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0日,农历春分,从这天开始,全国由南向北陆续进入了春耕春管的大忙时节,每年的这个时候,田间地头都处处呈现出一幅幅辛勤劳作的美丽画卷。但是在广西西北部的环江县,2001年,一场特大暴雨造成山洪爆发,冲垮了大环江河上游选矿企业的尾矿库,大量富含重金属的矿渣被冲到了下游沿岸的耕地上,土壤受到严重污染。
如今16年时间过去了,耕地是否得到了修复?今年的春耕,农户们在忙什么?
16年前广西重金属污染农地寸草不生 农民苦不堪言却奈何无钱治理
阳春三月,在广西河池环江毛南族自治县的上下吴江屯,记者看到的并不是忙碌的春耕景象。在大量青苗之间夹杂着还没有耕种的土地。这些裸露的土壤一片连着一片就像田地里打着的补丁一样。吴神晚的甘蔗地长势很差,一亩田里只稀稀拉拉地长出一些绿苗,而地里没成活的死根一棵接一棵。每刨出一个,他脸上的表情就显得更为失落。
吴神晚:因为这个土质里面含有化学品。污染了以后全部草木一根不长。
16年前的一场灾难,让吴神晚和乡亲们吃尽了苦头。那是2001年6月,环江县遭遇特大暴雨袭击,环江河上游的3家选矿企业的尾矿库溃坝。洪水退去后,尾矿及废矿渣沉积于被淹没的两岸耕地上,吴神晚所在的上下吴江屯一下就被污染了四百亩的土地。
吴神晚:他们选矿,选矿是用硫酸来选矿的,这块土这么硬,打都打不烂的。 正常的,很软的。
吴神晚回忆说,当时被污染的土地凹陷下去形成一个个深坑,里面蓄积着深褐色像酱油水一样的物质,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接着,在近十年的时间里,吴江屯的土地寸草不生。污染事件发生后,当地政府组织群众开展土地修复工作,采取撒生石灰的办法,改善土地板结问题。终于在2013年前后,吴神晚发现地里的农作物可以生长了,于是他开始种甘蔗。但每亩的产量估计只有两吨,正常应该达到五到六吨。
根据当地环保部门调查取样发现,由于被尾矿库废渣污染,这里的农田土壤酸度很大,铅、锌、硫、砷等元素含量都超标。虽然经过挖沟渠排酸,又往受淹的地里撒石灰来进行中和,但收效甚微。
吴神晚:十年丢荒,你算一下三四百亩的田地,好田地,多少价值损失。
吴神晚家里仅有的三亩地当年都被淹没污染了。为了解决村民口粮问题,当地政府按水田、旱地损失进行了相应的补助,并鼓励受灾群众外出打工。吴神晚为了生计被迫去了广东。但是有地不能种,离乡背井的十年对他来讲就像噩梦一样。
这是一张2001年,大环江地区污染状况地貌图,在这张地图上,上下吴江屯正是受污染最严重的绿色位置。农业局党组书记蒙国栋告诉记者,环江毛南族自治县位于广西西北部。全县面积4572平方公里,耕地面积89.58万亩,被污染面积虽然不大,但因为沿江因此受灾严重。
广西河池环江毛南族自治县农业局党组书记 蒙国栋:这个是当时沿河比较平坦的地方,土地面积又比较多。现在环江,刚才说是涉及到受污染就是大环江河流域。两边的耕地面积黄色部分污染相对程度比较轻一点,绿色相对严重一点,受灾涉及到洛阳镇、大安乡, 还有思恩镇三个乡镇。总面积是九千七百多亩,涉及到的土地面积。
广西河池农业局的总农艺师谭天昊当年正好在环江工作,他告诉记者,9000多亩土地被污染后,治理中关停了企业22家,清理河道淤泥及废砂石等120万立方米,涉及3个乡镇7个行政村16个自然屯。但因为农业并没有相应的项目资金,环江是国家级贫困县,财政对专项治理资金投入有限,在短时间内难以筹措到用于开展大规模治理土壤的足够资金,因此对受损土地的修复管理非常滞后。
广西壮族自治区河池市农业局总农艺师 谭天昊:这个专项资金从2004年到现在,我们共申请了三百多万,每个县市就是四十到五十万,每个县是四十万到五十万,目前我们实施了四个县。
中科院试百草修复土壤终见成效 ,五六年过后就能重长庄稼
2016年5月,国务院颁布了《土壤污染防治行动计划》,拉开了土壤修复的大幕。同年11月,《土壤污染防治法》草案征求意见稿发布,初步确定了预防和保护、管控和修复等制度设计。那么环江这些受污染的土地有没有可能被修复呢?
在广西河池环江毛南族自治县的福龙村,春耕时节,农户们并没有在田地里干活,而是忙着在大棚里种草。村民周月朗夫妇告诉记者,十多年前他们是在中科院地理研究所的专家帮扶下开始种草的。在另一个大棚,有很多草已经长成准备往大田移植。
虽然专家告诉她们这种草叫蜈蚣草,但在周月朗的眼里,这种草就是“解毒草”,“救命草”。在反复呵护两到三个月后,等蜈蚣草的叶片长到20厘米左右,她们就开始把草种植到被污染的田地里,经过漫长的等待,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周月朗:草种了五六年,土地开始长草出来了,现在我们就种桑树能种成了,种稻米也可以了。
一块土地种上蜈蚣草后,休养生息了五六年才能接着生长庄稼,当时造成的土地污染程度可想而知。但这足以让经历多年颗粒无收的周月朗兴奋不已。现在除了种自家的庄稼,她还带头在村里种植蜈蚣草,时刻准备着把蜈蚣草送到更需要它的乡村和农田里去。2006年,周月朗种植的蜈蚣草被引种到刘屯乡路未晚的地里。路未晚从远处拉来干净的泥土覆盖在污染田地的表层,将蜈蚣草、桑树苗等套种在一起,并在专家的指导下撒上修复剂。
当路未晚的这场农田保卫战持续到第六年的时候。他发现土地改善的效果一年比一年好,桑树也长得越来越壮了。
广西河池环江毛南族自治县上板刘屯村民 路未晚:到2012年开始长庄稼,我们开始拿来养蚕,我们就开始养了,像这种地里边泥土里面,它没有什么有害的东西了现在,你看地里面大把长草,以前连草都不长就是这样,像我这种一亩多,养了半张蚕。
最初,路未晚还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直到有一天,他把第一批桑叶采摘下来带回家,当他看到白花花的小蚕开始吃桑叶,并且一切安然无恙时,路未晚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从2012年开始,路未晚之前被污染的三亩地完全恢复到最初的生产能力。他靠养蚕脱贫,日子也一天天红火起来。
路未晚:一公斤蚕茧40元左右,像我们搞套养的有十几批吧。 按一般的标准,一张是200斤这样,200斤就是4000元,一批是4000 元,十多批是六七万好像。
昔日颗粒无收的耕地,如今已是郁郁葱葱的桑园。改变这一切的正是中科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的首席研究员陈同斌,以及他的同事刘珍贵。2005年,为了解决土壤重金属超标问题,两人第一次来到环江,那时候村民就是简单地撒点石灰,以为就能治愈重金属污染,事实上,这样的认知离科学修复土地差得很远。
中国科学院地理资源所环境修复中心 项目总工程师 刘珍贵:放一些石灰是一种最简易的方式,相当于调节它的酸碱度,但是它不会解决根本问题,你看的有的可能是放下去以后稍微见效一点,但实际上两个月之后 ,那个庄稼的长势慢慢就萎缩了,根本起不到作用。
既要改变当地一些错误的做法,又要寻找到一套适合环江重金属污染的技术方案。这对致力于土壤污染研究20多年前的陈同斌来说,是一个并不轻松的课题。他筛选了100来种植物,找出了一个名为“蜈蚣草”的蕨类植物。这种草是砷的超富集植物,而环江土质污染后正是重金属砷大量超标。
中国科学院地理资源所环境修复中心主任 陈同斌:从国内或者从土壤修复来说,蜈蚣草是个标志性的一个里程碑,从这个地方开始,我们看到了一种希望。
在试种时陈同斌还发现,蜈蚣草在生长中吸收砷和铅的能力是最强的,植物萃取技术就是利用这些植物的特性,降低被污染田地里的重金属含量。这些植物收割后,会统一焚烧,并进行无害化处理。这样重金属才能够去除掉、也就是可以为土壤解毒了。
陈同斌:因为它吸收能力太快了,它比普通植物大概来说重金属含量能达20万倍。就是它这种吸附能力,对这种植物干一年的活相当于同等生物量的植物干二十万年,所以普通植物是干不了这个活的。
为了安抚缓解农户失地的情绪,两位教授成功研究出如何在经济作物根系周边间套种蜈蚣草的做法。并且培训农户种植重金属低积累植物,和首批不会进入食物链的作物。
从2005年开始,科研工作一直持续到2010年,由环江县委县政府牵头,联合中科院地理资源所共同进行申报,最终获得了国家土壤重金属污染防治专项资金2450万元。但这笔好不容易争取下来的经费,对于陈同斌的土地修复项目来讲,缺口仍然不小。
陈同斌:我估计要商业机构来走下去,都会到个三到五千万吧,这样子。
陈同斌告诉记者,这个项目设定的时间是2011年到2013年,经过3年治理后。环江的重金属对经济作物的影响得到了有效控制。农产品中重金属含量达标率超过95%,农田中有害重金属砷、镉、铅等每年下降10%以上。涉及的3个乡镇7个村,受益农户达5627人。但种植蜈蚣草,每亩受污染土地平均成本最少在一万元左右, 而且土壤修复需要花很花时间,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2013年项目停止后,他对项目之外并没来及修复的土地感到深深的遗憾。
陈同斌:当时我们真正有效治理的是在直接的资金进去的是1280亩。
环江县环保局副局长刘志告诉记者,1280亩其实是当年设计的一期工程,整个污染面积达到了9000多亩,但剩下的7000多亩土地却因为没有专项资金的支持,修复工程就在2013年停下了。
广西河池环保局副局长刘纯新告诉记者,之前国家对土地修复并没有设置专项资金,造成污染后,大量资金更多会倾斜于污染源头对涉事企业的治理。2016年5月28日,国务院印发了土壤污染防治行动计划的通知,颁布了土十条,要求各地要给耕地污染踩刹车。
在这份土壤污染防治行动计划中提到:到2020年,受污染耕地安全利用率达到90%左右,污染地块安全利用率达到90%以上。到2030年,受污染耕地安全利用率达到95%以上,污染地块安全利用率达到95%以上。而广西河池市是“土十条”确定的全国6个土壤污染综合防治先行区之一。他们希望通过这个契机来完成未能修复的土地。
广西壮族自治区河池市环保局 副局长 刘纯新:因为土壤污染防治在国际上现在也没有很好的范本和模式,所以国家在这个先行区就先行先试。那么在这个财政方面呢,国家给予重点的财政的经费支持,那么今后五年,会有相当多的资金来支撑和核实地区的土壤污染的调查、风险评估包括治理修复的工程,在这些方面进行重点支持、扶持。
万物土中生,有土斯有粮。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耕地是我国最为宝贵的资源。我国人多地少的基本国情,决定了我们必须把关系十几亿人吃饭大事的耕地保护好,绝不能有闪失。” 守住耕地红线不仅是数量上的,而且是质量上的。土壤污染成因复杂,治理难度大、周期长,需要巨大的资金支持。
有数据显示,2007年至2015年,国内总投入约90亿元的316个土壤修复项目中,来源于财政资金的金额占到63%。修复资金多来源于财政,难以形成合理的盈利模式,制约着土壤修复产业的发展。因此,加快探索土壤污染修复市场化发展之路,吸引社会资本投入,政府和企业共同治理土壤污染,共享土地开发利用收益,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