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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东:鱼儿为何发光|新刊预览

当代  · 公众号  · 文学  · 2025-01-23 08:3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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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为何“我”无法看到闪着耀眼光芒的鱼,只能看到黑漆漆的水面?“那是因为你没有一个妹妹,葬身在水底。”一个声音从黑夜深处响起,一个秘密从水底复活……刘建东新作在古典志怪与悬疑书写之间找到了一种形式上的贯通糅合,以此更深刻地揭示了人性,也更诚挚地书写了真情。

鱼儿为何发光

文|刘建东
方向是西偏北,大约四十公里,目的地是个叫作临水镇的地方。破旧的乡村公路让路程变得极不顺畅,中间经过了两个热闹而杂乱的乡村大集,还有一群赖在马路中央的羊群,总体上耽搁了半个小时。
司机老黄嘟嘟囔囔,不停地摁喇叭。不管喇叭声多烦躁多高亢,大集上懒散的人流和马路上悠闲的羊可不在乎,就像没听到一样。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我安慰老黄,反正时间还早,我们今天送到就行。嘴上虽这么说,可我心里却直打鼓,脑子里总是闪过一些令人不安的画面。画面的底色是夜晚,浓密的暮色与昏暗摇曳的光让人的欲望膨胀。我时常陪着苏鸿主任去市区和各地开会,大多是总公司系统内的,石家庄、北京、湖北、新疆、广东……主任工作精益求精,兢兢业业。她越敬业,我就越谨慎。开会间隙,宾馆的楼道中,我几乎天天守在主任的门外,等她一起去餐厅吃饭,等她修改稿子,等着陪她去散步,等着她的召唤。后来我渐渐发现,我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主任与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关系暧昧,男子经常出没于她的房间,并且待很长时间,两人相谈甚欢,丝丝缕缕的欢声笑语从门缝传出来,送到我的耳朵里。我的等待就变得极为焦虑,犹豫不决,我把握不好分寸,不知道是继续等待还是回去休息。主任送男子出门时,看到我,表情很惊讶,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如实回答,您让我等着改发言稿。
主任说,不用了不用了,就这样吧。
我能够明显感觉到,主任对那个男子的喜欢,他们偶尔会在某个会议上相见。我特别留意到,那个男子是广东炼化的总会计师,姓孙,干练清爽,谈吐文雅。如果时间和条件都允许的话,他们会偷偷地溜出会场,到某个地方约会,喝咖啡或者喝点酒。主任的酒量我见识过,在炼油厂,男领导们都不敢和她叫板。有那么两次,她把已经睡熟的我叫过去,我们俩合力,把喝得烂醉如泥的总会计师护送回酒店。主任从来没有提醒过我什么,而我,对她生活中的这一小小的插曲,也一直守口如瓶。
当这些令人疑惑的场景在脑海中重现时,我预感到了此次行程的沉重与复杂,矛盾交织却不得不去。我内心深处,天然地对即将见到的那个人充满了同情。
后备厢里是一箱烟台的红富士苹果,一箱赵县的鸭梨,它们安静地躺在后面。这是每年秋天,炼油厂职工的福利。

看到莽莽苍苍的太行山时,华北平原向西行进的脚步就放缓了,我们的行程也将要结束了。临水镇就在太行山缓坡处的一块盆地内,海拔高于平原,地势却相对平坦。据老黄说,夏天里凉爽宜人,是度假的好去处。
镇子不大,要找到一个图书室也不是什么难事。一路上,我都在暗自琢磨,一个小镇怎么会有一个图书室?车子停在门前,我怀疑地打量着看到的一切。说是图书室,其实也就是一栋黄褐色的二层小楼,上下两间房子,从外观上看与其他民房也没什么大的区别,黄褐色的涂料有一小半都已经脱落。门前的街道显得很冷清,也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远处的拐角处,有几个老人在晒太阳。我对小黄说,我先进去看看人在不在。
门是敞开着的,门的一边挂着一个白色的木牌子,上面写着几个黑色的大字:临水镇图书室。门前静得有些压抑,我犹豫着抬头又看了看门上的招牌,这才抬腿进了屋,轻声喊道:“有人吗?”
没有人应答。我又喊了一声:“有人吗?”我快速地扫了一眼楼内的情况,一楼没有人,屋内的陈设十分简朴,中间放着一个大大的明黄色的桌子,几把同样颜色的椅子,大多已经陈旧。靠墙立着两排书橱,颜色却不一致,一个是胡桃木色,一个却是白色的,也照样显出了年代感。书都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等我第三次问话时,才听到楼上响起轻微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然后是声音从楼上传下来:“等会儿,马上下来。”随后从二楼走下来的是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瘦弱,戴着眼镜,下巴上满是胡楂,手中拿着一本书。
我急忙说:“苏鸿主任让我来的,给你送苹果和梨,我们厂发的。”我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厂办的秘书董仙生,刚分来的大学生。”
中年男子的头发长,乱,眼睛无神,仿佛没睡好觉,精神不集中。他的表情有些忧郁,眼神恍惚,“送苹果是假。就是让你来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
我心头一震,他怎么会这样说。所以只能回以尴尬的微笑,“这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呢。”
他观察到了我不自在的神色,他显然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便缓和一下气氛说:“和你没关系。你学的什么专业?”
“中文系汉语言文学。”
“那你一定读过很多书。”
“马马虎虎。”
中年男子名叫许强。为了便于相认,苏鸿特意说了他的特点,“无用的人”。除此之外,苏鸿再没有说任何多余的信息。我很纳闷儿,主任为何说自己的丈夫是无用的人。
无话交流,他指了指书橱,“要不要看书?”
我连忙摆摆手,“不了,苹果和梨送到。我们就赶回去了。”
许强脸上透出自我嘲讽的神情,“职业习惯。你看看。整整一上午,我都没等到一个人来看书,看到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让你坐下来。”
“没有人来看书吗?”我随口那么一问。
“刚开始时有,基本是小学生,现在也不怎么来了。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买新书了。镇上没钱。这些书还是一个企业给我们捐的。”许强无奈地说。
“是啊,如果你这里的书吸引不了他们,他们自然不来。”我说。
“我在等一个喜欢看书的人。”许强说。
“谁呀?”
“我妹妹,她叫许凤。”他的表情略有些阴郁。
“喜欢看书,那她一定很幸福。”我由衷地赞叹道。
他的眼角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
许强迫切地想要我坐下来,哪怕只是聊聊天。我看得出许强的意图,我能体会到,天天无事可做又无人可见,该是多么无聊。可我并不想多待,除了对许强这个人感到疑惑之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些什么,毕竟,对面这个中年男子,是我顶头上司的丈夫。而我唯一的任务,只是把苹果和梨,交给对方。于是,我问:“把水果给你放到家里?”
“家在县城,离临水还有十几里地。就放这里吧,反正,我基本都在这里待着,也不怎么回去。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许强和我一起把水果搬进图书室里,放在一楼靠墙的位置。我说:“这些水果,够你吃一阵的。”
许强笑了笑,“别担心,你看到那些老人没有,他们不看书,水果还是吃的。”
返回的路上,我这才意识到,许强没有问我一句有关苏鸿主任的情况。我琢磨,他们的婚姻真的是出了问题。我正陷入沉思,司机老黄突然冒了句:“这家伙就是个笨蛋。”
“谁?你说谁是笨蛋?”我问。
“还能有谁。苏主任的老公。”
我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但凡有点脑子,都能看得出,这破地儿不值得留恋。可他偏偏这么固执,苏主任早就想把他调到炼油厂,他却不答应。你说不是笨蛋是啥。”老黄愤愤不平地说。
“或许,”我说,“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每个人的人生目标不一样。”
“什么人生目标,活得舒坦就是最大的目标。”
我说:“也许他觉得那样舒坦。”
“你也一样,读书读傻了。”老黄说。
我去主任办公室交差,我告诉主任,苹果和梨都送到了。我站在主任办公桌对面,没有动,等待主任的问询,我觉得她应该问问丈夫的情况。她抬起头,“知道了。还有事吗?”
“没,没了。”我说。


随意揣测别人的生活是不道德的,但看在眼里的事情,还是让我感到不适应。
苏鸿真正做到了以厂为家,她几乎没有离开过厂里,她工作的时候是我最敬佩的。她敬业,忘我,风风火火,做事果断利落,不拖泥带水。在所有中层领导中,她是最有事业心,最无私,且工作能力最强的那一个。
只有厂里发福利,苏鸿主任似乎才能从拥挤的工作中腾出一点空间,想到数十里之外的那个人。
这一次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福利是一身白色的运动服。厂春季运动会结束之后,苏鸿就把自己只在开幕式上穿了一次的运动服放进原来的包装袋里,让我再去跑一趟。我拿到运动服,才想起运动场上列队走过主席台时的场景,当时,主任昂首走在厂办运动队的最前面,我就觉得,她的运动服有点大。看来,她早就计划好了。
老黄年纪并不大,也就比我大个十岁左右,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说话的腔调仿佛是经历了太多的人情世故,世态炎凉。对于司机来说,说话似乎是打发枯燥旅途的唯一方式,他摇下车窗,让浓浓的烟气飘到外面,他说:“主任以前也在这里工作,还是县委宣传部的副部长。当年她调过来时,也是我来接的她。当时许强跑前跑后,瘦瘦的,不修边幅,我还以为是主任手下的干事。”
我静静地听着,留在小镇上无所事事的图书管理员,主任无法回避的时光,真的是一团乱麻。
“你刚来,需要了解的事还有很多。你要了解每个人,他们的来龙去脉,谁跟谁是什么关系,尤其是一些重要岗位的领导,不然你怎么能更快地进步?”老黄热情地给我传授经验。
“你真厉害。”我说。
“我再厉害还不是一个司机?我是没指望了,你好好学吧。”老黄说,“我看你是个实在人,换个虚头巴脑的人,我才懒得提醒他。”
老黄乐于讲述别人的事,“你肯定不知道,副厂长孙虎,以前也在这个县工作。”
“真的?”
“那还有假吗。”老黄扬扬得意,好像他就是副厂长孙虎似的,“他在这个县是个副县长,后来调到了厂里,等他当上副厂长后,才把苏主任调过来。”他如数家珍。
不远的路途,也因为健谈的老黄,而不再寂寞。
在我眼里,许强一如既往地带着一股淡淡的失意的味道,说话时无精打采的口气,飘忽不定的目光……许强当着我的面,把运动服穿在身上,不大不小正好。我赞叹说:“挺合身。很帅。”看来,主任心里还是惦着丈夫。
“就是颜色不大好,太白,走夜路会吓到人。也可能吓到自己。”许强低头看看身上的运动服,自言自语。
等要返回的时候,老黄才发现,那辆老旧的轿车发动不了了。老黄踢了踢脏兮兮的轮胎,还把自己的脚给踢疼了,骂骂咧咧的。
许强联系了镇上唯一的一家修理厂。
我在图书室里等着老黄。图书室静得出奇,没有来看书的人。门外的小路上,也罕有人迹。白色的运动服还穿在许强的身上,这显得他精神了一些,疲沓的感觉少了许多。我还是没有忍住心里的疑惑,问他:“我在厂里没有见过你。你从来不去炼油厂吗?”
“我只去过一次,就是她调过去那天。然后再没去过。”许强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
“你不想有个更好的环境吗?”我用眼神示意着图书室的状况。
“我知道你的意思。”许强跟随着我的眼神,看了看他熟悉的环境,“每个人都能看得出,这里不是理想的工作场所。我习惯了一个人待着,看着白日是如何一点点地暗淡下来,一点点地进入黑夜。如果一个人对时间过于关注,那说明他真的很无聊。但是我习惯了。”他的目光投向窗外。
我顺着他的眼睛看向窗外,有一个老人缓缓地移动着,迟迟走不出我们的视线。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是不是要安慰一下许强,或者他根本就不需要安慰,于是,屋内的空气有些凝滞,两人便陷入了沉默。
“从我们这里出发,一直向西,并不太远,才算是真的进入太行山。那里有一座水库。我每周都要去两到三次,都是晚上。”为了缓解尴尬的场面,许强转移了话题。
“晚上能有什么景色?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吧。”我十分不解。但是他提到的水库还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景色就是每个人心灵的反光,眼睛不过是一个传递的工具而已。”许强说,“水面漫无边际,尤其是与夜空连接在一起,更显得宽阔无边。站在湖边,那个时候它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这会让我感动。远处的天际泛着浅浅的橘红色,我知道那是汇聚在城市上空的灯光。我一直觉得城市的灯光是孤独者的眼泪。开始时我听到的声音很响亮,因为那是我的脚步声。等我停下来,按道理应该是万籁俱寂,静得吓人的时候,可仍然有一种错觉,好像有声音像雨从无边无际的天空中落下来。开始时,湖面是静止的,月光洒在上面,就像是一面被打湿的镜子。我感觉自己就镶嵌在那静谧的夜色之中。十点以后,湖水才热闹起来,镜子仿佛突然变软了,它翻了个身,成群的鱼儿会从水面下跃起,闪着各种各样的光,你必须心平气和地紧紧地盯着它们,捕捉着它们,因为那光亮转瞬即逝。光亮是丰富的,银色、蓝色、橘红色、绿色……”
在他自我陶醉的描述中,他的眼睛是无神的,跟着他的思想到达了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被他感染着,仿佛自己也置身于微风拂面的湖边,看到了他所说的一切。那场景令我浮想联翩。所以我情不自禁地说:“你啥时候去?”
“我哪天都行,就看你的时间。”有人能附和,许强兴奋不已,“你一定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他自信地断言。
我看着沉浸在幻想中的快乐的脸庞,内心忐忑不安,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有关主任的一些事情。


自从那次车出了故障之后,老黄就不愿意再往临水镇跑,他说,那个地方有点邪行,不吉利,闹鬼,本来车子是刚刚保养好的,到那里停了十几分钟就坏了。他总能找出一些不能前去的理由。于是我就独自开着车去完成主任交给的任务。而每一次,许强都会兴致勃勃地向我描述夜晚水库的景象,那如诗如画的动人场面令人遐想,勾得我心里痒痒的。终于,在一个夏天的下午,我出发去临水镇,到那里时,天快擦黑了。许强像是知道我要去似的,他端坐在屋里昏暗的光线中,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为什么?”
“因为你同情我。”他冷静地说。
许强这句平淡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好像他看穿了我的内心,我掩饰着自己的窘迫,说:“这怎么会,这怎么会呢。”
“我不怪你,任何人看到我的境地,都会有这种想法。”许强淡淡地笑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实际上,我心里想着的是主任苏鸿,无论如何,我无法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他们像是走在两条不同人生道路上的人,没有任何交叉的可能性。
晚饭极简单,当地特色的腌肉面,腌肉咸咸的,据说是年前腌制的,我总觉得有股隔年的酸腐味道。我吃不习惯,但他吃得酣畅淋漓,满头大汗。他并不建议我开车去,他说,通往水库的一部分道路并不通畅。我只好把车停放在图书室门前的空地上。他的摩托车看上去有些年头,但擦得亮亮的。
越往西走,海拔渐高,夜色更浓。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犹如怒吼的野兽,载着我们一路狂奔。它执着而倔强的白色灯光显得莽撞,像是挺直的棍子,插进茂密的黑暗之中。除了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我的耳朵里还灌满了风声。他骑得飞快,让我心惊胆战。
当摩托车停下来后,我的衣服都湿透了。黑夜无法吞没一切,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了平衡,脚踩在坚实的大地上时,便看到了浓墨泼洒的水面。借着月光,能看到泛着点点波光的水面,水面向黑暗的远处延伸出去,看不到尽头,模糊了边界,与沉沉的黑夜纠缠在一起。微风一吹,我感觉到了汗湿过的衣服的凉意,顿时有股莫名的孤独感袭来,我四下张望,却看不到许强的身影。我惊惧地叫着他的名字。过了将近有一分钟,才从左面传来他的声音:“我在这里。”我循着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通过明灭的烟头才辨认出他的位置。我抱怨说:“你不能把我扔下不管,太可怕了。”他“嘘”了一声,“别出声,你听。”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我跳得加速的心才平缓下来,我收敛下内心的怒火和恐惧,竖起耳朵。那是一个酷热的夜晚。水边的等待,意外只是从水面上飘过来的丝丝的凉意。如果仔细地分辨,还能听到草丛中虫子夜行时细微的杂音。我问他:“是不是蛇?”一想到蛇,我又开始害怕地靠近他。
他说:“不是蛇。”
“那是什么?”
“一个人的哭泣。”
我吓得汗毛竖起,毛骨悚然,仓皇地四下张望,“哪里哪里?”
他又不说话了,拼命抽着烟,对着水面,样子像是在倾听,像是在辨别来自各方的声音。看到他那么冷静,我为自己的一惊一乍感到羞耻,我强迫自己的心跳稳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捕捉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呼吸的声音,是不一致的,我的急促,而他的平缓。夜晚活动的昆虫的声音。受惊的鸟儿飞离大树的声音。如果心足够静,还能听到不远处鱼儿浮出水面吐气的声音。当然,没有人哭泣的声音。我说:“你别吓我。”我觉得这是他的恶作剧。
烟头再次亮了一下,“我没吓你。我听得到。我每次来都听得到。因为那个声音来自我最亲近的人。”
他的每句话仿佛都制造了一个惊恐的场景。
“就在这里。我站着的地方,就是她跳下去的地方。她在这里待的时间很短,或许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可是这几分钟,却比我的生命都要长。”他幽幽地说,仿佛是在和自己说话,完全没有顾及我的存在。
“她是我妹妹。我父母死得早,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我们相依为命,可是当她在这儿面临生死抉择时,却没有告诉我。”他的声音透着悲怆。

鬼使神差的是,在他凄凉的声音衬托下,仿佛空气中真的有了哭泣的声音,传入到我的耳朵里。我觉得自己的腿有点软,声音也开始颤抖,“我们走吧。”我后悔来这里了。我本来是想看发光的鱼儿,却听到了恐怖的故事。
许强没有听到我的话似的,继续对着空旷而黑暗的湖面,自言自语:“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但那个人却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我困在这里,就是想看到他受到天谴的那一天。我放弃了自己的事业,甚至我的婚姻。我和你一样,大专毕业后在县委组织部工作,大家都说我前程无限。我追随着那个人的脚步,请求组织把我调到这个镇上,没有任何的要求,只要我能看到那个人,离那个人近一些。因为我怀疑那天晚上,就在这里,面对湖水的不只有一个绝望的生命,还有另外一个心怀恶念的人。可是,一切,都没有留下痕迹。”

……

精彩全文请见《当代》2025年1期

刘建东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河北省作协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全家福》《一座塔》,小说集《黑眼睛》《无法完成的画像》等。曾获曹雪芹华语文学大奖、孙犁文学奖、河北省文艺振兴奖及《人民文学》《十月》《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刊奖项。短篇小说《无法完成的画像》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



稿件初审:郑世琳(实习)

稿件复审:徐晨亮

稿件终审:赵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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