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在土星的标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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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格丽德·努涅斯 | 她说

在土星的标志下  · 公众号  ·  · 2025-01-20 20:10

正文


我再一次去看我的朋友。治疗失败。肿瘤扩散了。她又回到了医院。


我订了之前住的同一个房间。


房东给我发短信说,正如你会看到的那样,我们家添了一位新成员!


一只小猫咪,琥珀色的眼睛,银灰色的毛发,和海豹一样光滑。


她说,我不该让孙辈们给他起名字的。现在他只好接受“鼻屎”这个名字了。


一只获救的猫。她说,他们发现他困在一个大垃圾桶里。严重脱水,瘦得皮包骨头。他们认为他活不了了。但是,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我说,九条命,想到我的朋友。严重脱水。瘦得皮包骨头。


我朋友,她生气。她说,她很生气,她想把看到的东西全都砸个稀巴烂。她说,不是生上帝的气。她不生上帝的气,当然不生,她不信上帝。她说,当然也不生医生的气,她很敬佩她的肿瘤科医师,她的整个医疗团队,他们尽力了,他们一直很友善。那生谁的气呢?她说,生她自己的气。她说,我的第一直觉是对的。我本该顺其自然。我不该让自己受所有那些折磨,呕吐、腹泻、疲惫不堪——可怕,可怕——到最后——


她说,虚幻的希望。我不该顺从虚幻的希望。她说,为此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打住。永远都不:似乎还意味着有很长一段时间。


她说,我们现在到了这一步了。我得到了什么?多活几个月,可能。最多一年。但是恐怕没那么长。


她说,我尽量做到不恐慌。我尽量保持镇定。我不想去踹东西、去尖叫。哦,不,我不会!我不会!暴跳如雷,自怨自艾。谁想要那样死去?怕得发疯。


另一方面,别搞错咯,她说,她可不是个苦行僧。她不想经历难以忍受的疼痛。疼痛是某种的确让她害怕的东西。疼痛是最让她害怕的东西。她说,因为人处于痛苦不堪的状态中是无法保持镇静的。在那种痛苦中,你无法清醒地思考,你是个孤注一掷的动物,你只能想一件事。


她说,并非她好像年老体弱似的。她一辈子都很注意自己的健康,现在她在想,所有那些注意,所有那些有规律的锻炼和健康的饮食,只会把事情搞得更加艰难。她说,我的医生说我的心脏强健。如果那意味着我的身体会继续努力抗争,我将不得不遭罪,而且要忍受到还有最后一口气,那该怎么办啊。


她说,像她父亲一样。医生说他只能活几天,结果却是几个星期;他撑啊撑,死的时候,精神完全失常了。她说,死得很惨。野蛮。没有人应该那样死去。


她说,人应该怎么死呢。给她一本傻瓜指南。她说,哦,忘掉书吧,她什么书都不想看,她不想做研究。她说,很滑稽,有一阵子,自我教育,是我想要的,或者说是我以为我想要的,就像我对待癌症自身的方式一样,竭尽全力地去搞清楚;上帝知道,我了解到大量的东西,其中很多很有趣,甚至令人陶醉,她说,我沉浸其中,读着关于它的东西,我忘记了自己在读什么,如果这么说有道理的话,我的意思是我有时完全陶醉在材料中,我忘记了我为什么在研究它们,这难道不是阅读的神奇之处吗?读着读着你就脱离了自我。


她说,但现在,所有这一切都变了。我不想去看关于垂死或死亡的书,那些伟人、那些哲学家对此有什么可说,你可以告诉我,世上最聪明的人就这个话题刚写了一本最最精彩的书,但我碰都不想碰它。我不在乎。就像我不想写我正在经历的事情。我不想让我最后的时日在同样的挣扎中度过,挣扎着去找到准确的词语——我生命的诅咒,当我想到它的时候。


她说,这令我颇为惊讶,因为一开始我想我当然应该写,我也会写,我的最后一本书,关于最后的事情,或者这件事,这件尊贵的事,她说,我应该说,引用亨利·詹姆斯的话。我的朋友说,我以为,不把它写出来,难道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吗?但我很快就改变了主意。我的朋友又说了一遍,我改变了主意,我知道我不会再改回去的。


她说,一想到要把自己在经历的事情写下来,我就觉得恶心。并不是说我已经没病了,真的,恶心死了,完全是真的,怎么会这样想啊,她大笑着说。你看,我又在他妈的咬文嚼字了。她说,不过,我的意思是,我受够了。我的语言表达已经足够多了。我厌倦了写东西,厌倦了字斟句酌。我已经说够了——我说得太多了。我希望——我说得有道理吗?


我让她放心,她说得有道理,她应该继续说下去。


她说,我已决定,我会写的,但前提必须是关于它我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要说。而这是不会发生的。


她说,一种好死法。大家全都明白它的意思。没有痛苦,或者至少不会因痛苦不堪而抽搐。体面地,带着一点尊严离开。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但这种事出现的概率有多高呢?事实上,不常出现。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要求很过分?


她说,现在,你说吧。我再也受不了我自己的声音了。


和我上次来看她一样,我试着说一些平常的事情,我看过的书,我看过的电影,但总是不断冷场,这个时候,她就会变得焦躁不安,又开始自己讲起来。


你知道昨天谁来看我了吗?


她说了某个人的名字,我只是久闻大名,不过,从就读于新闻学院开始,这人就一直是她的好朋友。他被报社解雇,也被解除了教职,几个小时之内,他被指控有六次性行为不端,其中包括和一名助教的绯闻。


她说,他一直都这样。就像关于哈维·温斯坦的那个冷笑话:从子宫里出来时还在猥亵自己的母亲。他20来岁的时候,就已经是老流氓了。他就那种人:总是色眯眯地盯视,总是馋涎欲滴,不能控制自己的咸猪手。我的朋友说,哎,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好。一眨眼的工夫,他的人生就毁掉了。我朋友说这个人跟她承认过,他甚至想过自杀。想象一下,他当时就坐在你现在坐的地方,谈着他不如结束这一切算了,接着,发觉自己讲错了,便马上住嘴,开始乞求我原谅他是这样一个麻木不仁的混蛋,然后,我朋友提高了嗓门说,他开始哭了起来。她说,我不断地说这没关系,因为我受不了躺在这里听他哭,听他道歉,但是,天哪,你知道,这有关系,她说,这根本不是没关系,我朋友对我强调说。


她继续说,那是我不会容忍的一件事。一定要为我感到难过,但见鬼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她说,我不允许你这种样子。现在我很后悔以前跟他吐露心声。但你知道,他是我的老朋友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跟很多人讲过。事实上,这是我得开始考虑的事情了,是不是,我朋友反问道:我该和谁讲,我又该怎么讲。更重要的是,我想见谁。有很多事情要考虑。我已经列了个单子。你知道,我得跟大家道别。我不得不——我应该开个派对吗?我是认真的!我应该在脸书上宣告一下吗?我看见有人这样做过。这当然有道理,可我认为那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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