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风
生日这天我突然想起很多人,那些陪过我生日或者许诺陪我过生日的人,她们无一例外的都离开了。宇姝和我认识第一天,就反复追问我的生日日期,说要陪我过生日。我没告诉她,因为不相信她会陪我。但她毫不气馁,缠着我翻来覆去问了半个钟头。我实在不耐烦,告诉她我在某个网站资料上填了。她立马去网站翻我的资料,兴冲冲的回来对我说:是11月30号啊,我存在手机备忘录了。
我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要相信,只是短暂热情,乍见之欢罢了。她每天找我说很多话,但我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只回复两句话,“嗯”“谢谢”。我以为这样就能打消她的新鲜感,没想到一连十几天,她天天如此,还专门学了王者荣耀找我打游戏,但基本技能都不会放,只会玩瑶一个英雄。我那时主玩百里玄策,是全省第八玄策,架不住她一直央求同意陪她打匹配,王者和青铜匹配在一起,我从来没有输过。
一年前的今天,我等了一天,我知道她不会来了,但内心仍然还有一丝期待,也许她会发一条信息,祝我生日快乐。午夜12点过去,手机没有收到任何信息。我知道,我彻底输了。
她离开已经一年多了,我终于可以把她在脑海中淡忘。但生日这个特殊的日子却会唤起无数封冻的记忆,我知道,生日于我而言,没什么可庆祝的,它只是作为一个冰冷的标志日期,残酷的提醒我:又是糟糕的一年,又是孤独的一个人生日,又是没有期待的未来。
医院的检查结果是心率变异异常,体温测量结果是体温过低。医生建议我暂停工作,我向公司请了病假,公司直接把我辞退了。商业的逻辑就是这样,你不能为它创造利益,它不会对你有任何关怀。我碰到的绝大多数人也都是这样,靠近你只是因为有利可图,无论是金钱利益还是感情利益。一旦她觉得失去利益,就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在这家公司写商业观察让我对商业的认知更进一步:政治可以操纵舆论,资本当然也可以,入职之前,老板信誓旦旦的对我保证商业利益不会影响报道的客观性,我才加入了这家公司。但之后就发现,公司发的三分之一稿件都是软文pr稿,和公司有合作的企业并不能写它的负面消息。而公司的大部分员工都负责为那些知名互联网企业营销,这些企业自己的营销团队进行投放难免落人口实,于是便找这些公司合作。
某次我无意中听到两个同事之间交流业务:知乎这条10个回答别全弄成营销,留5个像是路人回答,不然显得太假。我才知道知乎很多内容从问题设立到回答,全都是一个团队做出来的营销作品,而我之前纳闷为什么有些知乎答主会写几千字看起来干货满满的内容,而知乎并不会给多少回报,现在终于明白,这是企业花大价钱买的软性营销。看起来这条回答是答主出于个人热情无私分享自己的知识与观点,但实际上只是一篇高级软文。
这让我觉得很没意思,之前写时事观察受到各种限制,现在写商业观察还要受资本干涉,独立客观的内容根本不存在。而数据普遍造假,我们公司的公号宣称有几十万粉丝,但发一条推文十分钟后阅读量只有几十,跟我这个六千粉丝的公号差不多。但过一段时间再看,阅读量就变成了稳定一万多。文章下面密密麻麻一排留言,看上去用户讨论度很高,那其实是公司十几个同事用自己微信及小号发的留言。
但商业运行的逻辑就是这样,冰冷、组织化高效、追求极致安全。任何和政治沾边的话题公司一概不碰。自媒体运营手册第一条:只要不碰政治,什么都好做。
不过我倒也没什么失望,我在进公司之前就对此没什么期待,已经很大程度预料到之后会出现的情况。是的,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对人、对事都是这样。
离职后我恢复了自由撰稿人身份,给不同媒体写稿。但我很少更新公号,之前我觉得,自媒体是对媒体言说空间的拓宽,如今现实是:媒体言说不了的,自媒体也很难去言说。我之前的文章尺度已不可能再重现,而不痛不痒的批评,自己觉得隔靴搔痒,读者也觉得不尽兴,一两百块的打赏也没法支撑生活,给媒体写稿至少还有过得去的稿费。
不用打卡上班后,我重新玩起了王者荣耀,上王者对我依旧轻松,两天就从钻石连胜上了王者,只是再也没有第一次打上钻石段位的兴奋。我用的是我并不喜欢的李白,用他只是因为上分快。我已经很少玩百里玄策,因为我发现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勾到人。由于注册了小号陪宇姝从青铜上分,我放弃了打玄策战力,排名也一掉再掉,最后彻底没有了排名。我明白这些排名根本没有意义,纵使我能勾回千万人,也勾不回一个人的心。
王者荣耀像极了现实的某种缩影,人性的自私和利用被展现的淋漓尽致:没拿到自己想玩的位置,就故意演队友让队友输。为了上分,可以随意的叫陌生人“宝贝”,待他带上分后再随意的删掉找下一个。玩的再差也不会承认自己的问题,只会将责任推给他人。
现实也一样,我碰到的人在离开我时,无一例外把全部责任推到我头上。“你的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们都离开你,你不反思你自己的问题吗?”这种话听多了我真的觉得自己有问题,陷入痛苦的自责与内疚中。直到有一天我才明白,这只是她们为自己的冷血自私与欺骗找的借口。
人是群体动物,当身边人都觉得你错了时,你无法避免被她们影响。几年前我在读杨奎松的《1949年前后的书生与政治》时,就写过书评:为什么49年后的知识分子集体迅速的放弃了他们原本的独立性与思考性,放弃反抗与质疑,心甘情愿的低头认错,加入知识分子改造中。过去我们认为,这是当时的大环境逼得他们违心的这么做。但实际上,在当时周遭人群都认为他们有问题需要改造时,他们也就真的觉得自己有问题,主动揭发自己的“思想错误”与“历史错误”,乃至于检举自己的朋友同事,一方面是为了自保,一方面是他们认为,这些曾经的好友亦需要做检查改造。
很多时候,“多数人”“身边人”并不是正确的,这些“大多数”曾经毒死过苏格拉底,烧死过布鲁诺,绞死过拉瓦锡。但与“大多数”背离又注定导致孤独和不被理解,这也是我痛苦的根源之一。
杨奎松的这本书还有一个标题:《忍不住的关怀》。这句话又冷峻揭示了知识分子面临的窘境:一方面在思想认同上处于矛盾状态,一方面又出于知识分子的人文关怀,使其无法不对社会现状产生关注思考,这无疑使其更为痛苦。而我做的一套心理研究测试题,主题就是研究社会同情心与个人心理之间的关系。问题有“你是否会为他人遭遇的不公平而感到同情”,这些问题我几乎都得了高分。当你越有同情心时会越痛苦,当你越冷血时反而会过的更好,多么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