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李秀莲老师赐稿
原文载《黑龙江民族丛刊》202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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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大契丹国夫人萧氏墓志》因记载耶律污斡里先人“出自虞舜”，被误读为耶律皇室“华夏认同”的佐证，引起学界争论。污斡里本姓陈，与耶律氏“华夏认同”无关，且有新问题需要澄清：污斡里“列考万”，即陈万，与彰武出土《陈万墓志铭》的相关信息高度契合，污斡里是陈万之子，污斡里之子刻写《萧氏墓志》，补刻《陈志》。《萧氏墓志》记载污斡里攀附“虞舜”，认封陈地胡公满为始祖，表达了入辽汉人坚守华夏根脉的心理与诉求；追踪污斡里与萧氏夫人、耶律太保关系的背后，借助《陈万墓志铭》相关记载，又发现污斡里与二子认祖归宗的历史痕迹。
关键词：
耶律污斡里；“华夏认同”；《大契丹国夫人萧氏墓志》；《陈万墓志铭》
《大契丹国夫人萧氏墓志》（简称《萧氏墓志》）因记载耶律污斡里先人“出自虞舜，昔周武王封舜之后……”作为佐证辽朝中期皇室“华夏认同”的论据，引起争议。虽已澄清了污斡里本姓陈，与辽朝耶律氏之“华夏认同”无关，但污斡里与耶律太保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与萧氏夫人的婚姻关系等问题仅在《萧氏墓志》内难已解释清楚，即使有解读，仍是云里雾里。因《萧氏墓志》记载污斡里“列考万”，给《萧氏墓志》深入研究提供契机，但研究者多解释成耶律万，偏离了正确释读方向。“列考万”应该是陈万，彰武出土辽代《陈万墓志铭》（简称《陈志》），与《萧氏墓志》记载污斡里家世多有相合处，污斡里很可能是陈万的子孙。本文不揣浅陋，将《萧氏墓志》与《陈志》比较分析，确定耶律污斡里的身世、家世及其认祖归宗的历史痕迹，进而厘清《萧氏墓志》中耶律污斡里与耶律太保、萧氏夫人的关系。期待学界同仁赐教。
一、《萧氏墓志》所记“列考万”与《陈志》的相关记载
《萧氏墓志》述及萧氏夫人与耶律太保、耶律污斡里，是二人关系，还是三人关系议论纷纭，他们关系的核心问题是污斡里身世与家世问题。污斡里本姓陈，列考名万，恰与辽代《陈志》记载志主陈万同姓名。《萧氏墓志》与《陈志》相联系，可证污斡里是陈万的孙子。根据有五：
其一，名字相符。《萧氏墓志》记“列考万”，即是陈万，有研究者称之耶律万是错误的。陈万，与耶律姓无关；
其二，“列考万”与陈万是同时代人。《萧氏墓志》记载：“列考万，自龙厢充二仪殿使。”据盖之庸考释，“二仪殿”为辽太祖庙，二仪殿使，应为执掌祭祀祖庙二仪殿的官员。“列考万”为太祖陵寝官，说明“列考万”在阿保机时已经归降契丹。
《陈志》记载志主“年卌（四十）奉大圣皇帝宣命□□从故国舅相公入国”。按陈万卒于应历五年（955） ，享年七十七岁推算，当生于878年，四十岁时是918年，辽神册三年。
其三，《萧氏墓志》下葬与《陈志》补刻时间相差六日。《萧氏墓志》记载下葬时间是统和二十七年十月二十八日。《陈志》补刻文字曰：“统和贰拾柒年选定大通合葬尊翁耶耶娘娘灰骨于十一月三日迁殡后立”。本是没有关联的异地出土的二方墓志，因《萧氏墓志》记载污斡里“列考万”，即是陈万，列考万与《陈志》连在一起，也把污斡里与陈万家族连在一起。《萧氏墓志》下葬与《陈志》补刻时间相差六日必有内在联系。
其四，《陈志》记陈万“故齐州防御使讳轮，陈太保之子”。是知陈万父名陈轮，在辽没有仕宦，与《萧氏墓志》记污斡里曾祖暗合，“匿迹乡间，纵情高逸，但思尊养，不衔声名”。
其五，《陈志》与《萧氏墓志》相关联，首先，解释不通的问题能得到比较合理的解释。《陈志》补刻文字中，重孙为“仲”字辈，十四人中最后二人名不用“仲”字，称：丑漠、周九，非汉名，丑漠、周九与前面十二个重孙名字不同，仅《陈志》是无法解释的。对照《萧氏墓志》记载污斡里“有子……有文有武”，丑漠、周九很可能是污斡里的儿子。其次，发现被忽略的问题，《陈志》录文“合葬尊翁耶娘灰骨”或“合葬尊翁耶耶娘娘灰骨”，耶娘与耶耶娘娘不同，《木兰辞》云：“不闻耶娘唤女声”，耶娘，指父母，没有疑问。耶耶娘娘，指爷爷奶奶。《清宁五年建幢题记》云：“诜诜众生，王石丹诚。□□□宝，法幢乃成。礼□□□，□藉□□。篆之翠琰，万祀十□。自上立 翁耶耶娘娘，亡伯亡父及文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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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集功德，具录如后。”清宁五年（1059）与统和二十七年（1009）时间相隔不长，耶耶娘娘与亡伯亡父同时存在“题记”中，足证耶耶娘娘不是指父母。再次，《陈志》补刻文字记载“合葬”，研究者多认为是耶耶娘娘合葬。从《陈志》记载看，陈万与妻子情感笃好，“承恩宠五十余春秋”，不可能分葬五十余年后再合葬。再有，《陈志》记载：陈万“于应历五年六月七日薨，权立在堂，至当年十月九日大葬于豪州西南礼也。”按《辽史·地理志》记载，豪州，在显州（今北镇）东北二百二十里。结合《陈志》出土于今辽宁彰武西境，彰武至北镇也就是二百余里。也就是说，陈万墓一直在豪州，没有迁葬。统和二十七年十一月三日是尊翁与其耶耶娘娘殡葬，《陈志》所记尊翁是陈万五个孙子之一。
至此，可以梳理《陈志》补刻文字及其背后的历史：尊翁的儿子（丑漠、周九）在萧氏夫人十月二十八日入葬后，奉尊翁灰骨，从萧氏夫人墓所在地上京北高阳山（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杨家营子镇石匠沟村）赶到豪州大通，将尊翁葬于祖茔，与耶耶娘娘迁殡，并刻尊翁与其子名字在耶耶娘娘的墓志上，完成认祖归宗。
二、比较《萧氏墓志》与《陈志》，还原污斡里身世、家世
在陈万将《陈志》与《萧氏墓志》联系在一起后，可以进一步推进污斡里身世、家世的研究。
（一）还原污斡里家族关系
《萧氏墓志》记载“污斡里”的家族关系，尽管有遗漏、有错误，但与《陈志》记载的排序关系是一致的，有曾祖，无名；祖，缺载；父，列考万，可能有误，应该是祖，名万；有子，“有文有武”，应该是二子。
《陈志》中的“尊翁”可能是《萧氏墓志》中的污斡里。
《陈志》中“尊翁”不能确定具体所指，但家族关系比较清晰。以陈万为中心，上有父，下有子、孙、重孙。按《陈志》记载，“尊翁”有曾祖，祖、父与子。
曾祖，陈轮，在辽没有仕宦经历，与《萧氏墓志》记载曾祖“匿迹乡间”相合。
祖，陈万，年四十（918），奉大圣皇帝（太祖）宣命，从故国舅相公入国，授圣旨除豪（州）刺军使；年四十五（923），从皇帝（太祖）伐渤海；年四十七（925），从嗣圣皇帝（太宗）伐神欢二州；年五十五（933），皇帝（太宗）知战伐功高，改军为豪州，除司徒，刺史官，加司空。陈万家眷安置在豪州。
后来，太宗皇帝除陈万涿州刺史官加司徒。辽太宗会同元年（后晋天福三年，938）十一月，石敬塘以后晋皇帝之名，遣使奉表，割幽云十六州给辽，包括涿州。因陈万降辽前，年三十五（913）时，后唐庄宗皇帝除授其涿州副使，这是被辽太宗任命为涿州刺史官加司徒的前提基础。陈万为官，“恤孤独，省徭役，使民以时，野无凶党，门户不扃，四人乐业，无不善也”。秩满归豪州。
碑文“铭”曰：□哉司徒、辅赞皇都、扶危定难、斡运良图、弓开潦扎、日射九鸟、每平狂寇、似火焚毛、方当盛哉！
陈万有子七人，长子陈延煦，次子陈延贞，其余五子在闲。
孙子五人：希胤、希赞、希辇、希祐、希祚，尊翁必在五人中。
重孙十四人，其中丑漠、周九，非汉名，当是尊翁的儿子。
《萧氏墓志》没有污斡里祖父信息明确记载，可能错将祖父安在父的位置，“列考万”应该是祖父。《萧氏墓志》将污斡里祖父、父亲信息造成混乱，可能是无意的，因不知污斡里祖父、父亲的情况，而胡编乱造；另一种情况可能是有意的，污斡里父亲是赋闲之人，没有官职，就刻意造假，在“列考万”前写一段“公摄上京留守，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政事令、行临潢尹、上柱国、漆水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三百户”。后又写一段“即先公之德，未及弱龄……”
公摄上京留守、检校太师、上柱国，可能源于《陈志》记载陈万次子延贞官职基础上的编造。陈延贞为“前青白军使，检校司空”。1977年北京房山北郑村辽塔内出土的应历五年(公元955年)北郑院邑人起建陀罗尼幢则记陈延贞为“青白军使、兼西山巡都指挥使、检校尚书右仆射，御史大夫、上柱国”。陈延贞不可能是污斡里的父亲，可能是伯父。把伯父的官职安在其父身上，对外不冒犯他人，对内使其父履历丰满，让污斡里及其后人很有“面子”。
按《萧氏墓志》记载，曾祖之后，即是祖父的功业。“列考万，自龙厢充二仪殿使，甚晓兵机，弘多武力。布政则俗臻富庶，安边则境绝奸凶”。
在《陈志》中有“辅赞皇都”，与上京有关，《萧氏墓志》则演义成摄上京留守，自龙厢充二仪殿使等；《陈志》中“扶危定难……每平狂寇、似火焚毛”，《萧氏墓志》写成“甚晓兵机，弘多武力”；《陈志》中“恤孤独，省徭役，使民以时，野无凶党……”《萧氏墓志》写成“布政则俗臻富庶，安边则境绝奸凶”。安边，指任涿州刺史。
《萧氏墓志》中“开府仪同三司……漆水郡开国公”等应该是虚妄之言。还有“即先公之德，未及弱龄……用答勤劬”。“而又其夫夙夜在公，……大立功名。屡彰冰蘖之帘，不永松椿之即”。先公，似说污斡里之父。其夫，应该是以萧氏夫人口吻称污斡里。安在他们身上的功名，一是没有可资比对的其他文献佐证，难以确信；二是没有具体的任职，或者建功事迹，功名没有来头，疑虚妄之言较多。
（二）归附契丹“国舅”
按《陈志》言，陈万在神册三年（918）随国舅入国，除豪（州）刺军使，改军为豪州。其长子陈延煦“见任豪州提举使官左仆射”，陈万死后葬于豪州。豪州的“豪”，又写作“壕”“濠”，《辽史·地理志》记载：“壕州，国舅宰相南征，俘掠汉民，……在显州东北二百二十里。”豪州，今辽宁彰武境内。
陈万一家就是国舅宰相南征，俘掠来的汉人。当时的国舅指淳钦皇后兄弟，其兄萧敌鲁、弟萧阿骨只、萧实鲁先后为宰相，按《辽史·太祖本纪》记载，神册二年“三月辛亥，攻幽州，节度使周德威以幽、并、镇、定、魏五州之兵拒于居庸关之西，合战于新州东，大破之，斩首三万馀级。杀李嗣本之子武八。以后弟阿骨只为统军，实鲁为先锋，东出关略燕、赵，不遇敌而还”。
阎万章认为《陈志》中“国舅宰相”指的是萧阿古只。其实按墓志“追记”书写的特点，率军南伐的萧阿骨只、萧实鲁都有可能。关键是确定豪州是国舅投下州，陈万家人为国舅述律后家族所有，与国舅萧氏是主仆关系。
萧氏夫人与耶律太保、耶律污斡里的关系，主要有两种意见：盖之庸主张是萧氏夫人与二任丈夫的关系，其释文曰：“耶律污斡里似应为萧氏夫人的前夫”，“耶律太保本为污斡里子，污斡里因故被诛后，耶律太保妻其后母”。释文没有注意污斡里本姓陈的问题，将其父称耶律万。葛华廷、熊鸣琴、苗润博等认为耶律太保与耶律污斡里是一人，葛华廷解释说，墓主为辽朝皇族耶律氏,另取汉姓为陈，“刊志文实为萧氏夫人和其夫污斡里两人的两个完整的墓志”。熊鸣琴则认为此人本为汉人陈氏，后因功赐姓耶律。墓志是萧氏与其夫污斡里二人的“一石同志”。“其传承概况如下：虞舜—胡公满—（汉魏） 陈平、陈寔、陈群— 污斡里家族，则污斡里必为汉族陈姓后裔，再无疑义”。
两种观点互有短长，都没有解决问题。盖之庸认识到萧氏夫人、耶律太保、耶律污斡里是三个人，但忽略污斡里本姓陈问题；葛华廷认识到陈姓问题，但说成是契丹耶律氏改汉姓为陈；熊鸣琴认识到污斡里是汉人，本姓陈，皇帝赐姓耶律；苗润博倾向熊鸣琴的观点，认为“题名虽为‘萧氏夫人墓志’,实则夫妻二人合志，前半部分为萧氏墓志, 后半部分则为其夫耶律污斡里墓志”。
在《陈志》相关记载参照下，解读《萧氏墓志》，基本确定萧氏夫人与耶律太保、耶律污斡里是一妻二夫的关系。污斡里是汉人，本姓陈，是萧氏家族的投下户，萧氏夫人与污斡里本是主仆关系。
（一）萧氏夫人初嫁耶律太保
按《萧氏墓志》记载，梳理萧氏夫人家世梗概：夫人曾祖蒲骨之，居南王府，号万夫之长；祖裤古，不亲仕进；列考赫麦哥，佐吾皇而定天下，复为南大王。夫人即宰辅之长女也，适南王府潘杨之代亲于太保，萧氏即是耶律太保的第二夫人。太保即贵联天戚，位过人臣，乃先薨。
耶律太保死后，萧氏夫人孀居。“昭圣皇帝以闺仪备著，女德迥全。不将同穴之心，别易从人之志。可宜封册，式固岁寒，乃封萧氏夫人”。圣宗皇帝因夫人“闺仪备著，女德迥全”，不把守节之心，另换做改嫁的想法，封册“萧氏夫人”。
按《萧氏墓志》记载，太保前夫人有二子，闰哥、福留，嫡生女鸣山小娘子，侍于大国舅子僧奴郎君。所谓“嫡生女”不会是第二夫人萧氏所生，鸣山小娘子与萧氏无关。污斡里有子，多才艺，有文有武，至少有二子，也不是萧氏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