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暴诈」是
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上个故事中,广东揭阳两帮最大的假钞势力在刘志和小虎联手做的骗局中即将迎来首次合作。
但螳螂捕蝉,往往有黄雀在后。
废话不多说,直接上菜。
这是一篇连更的故事,没看过上篇的朋友们,可以点这里。
曝光2005年广东某组织暴富的背后黑料|大暴诈15
1
我知道祥叔开打印店,会画卡通画,但真没想到他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假币教父!
“李老师,小虎就交给你了哦。”杨月把我往前一推,她对祥叔的态度很恭敬,还叫他李老师。
“好好。”祥叔笑得很慈祥,招手示意我过去。
杨月又说:“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需要就打房间里的座机,咱们的规矩你也知道,母版没完工之前尽量别出门。”
“行。”祥叔一口答应。
说是我们尽量别出门,但跟软禁似的,不经过允许,我和祥叔根本不许出去。房间里就有卫生间,一日三餐只能由董大龟的人来送,估计是他们怕郑汉龙的人给祥叔下毒,害死他们的活财神。我和祥叔想要什么东西,也都由外面的人买好送进来。
电话是内线的,连着杨月房间的座机。她住在隔壁,对门则是住着董大龟的人,是三个男的。
杨月提醒我他们手里有枪,说看着像是自制的土枪。她说这种枪威力并不小,要人命不是问题。
这种土枪虽然看起来做工粗糙,还是非常危险的
我和祥叔就这么被圈起来,开始了埋头苦干的生活。
祥叔话不多,每天埋头画母版,我负责帮他上色,因为各个面值都要画新的,所以工作量不算小。
我们要做的这版是新发行的钱,上面增加了更多防伪的隐藏标志。而且画假币母版并不像我之前临摹那么简单,要做到尺寸、笔触完全一模一样,一旦忽略了一点细节,这张就废了,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休息的时候,我会主动找祥叔搭话:“祥叔,你画的母版和真钱一模一样,你简直是活的复印机啊!”
听我夸他,祥叔嘴巴一咧,乐了:“不是我吹牛,当年画布票、粮票,现在画钱,不管什么东西,我只要看一眼,都记在这里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说着,祥叔刷刷几笔,就给我画了一个《美少女战士》里的小兔。
祥叔看着小兔,眼神都柔和了下来,“我女儿最喜欢这个了,我答应她,等我这次拿到钱就给她买全套的漫画书。”
说着他的嘴皮又耷拉了下来,“全套漫画要一千多块,日本货,好贵呢。”
我的天啊,搜了下,《美少女战士》的全套漫画在今天也得一两千块
我看了眼画到一半的假币,心想你都在造假钱了,还说什么贵不贵的,这不都是你随手画几张的事儿吗。
“祥叔。”我忍不住问他,“你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为什么要做这个呢?”
祥叔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啊。我给你数数啊,我开过书店、饭馆,还办过印刷厂……做什么亏什么,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做生意的命。去年我心脏出问题,做那个心脏搭桥手术的时候,连手术费都凑不出来。”
他摇摇头,眼圈都红了,“只有给他们画母版是挣到钱了的。我现在啊,就想在身体彻底坏掉之前再赚几笔,给我老婆孩子多留点钱。”
“咚咚咚。”
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我看了一眼时钟,又到中午送饭的时间了。
说实话,董大龟这帮人对祥叔真的很不错,每天的饭菜都是大鱼大肉,有次甚至带来了白酒。托祥叔的福,他们也算照顾我,时不时会买我爱吃的薯片和奶糖送过来。
祥叔喝得不多,每次吃饭时抿上那么一小口白酒,然后脸上现出两团红晕,他说这是一天最畅快的时候,整个人晕乎乎轻飘飘的。
他还教我喝,说喝了酒干活解乏。
我可不敢喝,师父警告过我,说我年纪还小不可以喝酒,而且做我们这行的,喝酒是大忌,容易误事。
敲门声更急促了,我连忙跑过去打开门,门口出现的竟然是杨月,她说,“哎呀,今天我要和你们一起吃饭。”
她笑嘻嘻地说,“你和李老师这屋伙食好,我是来打秋风的。”
杨月身后站着董大龟的人,今天是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他手上拎着几个打包盒,鄙夷地瞥了杨月一眼,说:“臭老娘们嘴那么馋呢?咋的,郑汉龙不供你饭啊?”
男人一口地道的东北口音,显然不是本地人。我心里想,董大龟的假钞生意做得真够大的,手底下天南海北的人都有。
“哎哟喂,吃的又不是你的饭,那么凶干嘛。”杨月往门里探了探身子,朝祥叔讨好地一招手,“李老师,不介意我来吃口饭吧?”
祥叔憨憨地笑了,“吃呗,不差这一口。”
杨月朝男人得意地哼了一声,抢过他手里拎的饭盒,把腰一扭,大摇大摆地进了我们房间。
饭盒拿走我才注意到,那个男人腰间别着一把跟我小臂差不多长的枪。
“呸,浪货,真他妈骚。”男人不屑地呸了一声,转身回到对面的房间。我吐了吐舌头,默默把门关上了。
我知道,杨月突然借着蹭饭的名义来我们的房间,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儿找我。
更重要的是,这些话在祥叔面前不能说。他虽然对我还不错,但毕竟是董大龟的人,难保不告密。怎么能避开祥叔和杨月说事儿呢?
直到看见今天的打包盒里还有一小瓶飞霞液,我心里狂喜,有主意了!
白酒品牌,曾经名气不输茅台的“广东三液”之一
“今天的菜这么丰盛啊,红烧肉,宫保鸡丁……”杨月已经收起画纸,把饭菜摆在桌上,“还有红烧鲤鱼,这么大一条鱼,得有两三斤吧?”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郑汉龙那个冚家铲
(粤语中常用的的粗口之一)
,都舍不得给我定这些好饭菜,天天让我吃炒白菜炒土豆丝,当我是兔子哇!”杨月故意嚷得很大声,生怕对门那几个男人听不见。
祥叔笑着说,“快吃吧,别客气。”
我坐在祥叔身边,看了一眼飞霞液,又看了一眼杨月。
杨月心领神会,端起酒给祥叔斟了满满一盅,又拿一次性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李老师,最近您辛苦了,我代龙哥敬你一杯,祝咱们这次合作发大财!”
祥叔笑眯眯拿起酒盅,小抿了一口。
“李老师,我都干了,您怎么就喝一口啊,是不是瞧不起我?”杨月摆出一股子泼辣劲儿,直接坐在祥叔身边,让祥叔干了那一盅。
一盅酒下肚,不到两分钟,祥叔的脸就红得和鲜猪肝一样了。
“再来一杯,好事成双。”杨月又要倒酒,祥叔赶紧拿起酒盅放在一边,“不能喝了,再喝下午出不了活儿了。”
我眼看祥叔招架不住,他平时喝多少我也清楚,就朝杨月眨眨眼睛,劝道:“是啊杨老师,祥叔心脏有毛病,喝不了太多。”
杨月了然一笑,连忙给祥叔赔礼,又给我们夹菜,一副反客为主的架势,“快吃饭吧,别浪费了这么好的饭菜。”
祥叔看起来已经到量了,连坐都坐不稳,我看时机成熟,连忙去扶祥叔,说:“祥叔,你先睡一觉吧,一会儿母版上完色我叫你。”
“好,好。”祥叔被我扶上床,一头栽倒,没几分钟,就听床上响起巨大的呼噜声。
我又叫了祥叔几声,他呼噜就没停过。确定祥叔睡着,我冲杨月比了个OK的手势。
2
“你师父行动了。”杨月表情严肃地低声说,“你不是说他想让郑汉龙和董大龟窝里斗,看来目的已经达成了。”
“怎么回事?”我问。
杨月说,这两天刘志扮成的
香港客户
,单独联系了郑汉龙,要求郑汉龙这批货降价。他说,有卖家愿意出更低的价格,保证能拿出质量过硬的成品,如果郑汉龙想合作的话,也得降价。而他谈判时亮出来的样品,正是出自董大龟之手的假币。
郑汉龙本就和董大龟积怨已久,看到假币样品后觉得就是董大龟在搞鬼,想独吞这次的生意。
随后,刘志又找到董大龟,将相同的话术说了一遍。董大龟那个贪心的家伙,几乎是毫不怀疑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这一切,都是红姨扮成美容师接触杨月时传递给她的,因为杨月每个星期都要做一次保养,相比起我用牛奶瓶跟刘志传信,杨月的身份确实更便利一些。
杨月说:“你那个红姨可真了不得,给我做按摩的时候眼睛像钩子一样钩住我,问你怎么样了,安不安全。要不是你这幅画,第一次接头的时候,我怕是真被这个母狼一样的女人吞了——”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张小卡片,卡片上是红姨、刘志和我的简笔画,这是我在印刷厂的时候画的,告诉她只要把这个给红姨和刘志看,他们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卡片画上的我们仨笑得非常灿烂,意思是“安全,一切都好”。
杨月说红姨见到卡片眼圈都红了,抚摸了很久,然后才放心地把刘志的计划还有进度全部告诉给她。
现在郑汉龙和董大龟相互猜忌,各自都有布置后手。杨月说,董大龟那边他不清楚,但郑汉龙准备了不少人手和炸药,等母版做好,他立刻就会带人去董大龟厂里动手,把董大龟那个臭作坊炸掉。
“等母版做成……”我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我感觉,差不多还要一周。”
杨月点头,“到时候,局里就会趁此机会,立刻收网。”
难道她真的是警察……我心里有点担忧,看向杨月,“那我师父呢?不会也被抓走吧?”
“放心吧,有我给他作保,这起案子不会牵连他。”杨月摸摸我的头,“还有另外一件事,我需要你帮我。”
“局里的抓捕行动需要两边假币印刷厂的地图。”杨月说,“时间比较紧,得在母版做好前提前部署。董大龟的印刷厂地图我来解决,但是……”
我拍拍胸口,冲她说:“另一张交给我吧,待了这么久,郑汉龙那个裕佳印刷厂,我记得很清楚。”
杨月满意地点点头,又不忘嘱咐我,“还有,不要把地图画得太大,尽量缩成一张名片那么大,方便我送出去。”
“好。”我回答。
祥叔的呼噜震天响,听着这呼噜声,我又想到警察抓捕后祥叔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忍不住追问道,“等你们收网,祥叔怎么办?他会不会被抓,他还有一个女儿等他回家呢!”
杨月深深皱起眉,长叹了一口气,“这我也说不准,他是共犯,而且……”
我实在不想听后面的话,急忙打断,“好吧,我知道了。”
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甜的祥叔,我心情有些低落。
送走杨月后,我一个人默默收拾了桌子,裁出一张名片大小的纸,开始绘制裕佳印刷厂的简易地图。
祥叔睡了整整一下午,他这酒量可真够差的,直到天黑才睡醒。
那晚我俩都没睡,祥叔一边补下午没做的工,一边和我闲聊,他说了很多话,但我脑子里总想着地图的事儿,大多都没从脑子里过。
我就记住了一句,祥叔说,“小虎,要是画假币是个正经手艺,我一定收你当我徒弟,让你一辈子靠这个衣食无忧。”
在那之后,杨月时不常的来我们这儿蹭吃蹭喝。三天后的下午,趁吃晚饭的时候,我把画好的地图塞进杨月上衣口袋里,这两个人都没察觉。
被赖皮陈折磨的那些年,硬生生让我学会了偷盗这门手艺,刘志和红姨在这一块,都没我厉害。
刚把地图塞进杨月口袋,门外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等我反应过来情况,房间门就被踹开了,几个凶神恶煞一样的男人拉起我们几个就往外拽。
3
我们被蒙上眼睛拖出旅馆,粗暴地塞进车里,一路颠簸了得有半个小时,车终于停了。
被拖下来后,“噌”地一下拽掉了我的眼罩,我这才看清楚站着的地方是一个废弃工厂。不远处是郑汉龙和他的手下。
除了郑汉龙以外,还多了一拨人。领头的好像是最前面那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矮胖子,整个人又圆又肥,笑呵呵的像个弥勒佛。
“李老师!”那人颠着肚子小跑过来,一把握住祥叔的手,点头哈腰:“这段时间您怎么样?等这票干完,我还等着和您好好喝一顿呢!”
“喝不了啦,”祥叔摆摆手,“做完心脏搭桥后,现在一天就喝一小盅,咂摸咂摸滋味儿就得了。”
“哎哟,您以前可是咱揭阳的酒仙,那是千杯不醉啊!”矮胖子继续讨好地说。
千杯不醉?那天不是一盅就倒了吗?
我和杨月对视一眼。
坏了,让李大祥给骗了!
祥叔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传来了郑汉龙的声音:“我说你董大龟还真是个乌龟,人王八,说话也王八。正事儿没办完,喝个鸡巴酒?”
原来这弥勒佛一样的矮胖子就是传说中的董大龟,另一帮假币势力的头儿。
董大龟笑呵呵没说话,扫了我一眼,表情立刻冷了下来:“你就是郑汉龙找的绘画天才?一个小屁孩?”
我立刻做出被吓到的样子,一泡泪包在眼睛里,看起来可怜兮兮。
“行了别扯闲话,现在人都来了,做正事!”郑汉龙不耐烦地说。
他清了清嗓子:“今天把你们都找来,问题很简单,老子被阴了。”
然后郑汉龙简单说了有个香港客户分别找他和董大龟“下单”的事情。这期间李大祥一直在看着我,我也死死盯着他,生怕他把那天听到的话说出去。
我都想好了,一旦李大祥告密,我就一口咬定我就是他推荐给杨月的,临死也得把水搅浑!
但祥叔忽然笑了,他悄悄摆了两下手,示意我别慌。
“妈的,要不是我老板提醒了我,还真他妈的差点被骗了。”说着郑汉龙瞪了董大龟一眼,“死乌龟你妈的一声不吭,要不是老子主动找你,你是不是真打算截胡独吞?”
董大龟又摆出那副弥勒佛一样的笑脸:“哎呀,能者多劳嘛。”
郑汉龙吐了一口唾沫:“我怀疑那个什么香港客户就是警察派来的,他能同时拿着我们两边的样品货币来捣鬼,也就是说,我们的人里面有警察的卧底!”
我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看了杨月一眼,她显得有些无聊地玩着自己新做的指甲,好像周围的事情都跟她无关。
可那张地图还在她口袋里呢!
我用眼神示意她摸口袋,杨月把手揣回口袋里,下一秒再抬起头,眼神直接变了。
此时郑汉龙大喝一声,“所以,我们今天要‘打虫’!”
我俩心里都明白,这下算死到临头了。
接下来我看到的
场景
,真是此生难忘。
郑汉龙手里拿着虎头钳,挨个走过自己的手下,他问一句,那些人就要答一句,但凡有一句话他听着不对,那虎头钳直接闷头砸下去,人立刻就鲜血直流。
另一边的董大龟就要温柔许多了,边把玩着手腕上的菩提手串,边跟手下笑眯眯地拉着家常。
有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突然眼神一变,那菩提串就抽到对方脸上去了。那个人直接被抽到眼睛,哗啦啦地淌血,眼珠都差点爆出来。
郑汉龙走到了我面前,我害怕地抬起头,“龙叔叔,你们在拍《无间道》吗?”
这回不用装了,我是真的害怕——人害怕到一定程度,两条腿都在抖。
郑汉龙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捏了捏我的脸:“对,《无间道》,我要找出那个间谍,狠狠地弄死他!”
“杨老师!我害怕!”我突然冲到杨月怀里,紧紧地搂住她大哭起来,鼻涕眼泪都糊在了她衣服上。
杨月也愣了,抱住我的头说,“龙哥,这孩子被吓到了,要不我把他先带走……”
董大龟冷哼一声,抬手招呼两个人上前,“还想走?我看你是心虚了吧,把那个孩子拉开!”
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上前,硬生生把我从杨月怀里扒下来,其中一个就是在旅馆看守我们的东北人。
杨月衣服都被扯坏了一块,露出胸口雪白的皮肤。
董大龟色眯眯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提议道:“这么问也问不出什么,要不搜身吧,万一身上还带着点没来得及销毁的证据呢?”
“死王八,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想看我马子脱衣服。”郑汉龙狠狠踹了他一脚。
“我可是为了咱们合作考虑的,又不是光搜你马子,我的人也得搜!还有那个小孩——”董大龟一指我,“他,还有李老师,都搜一遍。”
郑汉龙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杨月,把她拉向一旁的小屋,“我来搜她,剩下的交给你。”
杨月突然“啪”地一下甩开郑汉龙的手,对着董大龟说:“要搜我,可以,我就站在这给你们搜!但是,丑话说在前面——”
她恶狠狠地瞪着董大龟以及他身后的那几个人,“要是我没问题,你的人有问题,这事怎么解决?”
董大龟眼皮一翻,又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你说怎么解决?”
她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死。”
说着“哗啦”一下脱掉外套,露出紧身的吊带裙。婀娜的曲线,雪白的皮肤,一瞬间场上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郑汉龙脸都绿了,低声呵斥:“你搞什么鬼?穿上!进屋去,我亲自搜你!”
杨月咬紧嘴唇,眼泪一下子就滚出来了:“龙哥,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好意?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我必须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证明清白。这是为了龙哥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郑汉龙不说话了。
杨月继续脱。脱下吊带裙,只剩身上的黑色胸罩、内裤,统统展现在众人面前。
我背过头,不忍心再看下去。耳边全是听起来特别无耻下流的调戏声。
“哟,龙哥好口福啊,马子这么有料,每天晚上不给你伺候得欲仙欲死?”
“操你妈的董大龟!看够了没有?”
“够了,够了。”
郑汉龙脱下外套盖在杨月的身上,扶着她进了里屋,把衣服换好再出来。
刚刚还一脸坚定得要舍生取义的杨月,此时又变回那个撒娇小蜜的模样,娇滴滴地靠在郑汉龙的怀里,委委屈屈地要衣裳,要首饰。郑汉龙当然满口答应。
“我的人已经检查完了,现在该你的了吧?”郑汉龙粗声粗气地说。
下一刻,董大龟身后的那个东北人身上被翻出了地图。
他呆呆地看了一眼地图,腿一软就跪下了:“这、这不是我的啊!”
算他倒霉。
杨月发现地图在自己口袋里的时候,愣了几秒钟,然后悄悄对我勾了勾食指。
我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了,于是冲过去就抱着她开始哭,让场上混乱起来。
然后趁乱把地图塞进了那个东北人的兜里。我本以为这样就够了,但没想到杨月居然顺坡下驴,又当众表演了这一番“脱衣自证”。
我懂她的意思,自证了清白,还顺势除掉了那个碍眼的东北人,一举两得。
“画地图要给谁啊?”董大龟打量着那个东北男人,皮笑肉不笑,“是不是还差我们自己家的地图,然后交给警察,把我们一窝端啊?”
“龟哥,你咋能怀疑我呢,我跟你多少年了!”男人吓得都软了,“有人栽赃我,这是有人要害我啊龟哥!”
董大龟依旧笑眯眯,捡起地上的虎头钳,狠狠抡向男人的脑袋,一声头骨碎裂的闷响,男人的血和脑浆飞溅在地上。
刘志这篇讲义真是让我再也不会忘记虎头钳了
辩解也没用,在这里,只要你被怀疑,就得死。
看着一地红白相间的粘稠液体,我直接吐了,晚饭吐光了还在吐,我根本控制不了我的胃,边吐边抽搐,胆汁都几乎要呕出来。
杨月说,“龙哥,小虎情况不太好,我先把他带回去吧。”
“行,我让人带你们回去。”
郑汉龙终于下了特赦令,放我们离开。
4
回到旅馆后,杨月以照顾我的名义留在我们房间,旅馆里看守的人比之前多了一倍,逃出去基本属于妄想。
“妈的,郑汉龙这个死扑街!真不是东西,我跟着他多久了,居然怀疑到我头上?妈的,等这次结束我非得宰他一顿,不去香港买个三天三夜绝不停手!”
她嘚啵嘚地骂着,故意骂给外面那些人听,把一个被宠上天的小蜜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祥叔佝偻着背趴在门上,仔细听外面的脚步声,半分钟过后,他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来说,“别演了,门口的人走了。”
“今天真险啊。”我感激地看着祥叔,“祥叔,谢谢你放了我们一马。”
祥叔憨厚地笑了笑,“我也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的。毕竟你们是郑汉龙的人,我那天装醉是为了防你们要我的命。”
我哈哈大笑,心想这老头挺有心眼儿,和憨厚的面相一比,还挺反差。
杨月拍拍我的肩,“你也够厉害的,那张纸条怎么就弄到别人身上了?”
“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你身上,就能用同样的手段拿走。”我得意地说。
“现在咱们是一条绳的蚂蚱。”祥叔说,“我也想明白了,不能让我女儿看着我蹲监狱吃枪子儿,我要收手,从今天起戴罪立功。”
经过上次的事儿,杨月虽然被解除了嫌疑,但也不能再掺和了。毕竟当众打了董大龟的脸,还逼他亲手打死了自己的人。
这场交易,是怎么都不可能再让她碰了。
郑汉龙就干脆还把她跟我们搁在一起,还不用另配人手了。
不过派来看守的人也不敢怠慢她,谁都知道她对郑汉龙的重要性,每天恭恭敬敬地伺候她,生怕惹了她不乐意。
不过
杨月的自由度还是要比我们高一些,她能出房间,只是不能出旅馆。
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就“砰砰”敲响我们的门,硬凑进来拼桌。
偶尔也会像老板查岗一样检查我们的进度:“做得像一点啊,别被人看出来了!”
有一天我不耐烦地嚷嚷:“知道了!你烦不烦啊!你在这里我怎么做嘛!你信不信我给龙叔告状,说你打扰我!我师父都被你弄烦了!”这个师父指的是李大祥。
但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郑汉龙那边怎么样了?刘志还安全吗?
杨月像受了奇耻大辱,“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连你也敢对我指手画脚了!我要找郑汉龙问清楚,到底是你这个小屁孩重要,还是我重要!”说着就冲出去找看守要手机,要给郑汉龙打电话。
看守不敢不给,杨月拨通电话以后嚎啕大哭起来,也不知道郑汉龙说了什么,杨月渐渐安静下来,把手机还给看守,阴沉着脸回了房间。
第二天中午,杨月照旧敲开门,拼桌吃饭。
我感觉看守已经对我们放松了警惕:一个老头,一个小孩,一个女人,能翻出什么风浪?
他们不再那么严密地监视,饭点就聚在一楼喝酒抽烟,反正只要保证我们不离开旅馆就行。
趁着祥叔上厕所,杨月小声对我说:“小虎不好了,今天下午五点,郑汉龙和董大龟设局引你师父出来,他有危险!”
我顿时感觉血全部涌到了大脑,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我要救我师父。”
“可是那些看守都有枪,咱们又没有手机,怎么联系外面?”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藕汤,清炒时蔬,番茄牛肉,以及一盘糯米鸡。
广东名吃,吃的时候会有
荷叶
的清香
我突然抓起糯米鸡塞进嘴里,狼吞虎咽:“通知看守,我要被噎死了,我都要死了我不信他们还不让我们离开。”
杨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一下掀了桌子,冲了出去:“来人啊!快来人!小虎被噎到了!”
我不停地往脸上、衣服上糊糯米,总担心不够像,又开始抠嗓子,弄出窒息涨红的脸。
就在我干呕的时候,一只手摁住了我。
是祥叔,他笑眯眯看着我:“我来,装病,我有经验。”
等到看守赶来的时候,我和祥叔一人躺一边,祥叔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兜里掉出了一瓶阿司匹林。
带头的看守喊起来:“快,送医院,李大祥有心脏病!”
5
车在马路上疾驰,忽地打了一个转,司机已经变成了杨月。跟车的两个看守被砸晕了,捆了起来。
两个电话打出去,杨月长舒一口气:“我已经给上线汇报了,今天收网。”
我也通知了师父,告诉他今天下午一定不要去见面。没想到师父说他已经带着红姨转移,待会就来接我。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我吞吞吐吐了半天:“我和师父的事,你保证……”
“放心,我不会透露你们的。”杨月拍拍我的肩膀,又看了一眼后座的祥叔,“李老师,我也会帮你证明,你这算是主动自首,配合调查。”
祥叔长叹一口气,没说话。
把车开到最近的派出所,放下祥叔和那两个看守。杨月对我努嘴:“走吧。陪我回一趟印刷厂,我那里还有一些资料没拿。”
随即,她自信一笑,“足够把郑汉龙还有郑汉龙背后的人一块儿送进监狱的资料!”
杨月的方向盘打得飞快,一路上横冲直撞。路上接了几个电话,说那边警察已经把郑汉龙还有董大龟一锅端了,一共38个人,全扣下了。
杨月笑着说:“这哪儿算什么一锅端啊,那背后的大人物,还没摸着边呢!只要我的证据递上去,一定能给那人定罪!”
我好奇地问:“哪个大人物?”
“刘广彪。”
提到这个名字,杨月笑容凝住,眼神一瞬间变得冰冷,几乎是咬着牙回答。
一路上,杨月给我讲了很多关于刘广彪的事情。
刘广彪有很多身份,人前,他是企业家、慈善家,投钱建爱心小学,给红十字会捐款,建养老院帮扶那些贫困的孤寡老人,是老百姓眼里的大善人。人后,他是郑汉龙的幕后老板,走私毒品,造假币,拐卖妇女,开地下赌场,组织卖淫,是无恶不作的禽兽,而且手眼通天。
这次刘志的“两虎相斗”计划本来都要成功了,就是这个刘广彪察觉到不对劲,提醒了郑汉龙两句。
在郑汉龙身边潜伏的这些年,杨月收集到不少郑汉龙和刘广彪进行罪恶交易的证据,光通话录音就存满了一个U盘,还有短信记录,和他们这些年假币交易的账单。
管他企业家慈善家,杨月的证据都能扒下他的画皮!
但是,冲天的大火把一切希望都烧没了。
我们的车停在距离印刷厂还有几百米的地方,外面黑烟滚滚,厂前停了十几辆消防车。杨月下了车就要往里冲,被消防员拦住了。
“证据!我的证据!”她哑着嗓子跪倒在路边,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绝望。下一秒,杨月擦干净眼泪,猛地朝火里奔去。
“不要!”我连忙抱住她的大腿。这火势冲天,印刷厂里又全都是易燃易爆炸的东西,进去跟送死没区别。
“松开!你松开!证据,我的证据……”她拼命地掰我的手,眼看我就要被甩开的时候,一只手摁住了她的肩膀。
是刘志和红姨,他们居然赶来了。
“证据没了你还可以再搜集,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红姨一边抓着她的胳膊一边安慰,刘志则神色复杂地看向滚滚浓烟,“这么大的火,一切都被烧没了。”
话没说完,就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印刷厂像一个黑色的怪兽,打出一个巨大的饱嗝。
黑色的烟雾里突然喷出许多红色的东西,我定睛一看,钱!
是只印了一面的半成品的钱!
无数的纸币被吹到了半空中,又飘飘扬扬落下。
“天上下钱咯!天上下钱咯!”
这一场“钱雨”引来了附近的人围观,他们纷纷捡起地上的假币。这些钱,有的被烧了一半,还有的只印了个图案,还没来得及上色,比冥币还要假。
但因为这张纸上印着的“中国人民银行”几个大字,让真假都失去了意义。
这六个字,是由上个世纪在中国人民银行任金融研究员的马文蔚先生书写的
印刷厂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存钱罐,一口接一口地喷出钞票。
警察也来了。
“请各位市民远离这里!大火有危险,不要影响消防员救火!”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请大家不要捡这种假钞,扰乱市场运行!”
警察开始疏散人群维系治安,但钱冲昏了所有人的头脑,还有人不停地往怀里塞。
红姨看着漫天的钞票啧啧称奇:“妈耶喂,这得是多少钱啊?几辈子都花不完吧。”
刘志随手将落下来的一张假钞撕碎,“一张百元钞票1.15克,一万元就是115克,一百万是15000克,也就是23斤。一个亿,就是1.15吨,相当于36层楼那么高。不过人的贪心,可以是无限高和无限重的。”
红姨啧啧称奇:“你的数学还挺好啊,那刚刚咱们被关在集装箱里的时候,那满箱子的钱有多少?”
刘志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我猜测,在两个亿上下。”
我这才知道,红姨和刘志刚刚经历了一波死里逃生。
刘志喜欢狡兔三窟,这个习惯以前不知道救了他多少次,但偏偏这一次,就差点栽在这狡兔三窟上。
他和郑汉龙董大龟定下的交易地点在揭阳港口的一号码头,下午五点。
刘志在一天前就装作外贸商提前去打探。这一打探发现,一号码头上有个红色的集装箱常年不动,与四周天天出海的集装箱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种集装箱大得跟仓房似的
刘志第一眼就感觉这个集装箱有问题,于是准备了和这个箱子一模一样的,然后趁着晚上来了一招“狸猫换太子”。
果不其然,打开箱子后发现里面是满满半集装箱的人民币,红姨和刘志都看傻了。
“这得是多少钱啊?”
俩人震惊在这一山的钞票里,然后刘志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让他当机立断带着红姨跑路,才捡回一条命。
“妈的,集装箱里有定位器!”
我听故事正听到兴头上,连忙问:“后来呢?是谁给你打了这个电话啊?”
刘志欲言又止,他看了一眼哭到虚脱的杨月,“带上她,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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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送杨月回家的路上,她眼神里充满疲惫,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很多。刘志在前面开车,红姨则时不时拍拍她的背,安抚她。
“失败了,一切都要重头再来了。”她说着捂住脸,泣不成声,“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