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好，新年好，新年好”
1.
林晓没有其他工作可做，不懂德语无法找到德国企业的工作，德语课还是没有消息。整天闷在家里，小心翼翼地和汉斯说话，生怕招惹他生气，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日子过得憋屈又沉闷。难道，这就是来之前憧憬的德国生活？林晓感觉自己怎么变得这么没底气。
到德国后和汉斯的争吵，多少和钱有关。
在国内时，林晓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林晓不是奢侈、败家女，自己供养自己和女儿，活得轻松，没有后顾之忧。可来到德国，一下子这么多始料不及的压力，事事不顺，喝口凉水也激牙。花汉斯的钱，看他的脸色、受他的气，忍受着他的反复无常。
林晓此时没有能力出去工作，没有收入，只有在国内时不多的积蓄。汉斯一次次无情地AA制，一次次敲打着林晓。钱，在她和汉斯的生活里是如此重要，她不得不面对德国残酷的生活现实：汉斯不愿意养林晓，事事要AA制。
汽油费风波后，经过那一次严肃谈话，汉斯不再提起，但生活费林晓还是要出钱的，这在汉斯看来，天经地义。荷兰人号称天下第一抠门的民族，这一次林晓深有体会，算是“中彩”了。这就是所谓的丈夫？荷兰人也不都像汉斯这么吝啬吧。和她同龄的雪映，丈夫也是荷兰人，嫁到荷兰十多年，不都是靠老公养着？雪映的老公还那么宠她……人比人得死。
汉斯太个色，个色得有些不近人情，冷血怪异，像台机器。
又一个新年快到了，这将是林晓与汉斯一起度过的第三个新年。汉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和林晓说话。林晓问一句，汉斯嗯啊应付一两声。林晓除了做午饭，问汉斯想吃什么之外，找不出更多话题。生怕哪一句话说得不合适，汉斯不愿意听，立马变脸。
今天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晚上，汉斯在看荷兰电视节目。林晓听不懂荷兰语，只好离开客厅，到楼上自己的小屋里看电脑。零点前后，窗外噼啪作响，远处升腾起烟花，五颜六色，照亮天空。来德国半年，只有此时，望着远处的烟花，她的心情才稍感轻松，暂时忘掉和汉斯之间的不愉快。每到除夕之夜，小城都会燃放礼花。望着多彩的夜空，林晓祈祷着，她和汉斯之间的阴霾、冷战，会随着新年的礼花而烟消云散。
2.
新年第一天，林晓在厨房准备早餐。汉斯的早餐几十年如一日：全麦面包、牛奶、黄油、巧克力碎粒、奶酪、培根或者香肠、酸奶、水果。早餐后，一边喝咖啡，一边在电脑上看荷兰报纸。林晓端着盛满食物的大盘子走进客厅，放在桌子上。餐桌对着花园，透过落地窗可以清楚地看到花园里的鸟儿在树梢间飞来飞去，或在草地上跳跃着觅食。
“草地上有什么可吃的？”林晓没话找话。汉斯的脸还那么长，没变化。这就是他表达不高兴的方式之一——变脸。
“你就不能说点别的？”汉斯还是一脸的严肃，”你忘记了什么？“
“什么？”林晓有点发懵。
“今天是什么日子？”
“当然是新年第一天。”
“你没有说’新年好’。”
原来汉斯因为林晓没有说这句话生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你愿意听什么。你如果觉得这句话对你很重要，好吧，新年好。”
“我们有空谈谈。”汉斯甩下这句话，俨然像个老师通知孩子：请你的家长来。说完，起身进了厨房。
不就是没有及时说“新年好”吗，至于这么严肃？这也值得生气？这不过就是习惯不同。
不错，新年是你们西方的重要节日之一，你们西方人习惯于在新年第一天说一声“新年好”。五十多年，林晓没有养成这个习惯，不认为这是个问题。再说，你汉斯新年前还在不明缘由地给我脸色看，不想招惹你。结果不说话也错了。
林晓回想前两次和汉斯一起度过的新年，北京和法国，那两次，汉斯的确说过”新年好“。她以为这不过是两个人的感情处于上升期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那时候，汉斯从未发过火，两个人也有说不完的话。汉斯的脸比孙悟空变得还快。
不就是没说”新年好“吗？不说你就不快乐了，就不好了？形式这么重要吗？
林晓不在意形式。况且，中国的春节林晓也没有要求汉斯和她说春节好、春节快乐。我不要求你，你最好也别要求我。因为我没有养成这个习惯。让我培养起西方人的习惯，也需要时间。
这一次，林晓不想再迁就汉斯。这些小事不过是生活习惯问题，你明确告诉我不就行了，用得着黑脸吗？脾气也太不受控了，太缺乏修养了。
汉斯发脾气、变脸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莫名其妙，这种反复无常近乎病态。来德国不到半年，林晓记不清汉斯发过多少次脾气，一次次不知缘由的暴怒、抱怨、出口伤人。以前那个性情稳定的汉斯哪去了？莫非都是假象？
对付这种脾气反复无常的人，如果生气会把人气死。那好，林晓这次就来个嘻皮笑脸。
不就是没说新年好吗？那就补上，直到你听烦为止。
新年后这几天，林晓在和汉斯说话时，不管上午、下午还是晚上，只要说话，开口就是：“新年好”，有时候说英语，有时候说德语。说完这三个字，林晓觉得好笑，怎么感觉有点像文革时的说话方式，开口先是毛主席语录，然后再说正事儿：为人民服务——您今天吃了吗？汉斯这个像患了强迫症的神经病，快把林晓逼成他的同类了。
和一个性格怪异、脾气暴躁的人一起生活，像坐在火山下，不知道灾难何时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