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是在监狱,在山西的稷山和临汾的监狱。在《怀监狱》一文里,我首先说监狱是学习的圣地,谈了我和别人怎样学习,我怎样劝人读《资本论》等,现在再说一次,恐怕不免有些很重复。在稷山看守所,起初是不许读书的,号里只有刘羽有两本书,恩格斯《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列宁《“左派”幼稚病》大家是偷看的。刘羽经常申请干部给买书,干部理也不理。不知怎么一来,一个姓杨的干事忽然问我买书不买书,我说买。他就替我买了一本袖珍本《毛选》。于是天天看《毛选》,本以为都读过了的,这时一看,又完全象新看一样。有的以为看懂了的,其实没有懂,这就看出味道来了。
另一位凌干事,也不知为什么,替我买了好几本书,重要的是列宁的《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恩格斯的《反杜林论》。读完了《反杜林论》,接着读《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等读完了《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再读《反杜林论》,觉得象新读的一样,以前(几天前)读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读了第二遍《反杜林论》,再读《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也是这种感觉。这才觉悟到,书没有只读一二遍就能记住的,文字如此,内容更甚。小时读几百字一篇的“古文”,不知读了多少遍还记不住,惹得先生打骂,何况现在是几十万字一本的书?于是下决心来把每本书都读几遍。并且每篇都在书末记上何年、何月、何日、何时读完第几遍,甚至其日午或晚餐吃什么菜饭。信不信由你,两书轮流各看到二十遍,以后便没记了,毛估一下,至少各看了二十五遍。去年,有人来问我:列宁说真理很活动,以防问题僵化;又很确定,以便人为它努力,在何书何处。恰巧仿佛记得一点,就告诉他在《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某处一带,他一翻就翻到了。他说我“博闻强记”,其实我只知道这一点,倘问别的,我就茫然了。可见读过书不管这里那里还是有点用处。
读这两本书时,忽然想起某人说,读《资本论》他是在监狱里读的,在外面没有方法读。我现在既在监里,何不趁此读读《资本论》?于是请求干事给我买《资本论》,干事说没有卖的。准许我写信回家叫家里寄来。《资本论》是有名的不好懂的书,万一费事寄来看不懂,岂不枉然?因先做点准备,看马克思的几本小书《哲学之贫困》、《政治经济学批判》、《价值、价格及利润》……都觉得可以看懂,这才写信回家,而且只要第一卷;多寄还怕看不懂。书寄来后,看了一个星期,看完了。又向干事申请替我去买买第二卷看,但是买不到。这干事真好(他名苏武云),他说我替你向外面借第二卷来!书借来了,我就把第一卷给李四看,他也看得很高兴。号里有一个名苏光明的是苏武云的一家,也在坐牢,看见我们看书很有兴趣,也把书拿去看,但他文化度程差一点儿,看不懂。他把自己的脑袋用拳头乱捶,口里骂:“他妈的,就是不用功读书!”他又说:“看书太重要了,我的老婆的文化比我高,出去以后一定买书给她看去!”
说到这里,穿插几句:拙作《沁园春赠李四》一开始就说:“马恩列斯,毛主席书,左拥右摊”,有人以为吹牛,其实是真的。后面“背《资本论》”,也是真的。一部书几百万字,怎么背呢?您真迂,背一百字或五十个字,只要是《资本论》上的,不也叫“背《资本论》”么?
前几天,李四来还谈起由《资本论》引起的笑话。他说《资本论》四卷引亚当·斯密的话,一处是奴隶劳动,一处是非奴隶劳动。奴隶劳动就是产量低,工具也容易坏,牲口也很快就死了,更不谈有什么发明创造。非奴隶劳动则样样相反,什么发明创造都是他们搞出来的。起初并没留意·前几年到农村一看,可不,什么是自留地,什么是公家地,一望而知,不禁想起亚当·斯密来,心里好笑。《资本论》四卷又引亚当·斯密,把劳动分为生产劳动与非生产劳动,给当时以很大的震惊,特别是帝王将相,想把自己的劳动说成是生产劳动,但人们分析说:生产劳动是靠资本家的资本生活的,非生产劳动是靠资本家的收入生活的。帝王将相和仆役娼妓一样,是直接间接靠资本家的收入(纳税)生活的。这件事给了我很大启发,好多积久的问题一旦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