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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松:春节是一门艺术,防止宇宙走向热寂 | 科幻春晚

不存在  · 公众号  ·  · 2020-01-24 13:23

正文

编者按


亲人之间相见的欢愉,是每年过年时最珍贵的感情,然而在科幻的语境中,它也有可能被操纵、制作和贩卖。 韩松书写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未来,让我们得以从中窥见那些未来社会中,我们未曾想到的可能性。


新年礼物


作者 | 韩松


韩松,著名科幻作家,当代中国科幻“四大天王”之一。 新华社对外新闻编辑部副主任兼中央新闻采访中心副主任。 曾组织和撰写大量报道中国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和科技的新闻与报告文学。 发表小说超过百余篇,代表作品有《红色海洋》《宇宙墓碑》《地铁》《驱魔》等。 作为一位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作家,其作品被译为英、法、意、日等多个语言,介绍给全球科幻读者。 多次在海内外获得大奖,包括中国科幻银河奖、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世界华人科幻艺术奖等。

(全文约 5 000 字,预计阅读时间 7 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蛇沿着管子,朝老鼠爬来。 蛇表现出欣喜。 老鼠似乎也不害怕。

蛇缠绕上老鼠的身体。 但老鼠很快玩游戏似的逃脱了。

蛇再追过去,重复一遍。 这样尝试多次。 追追逃逃。 蛇饥饿难耐,却更加兴奋。

一天一夜,蛇终于破坏了老鼠的身体。 而它也力竭而亡。

现场,有许多蛇,许多老鼠。 机器人来把它们的尸体收走,交给工匠。

“太好了。 ”工匠脸上露出喜色。

他把僵硬的蛇和毁坏的老鼠拼在一起,制成盆景,然后把它交给客户,一名年轻女人。

她问:

“它叫什么呢?

“蛇鼠一窝哟。

“哦嗬,哦嗬。

“也叫相见欢。

“这怎么讲呢?

“蛇见老鼠,多高兴哦。

“但是,老鼠不害怕吗?

“不害怕。 用的假老鼠。 大小、声音、体温、气味,都跟真的一模一样。

“模拟的呀。 但为什么不用真老鼠呢?

“因为,您订购的,是艺术品噢。

女人点点头。 艺术品的话,就不能太直接。 生命与生命配对,那十分一般。 但生命与非生命耦合,却显示了趣味。 而由于使用了模拟品,老鼠不会现出惧意。 这样做,包含着对蛇的欺骗。 艺术,是建立在欺骗上的,是一种高级障眼法。 如此才带来欢乐。 她喜不自禁,又美滋滋打量着手中的由动物尸体制作而成的装置。

“冒昧问一下,您要用它做什么呢? ”工匠试探着说。

“新年礼物呀。

正是鼠年到来之际。 女人带着“蛇鼠一窝”,或“相见欢”,上了高铁。 这是女性专列。 女人和她的姐妹们,携着的,是同样的新年礼物。

鼠作为生肖的头牌,搭建在蛇的基座上。 蛇除了直接出演它的生肖角色,还被当作一种媒介生物,与万物搭配。 真蛇与假鼠相遇,完成了一次皆大欢喜的艺术创造。

“看啊,它们在笑呢。

女人深情注目怀抱的作品。 的确,蛇和鼠,小脸儿上像是浮现出圆满的笑意。

车厢里贴着繁盛的窗花,以及“欢度春节”的剪纸,大红大紫。

由“子”打头,又一个十二轮回开始了。 这世界有过多少个轮回了呢?

女人去看窗外。 黑色的大地掠过。 荒凉空敞,布满创夷。 没有植物。 战火焚毁了山河。

但她暂忘了忧伤,融入到姐妹们的欢笑。 这是对即将到来的相见,所怀有的美好憧憬。

女人想,一年一度春节,去见那要见的,是必须的,无以替代。

姐妹们聊着天:

“一年不见,小家伙长成什么样了呢?

“噢,记得他刚刚生出来,粉嘟嘟的。

“分别时,太难过了。 我是哭着回去的。

“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着了呢。

“怎么会呢。 亲骨肉,总能相见。

“是啊,春节就是为这而设立的。

“等下见了面,该有多么欢乐呀。

“现在,就已经沉浸在欢乐中了。

女人的确感到幸福。 由于战争,与生下的孩子,分别了。 一年之后,才见上一面。 但这不正是提升了欢乐值吗? 如果天天待在一起,大概会生厌的吧。

她想到战死的男人。 他们被强光和蒸汽化作了粉末。 这牺牲,自然是为了保存孩子,国家和民族的未来。 现在,女人们也是代表男人去看望孩子的。

“但是,一年了,他们会认出我们吗?

“会的。 育儿基地一直在训练他们呢。

“要陪他玩耍啊。

“要给他讲故事。

“要教他一两招绝杀技。

“还要亲自给他哺乳啊。

“一岁了,还需要哺乳吗?

“必须的!

此时,心中漾起的,正是母性的本能,已被压抑了整整一年。

如果没有战争,又该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高铁驶上西部高原。 风雪弥漫,掩盖了战争的破坏痕迹。 依旧荒无人烟。

不久,列车进入隧道。 它深深通往地下的掩体。

育儿基地显形了。 这是一个城市般大小的晶体圆盘,嵌入岩层。 高铁的车头,扎入盘上的接收块。 车门哗哗打开。

有机器人过来导引。 姐妹们急不可耐,大步往前走去。

在晦冥的廊道中,她们像猎人一样无声无息行进,想要让自己冷静,却难抑狂喜。 心底的欢愉正决堤的大水一样外溢。

渐渐闪耀起蓝色的明光,两侧分布着齿状的夹缝和槽卡。 它们之间,像石窟的雕刻一样,层层叠叠的孩子,瓷瓶一般悬挂着。

他们是同样大的,均出生在一年前,此时,瞪圆眼好奇看着,讶迎这些身为不速之客的年轻母亲。

目光接触的刹那,潮涨在身体中的母性,烈火一样爆发。 女人感到胸胀,眼睛也湿了。 笑声几乎变成哭泣,啊啊地响成一片。

孩子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银白,光艳,似是透明的身躯,悉数赤裸。 都是男孩,眼神纯净,仿佛已与那个战火纷飞的世界脱钩。

母亲们鼻孔张开,肌肉抽搐,狗一样用力嗅着。 她们迅速辨识出了自己的孩子。 那是由大小、声音、体温、气味,甚至某种更神秘的东西,所决定的。 虽然在孩子出生的当时,便分开了,但在一年之后,竟能一眼识出。

女人看准自己的宝贝,狂扑上去,将他抱住。 孩子被母亲的躯体覆压,咯咯笑着,像是有些不习惯,竭力挣脱,她却抱得死死的。

“喂,宝贝,这一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呀。

“我呀,我呀……”

孩子用快活的眼光看着她,似乎也认出了母亲。 这是自来熟。 他们曾经是一体的。 她能感受到,他的确是从她的子宫中孕生的。

“叫妈妈嘛。

他只是笑,嘴唇在动,但没有声音。

“快叫啊。

“妈妈。 ”终于喊出了口。

“高兴吗?

“高兴呀。

“想我吗?

“想呀。

听着这成人似的娴熟回答,她破啼为笑。 周围都是母亲空竹般抖动的悠长笑声。

她们均紧紧抱着孩子,好像再也不分离。

但是,很快,孩子挣脱出来,咯咯笑着跑开了。

女人们追上去,再次捉住。 他们又挣脱。 这场追逃的游戏,终于玩了起来。 一年了。 大人孩子都感到极其满足。 机器人在一旁冷冷看着。

待到追上了,她们才把准备好的礼物,向他们呈上。 这是节目的高潮。 鼠蛇一窝的独特造型,立即引起了孩子们的兴趣。

“喜欢吗?

“喜欢。

“是专门为你准备的礼物。

“为什么呢?

“因为过年啊。

“那就要有礼物吗?

“空手来,你会不高兴的。

“噢!

“也是爸爸让送的。

“爸爸……”

“等久了吧。

“是啊。

“再叫妈妈。

“妈妈。

她听出来,这是育儿基地的速成训练,引发的机械性叫声,但女人的心已经融化。 她眼中流下欣喜的热泪。 她做的任何事,都是值得的。

夜里,她们搂住孩子,在基地舱室中,一同睡着。 那件礼品,放在床头。 蛇和鼠,抱在一起,好像在交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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