与生态环境的在地保护。2006年,笔者跟随“保护国际”的环保工作者赴三江源地区考察,有幸领略高原圣境的壮阔美丽,也深切体会到藏文化与当地环境保护的密切相关。本书虽然只是一个旅人浮光掠影的印象,但它也可以提供另一种观察的视角,让读者跟随徐徐展开的画卷,走进离我们无比遥远,却与我们的生命息息相连的江河之源。
从西南到西北
2006年7月15日早7:40,从昆明起飞去成都,一个小时到达。再接一个航班,下午两点到西宁。可以说是从凉爽的夏天(昆明)到闷热的夏天(成都),再到凉爽的夏天(西宁)。
在西宁最大的中心广场下了机场的大巴,背着双肩旅行包走路找到“雪山宾馆”,旅馆在一条僻静的小街拐角。
见过即将同行的伙伴:保护国际的李黎,20来岁,负责“社区保护基金”项目;保护国际的田犎,30来岁,负责“协议保护地”的项目,他们两人的大学专业都跟航空有关,却都投身环保的NGO。这事业给个人相当大的发展空间,必须独当一面,经常跑野外,进农村社区,还要策划项目并为之筹款,所以这两位都属于有理想,能吃苦,会干事的青年。另外一位是保护国际的野猫研究专家吉姆,美国人,50来岁;他的助手是北京大学生命科学院的野猫博士生峰,一个喜欢观察不喜欢说话的青海人。
青海正值旅游旺季,西宁街头到处竖着喷绘的节日广告:环青海湖自行车大赛,三江源摄影文化节……如此之类,以及“欢迎到夏都西宁”的标语。我这才发觉西宁果然比成都凉快多了,可比起每天都下一场雷阵雨的昆明嘛,还嫌干了一点。不过流经城市的湟水河虽然被荒芜的山峦挟持着,却不像昆明的盘龙江那样又小又臭。广场上人来熙往,悠然自得地闲逛。居然有人拉起红布照标准像,我也给他们抢拍了一张。
次日晚乘火车前往格尔木,这里尽管成了新的青藏铁路的起点,火车站并没怎么翻修。间架很高的大厅里拥挤嘈杂,拎着大包小包的乘客满地坐着,暗淡的气氛,和豪华气派的机场候机厅形成鲜明的对比。
晚9点的卧铺车,行程830公里,第二天中午11点30分到格尔木。半路上听说晚点两个多小时,不知怎么又抢成正点了。记得坐火车经常遇到这种事,好像比飞机还准时可靠。
沿途都在看风景,荒漠,草原,远处低矮的雪山。铁道两侧有很多用石块堆成的方阵,成连绵的井字形状,铺得很远。问乘务员,才知道是固沙用的。过一段就会出现一个工地,帆布帐篷,搅拌机,脸庞黝黑的工人。看来,铁路虽已通车,扫尾的工程还有不少。
格尔木车站也还是我2003年来时的老样子,但原来空荡荡的站前广场,此刻却挤满绿色的出租车,着实令我吃了一惊。让人吃惊的还有街道,宽得离奇,两旁绿树葱茏,路灯杆造型多样且现代,有一种还挂满红灯笼,端的是沙漠中的绿洲。是不是预见到会修青藏铁路,才规划成这样的也未可知。看得出来,格尔木将在未来几年内发展成一个荒漠中的大城市。

青藏铁路西宁到格尔线木铺了双向车道,沿线到处都是工棚。

上了青藏公路,见到不少骑行进藏的旅行者。


过五道梁
在格尔木停留的半天,小李和小田花了很多时间跟宾馆的旅行社谈租车价钱。因为吉姆要跟我们出城到三江源。旅行社的人说,出城几公里就有检查站,凡是往西藏方向去的老外一律要出示通行证,否则老外和载他们的汽车都要被狠狠罚款。为此,租车的费用必须包括风险费在内。我们解释说吉姆是中国请到青海考察动物的专家,他只到几十公里外的三江源自然保护区,不进藏。可旅行社的人决不通融。十年前我带韩国人进藏,就曾在成都等了几天,得找旅行社交一笔钱,从西藏旅游局领取一纸证书,方能得到进入西藏的批准。但那只是乘飞机,坐车走青藏线好像没管那么严,我在桑耶寺遇到的老外,都是搭车直接走青藏公路到拉萨的。
上街吃饭和闲逛时和野猫聊天。我们从第一天起就私下把吉姆叫野猫,他个子高大,黄中带灰白的头发和胡子,两只眼睛如果盯着什么东西看,像极了猫的眼神。我想起原来在云南德钦研究金丝猴的美国专家老柯,他秃顶的大脑袋,也很像金丝猴的模样。研究什么动物像什么,这大概也是生物学的规律?
我和野猫谈起依赖人类生存的动物,他举了老鼠,说老鼠和人在习性上是一个类别的,什么都吃,哪里都去,人甚至还去了老鼠也去不了的地方,如北极。如果人灭绝了,鼠口也会大大下降,因为它们的生存实在太依赖于人。于是我联想:动物可依照对人类的依存度分作两类,一类是野生的,一类是家养的。有些家畜如猪,和人一样喜欢吃煮熟的食物。而人养的动物又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人喜欢养的,如猪牛羊马鸡狗猫;一类是人不得不养的,如耗子蟑螂虱子跳蚤等等。目前提倡野生动物保护,会不会让那些本来自食其力的动物也变得越来越依赖人,就像动物园里的老虎豹子熊猫那样?
7月17日早晨5点钟,我们一行5人乘一辆金杯车出了格尔木,沿漆黑的青藏公路南行。
今天的目标是五道梁,行程280公里。天空晴朗,视野开阔,我们4个多小时就到了目的地。在一家四川饭馆等待其他同行者,他们要越过大片无人区,赶到五道梁与我们会合,再一起进三江源。
我们早上9点半到五道梁,等待另一队人会合,一起进入保护区。这是我第四次经过五道梁,但前三次都在夜里,记得从夜班客车的窗口望出去,看见几座低矮的土屋匍匐在萧瑟的荒野中。这次在白天看五道梁,比夜晚的感觉大了许多。房子依然低矮,密密麻麻沿青藏公路排列着,有修车打气的,有回族、撒拉族、四川人开的餐馆,有废弃的汽车尸骨,有一个加油站,一个气象站,一个兵站,一个旅馆,还有遍地的积水和垃圾。
青藏铁路就在不远处,和公路平行而过。两条路之间,还有一条绵延而去的高压线路。这几条现代文明的标志物,把中国最大的荒原切割成两半,西边的一半是“ 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 ”,总面积4.5万平方公里。东边的一半是“ 三江源自然保护区 ”,总面积36万多平方公里。我们此行的目标便是后者。
这两大保护区被称作中国的“水塔”。可可西里横跨青海、西藏、新疆三省区,基本是无人区。它既是长江北源水系交汇地区,也是西藏羌塘高原内流湖的来源地。其东部流淌着以楚玛河为骨干的长江北源水系,并分布着面积大于1平方公里的107个湖泊。最大的为乌兰乌拉湖,湖水面积为544.5平方公里(参见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保护局网站)。
路边的餐馆大部分是回族和汉族开的,我看见当地藏族牧民把牛卖给回民宰杀。回族餐馆讲究清真,所以都要草原上放养的牛羊。藏族养牛,回族卖牛肉,形成草原地带特殊的生物链。
三江源自然保护区隔青藏公路与可可西里相望,但范围更加广大,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是长江、黄河和澜沧江三大河流的源头。其东、东南部与甘肃省、四川省相邻,南部、西部与西藏自治区相接,北部分别与青海治多县的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海西藏族蒙古族自治州的格尔木市和都兰县交界,东北部与海南藏族自治州的共和县、贵南县、贵德县和黄南藏族自治州的同仁县接壤。行政区域包括青海省玉树、果洛、海南、黄南四个藏族自治州的14个县和格尔木市的唐古拉乡,三江源自然保护区按流域分为:黄河源区、长江源区、澜沧江源区。
从西宁到五道梁,沿途都有施工的营地。车站、矿山、城镇将由这三条文明之路向四周蔓延拓展,直到覆盖所有的荒原。公路、铁路和高压线路的切割,使辽阔无际的原野一下子变小了许多。在五道梁逗留的半天里,看着人流和车流涌入西藏:骑车的,开车的,骑摩托的,乘火车的,从格尔木到拉萨,朝发夕至。 遥远的荒野,正在变成内地人的后花园,让我想到德钦县作曲者木梭讲的一个藏族传说:原来世界上都是神的地盘,人向神借一块地讨生活,神答应了。可人不满足,悄悄地把自己的地扩了又扩,直到占据了神的大部分领地。
五道梁海拔高达4600多米,又地处风口,当地的房子都很注重防风保暖,如大都为一层平顶,门口挂着厚厚的棉布门帘,设置两道门,屋里总烧着铁皮火炉等等。餐馆的墙上喜欢挂面老大的镜子,让屋子显得宽敞。
乘着等人的空挡,我把小小的五道梁逛了一遍。青藏铁路的开通对此地的面貌似乎还没有多大影响,只是不时地有一群群戴黄色头盔的工人到此停留。虽然餐馆老板抱怨火车开通后坐班车的人少了,可在一个小时内,我至少看见五六辆客车路过。有上去拉萨的,有下去格尔木的。货车更无法计数,分分钟都在来来回回。上拉萨的很多都拉着各色汽车,可以想象如今拉萨的街头是怎样一番嘈杂的景象。一位朋友刚去拉萨回来,说满大街都跑着宰客的出租车,布达拉宫为限制蜂拥而至的游客,一天只卖2000张票,而且根本买不着,因为都被黄牛们拿去暴炒了。
如今,能让人们尽情开发的“西部”已所剩不多,占据青海、西藏、新疆辽阔交界地带的“无人区”,成了淘金者最后的梦想之地。
在路边,一个卡车司机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他们前不久到可可西里和西藏那曲交界的地方拉过金子。那里有很多私人老板开的金矿,生意做得很大。把一辆挖机运到开矿地,运费20000元。一个挖机司机的月工资为4000元。小工的月工资1500元。老板们投资如同赌博,一亏就是上百万,一赚就是上千万。有个爱好文化地理的老板朋友曾鼓动我一起去金矿拍纪录片,说那里就像当年美国的西部,被淘金狂潮席卷,好题材多的是。可我料想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死了那份野心吧。
等到下午4点,原定早上到达的同行者终于现身。他们驾着一辆越野、一辆解放吉普,横穿三江源保护区来与我们会合。领头的是我认识的藏族美男子哈希·扎西多杰,大家叫他扎多,原野牦牛队的骨干份子,如今是玉树“三江源生态环境保护协会”的秘书长。其余三位是:北京大学的动物研究专家大军、藏族司机扎那和欧萨。吃饭时我老盯着欧萨看,他浓眉大眼,体格粗壮,留一把黑色的美髯,穿一件暗红色的无袖花坎肩,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古书里出来的好汉,面孔和形态又仿佛在哪里见过。扎多见状,笑着介绍道:他是”拉登”。欧萨啃着肉,眨眨眼睛表示认可。真的像极了,以后我们就一直把他叫做”拉登”,可他比原版的恐怖头目壮实得多,也温和得多。应该说,他更像水浒里的李逵。
天色渐晚,今天无论如何是走不了了。环顾四周,没有什么像样的旅馆。于是大家想到附近的兵站,它插着红旗的红顶楼房,是这一带最摩登的建筑。我们大包小包地过去,小李和小田跟管理人员一交涉,可以住,但老外不行。军事重地,没有商量的余地,野猫和他的研究生助手到路边找了一家旅店,其余的人则欢欢喜喜进了兵站招待所。一楼的两个房间,每间四张高低床,各人挑了一张铺位,安顿了下来。管理员骄傲地告诉我,进藏的人经常到这里投宿,电影《可可西里》剧组拍摄的时候,在此住过很久。
落实了住处,和小李去当地的气象站询问天气情况。黑云从天边汇聚到头顶,身上一阵阵发冷,头也开始疼起来。气象站的人告诉我们,从1990年代初,这地区的气温就逐年上升,一般每年增高0.7度左右。到如今,气候已经大大改变,夏天多雨,冬天少雪。
大约晚10点的时候,外面下雨了,一夜淅淅沥沥。我头疼得厉害,浑身疲倦,吃了一片地奥心血康和一粒红景天,似乎没多大用处,迷迷糊糊地熬到早上5点。

同行的伙伴,从左到右为:锋,李黎,吉姆(野猫),田犎。

汽车的尸骸也抛弃在路旁,这景色颇有美国西部片的味道。

青海两大保护区位置示意图。制图/郭净

餐馆平面图。

如今,能让人们尽情开发的“西部”已所剩不多,占据青海、西藏、新疆辽阔 交界地带的“无人区”,成了淘金者最后的梦想之地。

我们的司机欧萨,他留着大胡子,太像《水浒》中的李逵。




十二条河
兵站院子里黑咕隆冬的,摸索着到水房洗脸,到厕所方便。军人起来跑操的时候,我们出发了。扎多、野猫、大军和我几个年纪大的坐扎那开的越野,小李、小田和峰坐欧萨开的吉普。乌云压得很低,雨还在下着。
车子顺青藏公路往西藏方向跑了一个多小时,接近一座三角形的小山冈,便左转下了公路,沿一条深入到茫茫原野中的土路前行。扎多交代说,今天我们的目的地是玉树藏族自治州曲麻莱县的措池村,距此地有70多公里。我奇怪这一个多小时的路为何要一天?他解释道,沿途有12条河流挡道,现在正逢雨季,河流涨水,我们能不能过去还不一定呢。
说着车子就拐下山崖,进入一片漫溢的河滩。车轮沙沙地碾过砂石,蹦跳着左突右窜。扎那紧紧把着方向盘,在河滩里兜着大圈子,原来他在寻找水浅的过河处。这条小河像辫子一样散开,过了一道还有一道,兜了近半个小时,车子才离开河滩,攀上陡坡,在宽阔的草地上奔驰。视野内没有一棵树,只有连绵的草甸、砂石和沼泽。
虽然依旧头疼,我还是尽量睁大眼睛,和大家一样四处张望,想发现清晨出来觅食的动物。
但我没那个福气,总是扎多和扎那先指着某个方向,我才看见有野物一闪而过。藏族就是藏族,他们熟悉荒原,就像熟悉自家的牛场。听从他们的指点,我才终于“发现”了三只黄羊、两只藏羚羊和水塘里优游自在的水鸟。小田和小李比我强多了,他们有野外观察的经验,随身带着一架望远镜和一本厚厚的观鸟手册,可以和藏族伙伴讨论跑过的是白屁股的黄羊,还是黑脸的藏羚羊。掠过山冈的是鹰还是鹫。 对于有野外经历的人来说,这广袤无人的土地,比繁华的城市更要耐读,但也更加难读。你得离开诱人的电视屏幕,离开网络,离开“玩转地球”和“野生动物竞技”等吸引眼球的节目,以身体与不受人驾御的野性世界交流。
以五道梁为起点,我们在10多天内都活动在平均海拔4000多米的地带,为高山反应和水土不服所纠缠,也为饮食问题而独自忍受。每天的基本伙食标准是:干硬的大饼、风干肉、糌粑、奶渣,这些途中吃的东西,都是藏族典型的旅行食品。
旅行是藏族的本能,他们随身带的食物也最方便加工和食用。没有人会公开抱怨吃不习惯,否则你就不必参加这样的考察活动。如果肚子出了问题,四野辽阔,可以随地解决。
大约早上10点钟,大家停车吃早餐。我走得远远地,在一览无余的开阔地唱了支山歌(野外方便),才感觉高山反应有所缓解。回到停车处,大伙正拉开防潮垫布置餐桌,野猫跪在中间摆放食品,周围一圈人围着,拿他和欧萨开玩笑。
可能玩笑开过了头,中午时分,我们的越野陷进烂泥里。”拉登”开吉普来救,掉进一个大水坑。大家开始四下搜寻石头垫轮子,挖泥巴。忽而太阳出来,我们把外衣脱了,野猫更脱得精赤条条,奋力干活。忽而又飘起冷雨,大伙连忙穿上外套,披起雨衣。折腾了约两个小时,越野车先挣出泥塘,再把吉普拉出来。大家兴高采烈地上路。大概今天冲了黄历吧,走不过个把钟头,越野车又陷进一条水沟,等折腾出来,一个多小时又过去了。
黄昏时,我们终于赶到一条河边。涨水了,水在夹杂着乱石的沙滩上四处漫流,大伙一下没了主意。惶惑间,夕阳把天空和河水染成一片金黄。人们沉静下来,欧萨小小的身影,立在自然的美景中。 无人打扰的荒原,让人畏惧,又使人怀念。
沉思了一阵,欧萨忽然惊醒,默不做声地爬上吉普车,踩下油门,闯进河里。只见他急促地打着方向盘,左拐右拐,沿一条凭直觉发现的路突过河流,冲上对岸的陡坡。扎那见状,也驾着越野车跟踪而去,可惜,扑哧陷入一块沙地,动弹不得。眼瞧天色转暗,温度急剧下降,小李和小田合计后做了决定:年纪较大的野猫、扎多和我坐欧萨开的吉普车先去措池,其余五个年轻人挤在越野车上过一夜,等待第二天的救援。
没有争辩的时间,欧萨带着我们三人马上出发。夜幕很快降临,无边无际的原野上,只有一洼洼水塘反射着最后的天光。欧萨曾在野牦牛队当过司机,熟悉荒原就如同熟悉手上的掌纹。此刻,他驾驶的汽车全然变成了《龙猫》里夜行的猛兽,我们正骑在它的背上,一路腾跃着往前狂奔。我一无所见,一无所闻,也数不清过了几条河,爬了几道坎。
临近午夜,我在昏沉中隐约听到几声狗叫。
欧萨开口说话:“措池到了。”

沿途都能看到很多野生动物,这是几只黄羊。

雨住了,晴天丽日之下,一个铁家伙静静躺在草原上,真是一幅极美的风景画。在荒原里,代表现代文明的汽车却成了荒野的一部分。

休息时,扎多告诉我远处是当地牧民的一座神山。


野猫是行动派的,三步并两步就跳到了河对岸。

措池村唯一的一座佛教寺庙,是牧区人心凝聚的中心。



由部落到村落
几座土房,一个小寺院,热腾腾的奶茶,一堆顽皮可爱的孩子,这就是措池。它在行政上归属于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曲玛莱县曲玛河乡。曲玛莱县被称为“江河源头第一县”,是长江(藏语叫“支曲”)和黄河(藏语叫“玛曲”)的发源地。曲麻莱县的名称来源于境内的曲玛河和崃央大滩,地处玉树州的西北部,面积46820平方公里,其地势由东南向西北逐渐抬升,牧场平均海拔4200米,最高达4800米,是我国海拔最高的纯牧业县之一。[iii]
夜里黑咕隆咚的,对四周的环境毫无知觉。第二天一早起来洗漱,才发现牧委会的土墙外是连绵伸展至天边的草坡。阳光照进院落,空气清冽而稀薄。加义书记把村里的人口统计数给我看,据2006年2月18日的统计资料,全村有3个队,228户,899人,其中男子453人,女子446人。
措池村人口统计表[iv]
户数
人数
劳动力


男(18-50岁)
女(18-45岁)
一队
102
184
176
90
88
二队
68
135
133
79
63
三队
58
134
137
41
39
总计
228
453
446
210
190
899人的措池村,拥有土地的总面积约为2124.5平方公里,其四至范围是:南隔通天河与治多县的索加乡相望,西至青藏公路附近的草加加陇曲,东为勒玛曲和通天河,北为勒玛曲。这片广袤的土地,平均海拔在4400米以上,全境都在“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范围内。
我很奇怪这里为什么被叫做“社区中心”?扎多解释说,措池村虽然是一个藏族的全牧业村,其实以前并无村落。原因是牧区原来并没有聚居点,各家的帐篷分散在不同地方。 1995年,当地的一位赤脚医生兼会计被认定为宁玛派的活佛,人称古鲁扎西活佛,他在这里建立了流动的帐篷寺院。承包到户以后,其他牧区的人难以聚集,像一盘散沙,这里的人却自己动手,在此地建立了三江源的第一个社区中心,盖了一个学校,一个卫生所,一个太阳能电站,一个牧委会的院落,并自筹经费建立了土木结构的拉琼寺。 这个混杂着土房和帐篷的社区中心,的确起到了中心的作用,把措池的人心凝聚到一块了。
加义书记跟我说话的时候,他的一堆娃娃(我没看清有几个)醒了,有的下地,有的在床上吵闹。他的妻子正屋里屋外地忙个不停。在我老家云南,藏族人的家务事大多由女人操办,这里似乎也是如此。从村里的人口统计看,措池的男女人口比例虽然基本合理,但法定的劳动力人口却明显偏少。全村男女劳动力为400人,仅占总人口的44.5%。虽然60-70岁左右的老人依然参与劳动,但成年劳动力中,尚有24人为出家的僧人(4人为尼姑),平均下来,每户仅有一个多劳力。如果考虑到牧区的家务和日常劳动(如挤奶、做酥油、牲畜管理等)大多由妇女承担,而上表中的适龄女劳力每户不到一人。由此联想到,该村一般家庭所感受的生产和生活压力,或许是相当沉重的罢。
上午,在河里过夜的越野车被欧萨的吉普拖了出来,小李、小田、扎那、大军和峰终于赶到措池跟我们会合了。大家喜爱的村副书记噶玛和待在当地做研究的班巴也骑摩托来到。白天,我们参观社区中心,听牧民讲该地区的历史。
讲述的时候,当地人习惯以几个重大的事件做标志。 第一个阶段是吐蕃时期 ,那时,玉树有苏毗和多弥两个小邦,归属西藏的吐蕃王朝,向其进献铁器和通天河的装饰品。12世纪末和13世纪初,当囊谦部落出现在玉树的同时,在曲麻莱南部的通天河两岸出现了六大部落之一的年措部落。
第二个阶段是清代 ,这里成为和硕特蒙古的势力范围,由蒙古的千户、百户统领当地百姓。清朝平定和硕特部后,遂清查户口,划定青海和西藏的疆界,把玉树、昌都、那曲连片的60个藏族部族,分别划为青海的25部和西藏的35部。[v]今天在通天河一带虽然不再有蒙古人的踪迹,但他们给当地留下了许多遗产,如不少地名来自蒙语(像可可西里、巴颜喀拉等),还有与藏族黑帐篷相异的圆形蒙古包,以及1950年代仍在使用的骆驼。
第三个阶段是回族军阀马步芳统治青海的时期 ,曲玛莱的藏族群体在这一时期形成。从1916年开始,因马步芳屡屡镇压年措部落,其属民逃往西藏黑河地区,使他们原来的家园成为荒芜之地。1921年,布久昂周率阿什姜然洛部落7户牧民进入此地游牧,形成布久红柯部落。此后,从果洛的阿姜然洛部落中,又陆续迁来了6个部落(然仓、俄仓、多仓、哈秀、干巴、贝沙),从德格迁来一个部落(尕托),又新组成一个河拉麻部落,均归属布久部落的管辖。这9个部落便成为曲麻莱藏族的前身,其分布是:
布久部落,杂日嘎纳、措池牙陇、措池玛陇、昂拉沟一带;
多仓部落,阿米库日、阿兰诺措、扎陵、鄂陵二湖和扎日加一带,属玛多乡,1953年有104户,480多人,牲畜10296只(匹);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